,临走前,贺崇竟然又说了一句:“有事我会打电话给你。”
陈先生大喜:“可以,那——”
贺崇知道后面那字是语气词,挥了挥手示意再会,上了车。
果然是老狐狸!这位陈先生气得差点骂人,谁也不知道贺崇的有事到底是什么事,什么时候才有事,本来是过来放饵钓鱼,结果鱼没上钩,自己却被贺崇吊着了。
怨就怨在于嬷嬷那个姘头也没挖出什么料,他就指望着这张照片能让贺崇上钩。事已至此,他只有打了电话回去,还是一个字,查。
“……在那里的教堂,对,你去问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说弃婴堂,她们肯定都知道,还有于嬷嬷当初的情人,也去打听一下,看能不能打听出消息。”
那张照片早已被贺崇记在了心里,他把地点,天气,甚至是当时于嬷嬷的妆容都细细描述了一遍,于嬷嬷的资料他看过不少,小道消息也听过不少,但是方以撒为什么说是被遗弃的,是在哪里被遗弃的,于嬷嬷直到去世都没有说过,贺崇也没有查到过,这是贺崇第一次听到关于遗弃地点的消息。
这是狠心的一家人,贺崇再一次明白了,为什么于嬷嬷要逼他发誓,不让方以撒找到父亲。红灯区在当年就是三不管地带,就算是有心人想要收养孩子,也不会去红灯区教堂里捡,大多数被丢弃在那里的孩子只有一个结局。
贺崇看向窗外,他又想起那晚送方以撒回家时,方以撒眼里充满希冀的眼神,他说,‘我的爸爸很疼我,他一直在等我回家’。在方以撒的世界里,他有一个承载着父母美好愿望的名字,有无数鲜活的童年记忆,有鸭子,有水塘,有桑树,还有父亲伟岸的形象。
他说起这些时,是那么神采飞扬,每一次,都让贺崇忍不住想为他把这一切都变为现实。
可是真相却是如此残忍。
贺崇扶住太阳穴,仰头向后靠在椅背上。
他有种撕碎这些真相的冲动。
这种情绪贺崇是不会带回家的。到家是方以撒亲自为他开的门,说着让他晚点回来,方以撒却总是期盼着他回家。
贺崇单手抱住他,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方以撒在他身上闻了闻:“没酒味?”
“你以为我在外面喝了酒?”
方以撒说:“你不是说有应酬吗?”
贺崇把包扔在沙发上:“应酬不一定是要喝酒的。”
方以撒疑惑:“电视剧又在骗我?”
电视还打开着,男女主在雨中大吵,各种耳熟能详的台词一句接一句钻进两人的耳朵,贺崇在沙发上坐下,拿过遥控器:“在家看电视?爱情片?”
方以撒有些尴尬,他抢过遥控器:“不是爱情片,是职场剧,你回来刚好就演到这里。”
他换了新闻频道,正播放着一所中学的相关新闻。贺崇看了一眼电视,又看了一眼方以撒。
方以撒又换了一个台:“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贺崇伸出手把方以撒揽近了些:“我可什么都没说。“
方以撒把遥控器放下:”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担心我在家胡思乱想,希望我振作起来,出去工作或是上学什么的。”
贺崇问:“那你现在最想做什么?上学还是工作?”
方以撒想了想:“我想上学,也想回修车店继续工作,但是你要说最想做的事,我……”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暗淡:“我想去找我的爸爸。”
这个念头随着于嬷嬷的过世,在方以撒的心里变得越发强烈,只不过他不想频繁地提起,这会让他想起过世的于嬷嬷。
“你会帮我吗?”
方以撒抬头看向贺崇,这是他第一次求贺崇。
贺崇揉着他的头发:“会的,任何你想要的你愿意去做的,我都会帮你。说起来,过几天贺琛的学校有开放日,你要不要去看看?”
“开放日?”
方以撒还没明白话题是怎么突然从找父亲跃至贺琛的:“我是说想请你帮我打听一下我爸爸的消息。”
“以撒,我一直在帮你打听。”贺崇没有说谎,“可如果找不到你的父亲,你就不出门,不去交朋友,不去上学上班?天天在家看电视剧?以撒,你也有自己的生活,你不该把所有的希望都承载在你父亲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说着这些话的贺崇,总让方以撒觉得有些严厉,这令他有些委屈:“我也有想啊。”
贺崇也发现自己的语气太过严肃了些,解释道:“以撒,我不是想要支配你的生活,但是我希望你过得能开心一些,就和以前一样。”
方以撒点点头,可他看起来还是有些情绪低落,贺崇心里有些怪罪自己,父亲这两个字是敏感词,有些时候,贺崇比方以撒还要在意。
“是我的错,我不该说这些。”贺崇哄了一会儿,方以撒才勉强撇撇嘴。
“我没有生你的气。”方以撒说,“只是感觉你刚刚好像在训你逃学的儿子。”
看到方以撒展颜,贺崇才放下心来:“这你就猜错了,贺琛去学校去得相当勤快,根本不需要我去教训他。”
方以撒说:“贺琛很努力。”
贺崇说:“他是很努力,也很优秀。”
方以撒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睫毛垂下来:“我很久没有见过贺琛,也没有和他聊过了。”
“想去见他吗?“
方以撒轻轻“嗯”了一声。
贺崇说:“想去见他就去吧,开放日那天你肯定能看见贺琛,或者找个时间约他出来吃饭。”
方以撒又摇头:“还是算了吧,等过些日子再说。”
贺崇问:“你是不是担心贺琛知道了?”
方以撒半垂着眼毛,点点头。他还是年纪太小了,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去处理这一段关系。
贺崇说:“他应该已经猜到了。”
方以撒猛地抬头看向他。
贺崇说:“我没有故意瞒他,他应该已经猜到了,只不过不愿意往深处想,也不愿意来问我。”
方以撒有些忧心:“他知道了要怎么办?”
贺崇说:“顺其自然。”
方以撒说:“我担心他不能接受……”
贺崇笑道:“以撒,你和他不一样,贺琛是时候走出象牙塔了,他必须去接受这个世界上许多让他觉得匪夷所思,觉得愤怒,觉得失望和打击的事情,然后慢慢地成长起来,变成一个合格的继承人。这是他为自己定的目标,就必须接受锤炼。”
方以撒嘟囔:“那我和他有什么不一样,我也想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啊。”
“你不一样。”
方以撒不解地看向贺崇。
“我想把你藏回象牙塔。”贺崇抬起手,温柔地拂过方以撒脸上变淡的疤痕,“不会再有任何人任何事情来伤害你,以撒,如果有,我替你承受。”
*
方以撒最终还是参加了贺琛高中的开放日,贺崇并没有让他和自己一起出席,而是托一位媒体界的好友,以实习的名义带着方以撒参加。
私立高中的生活让他好奇,除了整齐的制服,还有各种活动和社团展示,甚至还有茶歇和甜点,贺崇委托这位媒体朋友时,说方以撒正在找合适的学校念书,所以他先带着方以撒去参观了教学区和活动厅,问他有没有意向留在这里。
方以撒被问懵了:“什么意向?”
那位朋友说:“当然是在这里念书的意向。”
方以撒摇头:“不不不,还是算了。”
那位朋友又说:“没事,你不想留在这里,还有其他学校也行,只要你想上,所有学校你都可以挑。”
方以撒说:“我打算自学的。”
他连正经的小学文凭都没有,只有一纸民营中学的中专毕业证书,读初中年纪太大,读高中又担心跟不上,想来想去,打算在家自学。
那位朋友被逗笑了:“不用给贺崇节约学费,他不缺钱。“
方以撒认真地说:”我真打算自学的。“
没上那家民办中专前,就是于嬷嬷拿着废品站捡回来的课本教他认字的,后来认得字多了,就开始自学英语学数理化,他天生聪明,数理化对他而言不算困难,倒是英语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好吧,这事你给贺崇说,我还有采访,你先逛逛,有事叫我。”她走之前还给方以撒指了条路,“贺崇应该在会议厅,你想去找他就去那里。”
“好的,谢谢。”
这位贺崇的朋友对方以撒很客气,言语间像是知道两人的关系,方以撒也不避讳,他唯一担心的是贺琛。
所以方以撒尽可能地避开了穿着校服的学生,他在校园角落的小花园看看花,又在图书馆看了会儿书,一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下午五点的时候,贺崇给他发信息,问他在哪里,等会儿过来接他一起去吃晚饭。
方以撒问:“你今天不和贺琛一起吃饭吗?”
贺崇说:“这种开放日,他和同学晚上都会有活动的。”
方以撒说:“那我们在停车场见。”
作为学校的座上宾,贺崇晚上也被邀请参加晚宴,考虑到还有方以撒在身边,贺崇便婉拒了。他在停车场等方以撒,顺便看了一眼贺琛的老师发过来的视频,视频上的贺琛正在做演讲,举止之间大方从容,隐隐间已经有了些青年才俊的魄力。
老师说:“贺琛最近特别刻苦用功,人也稳重了不少,进步很大。”
贺崇说:“感谢老师悉心指导。”
老师说:”还是贺董教育有方,冒昧向贺董请教一下?”
贺崇说:“挫折教育而已。”
他正和老师聊着贺琛的近况,突然收到了贺琛的信息:“爸,你在哪里?”
贺崇问:“在学校里面,怎么了?”
贺琛说:“奶奶和姑姑也来了,刚刚听完我的演讲,现在我们在一起,晚上一起吃饭吧。”
董如兰和贺晓岄?
贺崇冷笑,董如兰一直对贺琛不闻不问,怎么可能会突然间关心起他的学业来了?怕不是知道今天方以撒要来,故意来发难的。
他正要回消息,车门被拉开了,方以撒上了车:“等了很久吗?”
贺崇把手机放下了,拿过备好的水拧开递给方以撒:“没多久,今天逛了一天累不累?”
“有点。”方以撒晃晃肩膀,“这家学校真大,图书馆也很大,我在图书馆待了一下午——诶,你信息来了。”
贺崇的手机不断推送着消息,贺琛第一次被董如兰如此关注,心情有些激动,不断催促着贺崇晚上一起吃饭。
贺崇拿起手机,看着满屏幕的奶奶二字,只感觉到头疼。
董如兰真是一如既往让他烦恼,一边是儿子母亲妹妹,一边是爱人,按理说他应该把方以撒带过去参加这次家宴,可是董如兰明显就是想让他为难。
方以撒也看出来他的犹豫:“怎么了?”
他瞟了一眼贺崇的手机,看到了贺琛的头像:“是贺琛吗?”
贺崇说:“没事。”
这次他退让了,董如兰还有下一次,贺崇给贺琛拨了一通电话:“琛儿,晚上你去和同学吃饭,奶奶和姑姑会有人替她们安排晚餐的。”
“爸,我在奶奶的车上了。”贺琛的声音突然间变得有些低哑,“我们看到你的车了。”
Chapter 50
贺崇怒不可遏。
他冷着脸说“我知道了”便挂掉电话,方以撒察觉到他面色有异,问:“怎么了?”
“以撒,你别下车。“
“嗯?”
方以撒一头雾水,眼睁睁看着贺崇打开车门下了车,走向不远处一辆缓步驶来的白色奔驰,那辆奔驰很快就停了下来,车门打开,贺琛先下了车,然后是两个女人。
其中一个方以撒认识,正是不久前找上门来的贺晓岄,另一个女人年纪大一些,打扮雍容,看起来不大好相处。
麻烦来了。
方以撒大概猜出来对方的身份,也从贺崇那里听说过这位厉害的女士,他紧紧捏着座椅后背,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辆白色的奔驰。
贺崇的脸色一直都不太好看,顾及着是公共场合,才勉强给了对方面子,那位女士却一直咄咄逼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三人突然齐齐向车里看过来。
方以撒下意识躲在椅背之后。
他把头抵在椅背上,心跳得增快越来越强烈。
方以撒不断问自己,我有错吗?我和贺崇在一起有错吗?每一次反问,都让他感觉到狼狈。
他不甘这样躲在黑暗里,做贺崇的地下情人。
方以撒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贺崇发了一条微信。
“我能下车吗?”
贺崇很快回了他:“来吧。”
方以撒推开了车门。
即使隔着几米的距离,他都能感受到各种诧异的眼神。
贺琛眼里是不可思议,贺晓玥眼里是担惊受怕,至于董如兰的眼神——
从小到大,他见过太多了,傲慢,轻视,视之如蝼蚁,还有愤怒。
董如兰讽刺地笑了一声。
她像一个审判者,对着徐徐走来的方以撒抬起下巴:“不解释一下?”
“不用解释。”贺崇走过去,挡在了方以撒的面前,将他护在了身后,“妈,如果我上次的提醒没有让您意识到问题所在,那么我现在再提醒您一次。”
他目光如炬,居高临下地看着董如兰:“以撒和贺琛是我的底线,您越界了。”
“这是你对你母亲的态度??”董如兰没想到贺崇在这么多人面前也不给他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