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成群地靠在一起休息。
骆凤心坐在地上,竖起一边膝盖,手臂搭在膝上,望着篝火出神。
这是他们甩掉追兵的第二个夜晚,将士们这几日下来已是精疲力尽,都需要休息,好在这会儿常风已经跟他们汇合上了。
“殿下,哨岗和陷阱都安排妥当了,您歇会儿吧,这里我来盯着。”常风巡视了一遍来到骆凤心身边坐下。
骆凤心摇了摇头:“追兵一日未现,平襄王多半是改变了路线。不过咱们仍然不能大意,不管是路上还是休息的时候都谨慎些。”
“我晓得。”常风点点头。
骆凤心伸着树枝拨弄了一下篝火,一旁崔永福悄悄摸过来。
“殿下。”崔永福对骆凤心行了一礼。
“崔公公。”骆凤心望向崔永福问,“有什么事么?”
崔永福望了常风一眼,常风莫名其妙,骆凤心道:“无妨,崔公公有事说即可。”
崔永福见骆凤心如此说,知是她心腹之人,便没再顾忌,从怀中摸出曹皇后交给他的那个小包袱。
“殿下,这是传国玉玺和陛下的传位诏书,陛下没等到殿下来,就将它交给了皇后娘娘,突围那日,娘娘又将它托付给了咱家保管……”
崔永福此时已知曹皇后没能幸存下来,想到曹皇后从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替他赴死,他心里多少有些戚戚然。
骆凤心扔下树枝接了包裹,一手将其捧着,一手将系在上面的结打开。黄布落下,露出内里一只小盒,盒下压着一本诏书。
她打开小盒,盒中是一方莹白剔透的玉玺。她看了片刻,将小盒盖上,待要去看诏书时,忽又住了手,指尖从诏书的封皮上移开,三两下将包裹重新系好收起来。
“带我再去看一眼陛下。”骆凤心站起身。
崔永福一愣,鞠了一躬,为骆凤心在前引路。常风摸了摸脑袋,反正也没事做,便跟了上去。
装着骆瑾和的箱子还放在板车上,现在白天依旧很热,曹皇后放在隔层里的冰块早就融化了,箱中骆瑾和面目全非,骆凤心掀开箱盖,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她与常风具见惯了死人,见此情景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崔永福被那臭味熏得直犯恶心,然而一想到箱中之人是他从小看到大的皇帝,悲伤之情到底占了上风。
可是边上的小孩子却不懂这些,睡在奶娘怀里的骆承霄被这股异味熏醒,皱了皱鼻子,“哇”得一声哭出来。
奶娘也直皱眉,她不敢让骆凤心看出来,更怕骆承霄的哭声招来骆凤心的怒火,忙颠着骆承霄轻声哄着,看也不敢往这边看。
“烧了吧。”骆凤心低声道。
“什么?”崔永福一惊,怀疑自己听错了。
“烧了吧。”骆凤心重复道,“皇兄不会喜欢这样子被人看见。”
骆瑾和的尸身现在就已经腐坏得有些严重了,等他们撤到安全的地方还不知要多久,倒时再下葬,为他入殓的师傅、朝见的臣下,还有……乔琬,大家都会看见。即便她下令不准看,可这挡都挡不住的恶臭又如何隐瞒得了。
骆凤心执意如此,崔永福也不知该不该劝。
历来除了死于疫病的,剩下只有客死异乡的贫苦人,因家人支付不起维持尸身一段时间不腐的药材,且雇不起马车,才会将其火化后带回家乡安葬。
可骆瑾和是一代帝王啊……
如果不火化,光是他目前的模样崔永福已不忍再看,更不用说几日甚至半月后会是什么样子。
骆凤心亲自动手将箱子从板车上搬下来,常风见状连忙搭了把手。
二人将箱子搬到林外河边,骆凤心去树林中砍了一些木枝,又捡来许多叶子,统统架在箱子底下和四周,然后点起了火。
火光和烟招来了其余几个将领。大家默默站在箱前注视着跳动的火焰,在这漆黑的夜晚一起送这位年轻的帝王最后一程。
火焰燃烧的哔啵声将这个夜晚衬托得格外安静。这一片寂静中,骆凤心忽然开口:“这几日没见追兵,平襄王必是带人从别的路去前面堵截了,诸位有什么想法么?”
将领们互相看了看,一人先说道:“平襄王定以为咱们要逃去源州,咱们且去寅州与郡主汇合,然后再图反攻。”
另一人道:“不妥,咱们还没有郡主的消息,万一郡主没有拿下寅州,咱们此去岂不是自投罗网?末将以为算着日子咱们的大部队也快到了,不如等上一等,待他们到时,咱们再两头夹击。”
“不可,平襄王有十二万人,我们才多少人,届时只怕不是我们夹击他,而是他夹击我们。”
“话不是这样说,征西王二十多万大军都被咱们打败了,何况平襄王带来这十二万人还得留出一部分驻守京城。就算咱们灭不了他们,打一场胜仗挫挫他们的威风也好。”
几人争执不下,望向骆凤心,却见骆凤心只望着火焰,也不晓得听进去没有。
他们不敢质疑公主殿下,便一拍常风道:“老常,你说,你觉得怎么样好?”
常风摆手道:“你们几个鬼主意比较多,我老常不擅长这个。我反正是相信郡主,郡主说她能拿下寅州那肯定就没问题,至于怎么打你们去商量,我老常只管出力。”
“不是我不信郡主,可这毕竟太冒险了……”
“那咱们就往源州撤吧。”骆凤心回转头,结束了这场争执。
“怎么殿下你也不信郡主了?”常风呆了一下奇怪道。他先前虽然没说个主意来,但心里还是觉得殿下会选择撤去寅州,毕竟不是跟郡主商量好了的么,殿下一向信任郡主……
“谁说我不信她了。”骆凤心再次望向火焰,声音寒凉,眸中亦有火光燃烧:“平襄王与陈太后害我皇兄,戕伐忠良,仅挫一挫威风怎么够,咱们要打就打一场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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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直到火堆燃尽, 骆凤心借着火把的昏光将骨灰收捡出来以后才去歇息了一个多时辰, 待到清晨天刚蒙蒙亮时便又带队出发了。
算着日子与行军速度,他们与岷州大军之间只有不到三百里的距离,平襄王不会允许他们就这样顺顺利利地合兵一处,必然会在这段路上等着他们。
别的都还好说,只有一条——从京城往源州,无论怎么走都绕不开应水。应水是汤真河的一条支流, 水流没有汤真河那样湍急,河面却比汤真河大多数河段要宽, 两岸长满了高高的芦苇,恰恰就在这三百里之内。
骆凤心抵达应水河畔时正值正午,平襄王大约是知道骗不过她, 连伪装都懒得做足,渡口周围一人也无, 河面上平日往来热闹的大小船只统统不见, 无边无际的芦苇随风飘荡,硬是将这炎炎夏日衬出一片秋日的肃杀,只差竖块木牌上书“芦苇中有人”。
反正骆凤心和她的兵马此前与征西王苦战数月, 军备物资都消耗得差不多了,火箭□□球一样没有,而那些被她救下来的禁军就更不用说了, 盔甲都残缺不全,平襄王此举摆明了有恃无恐。
骆凤心握紧手中长|枪,其余将士也都神情戒备。这一带船只都被清理干净, 就算抢下来也没法渡河,她拨马改向,领着一众将士远离芦苇丛沿着河道朝北驰去,以期从别处寻到船只。
沿途十数里地,放眼望去皆有埋伏。
忽然号角声起,藏在芦苇丛中的敌军一齐冲出,骆凤心被拦住去路,被迫挥枪应战。
双方兵力悬殊,平襄王又提前占据了有利地势,这一仗于骆凤心一方无疑是一场苦战。
“殿下,小心!”一名副将大喊。
骆凤心矮身躲过流矢,那名副将却因分心,大腿被敌将划开一刀。
敌将正待乘胜追击,骆凤心拍马上前,一□□向敌将咽喉,敌将连忙一边举刀格挡,一边提缰后避。
骆凤心手腕一抖,枪尖擦着刀背越过防守。那敌将虽然躲过了被捅穿喉咙的命运,但仍旧没完全避开这一枪,脖颈最要命的地方被割破一条半指长的口子,鲜血立时外涌如泉,只来得及捂住伤口发出“嚯嚯”的几声含混的气音便一头栽下马去。
被救的副将缓了口气,忍着腿上的疼痛对骆凤心道:“殿下,咱们的将士都很疲惫了,河岸守得很死,又没有船,就算咱们能撑到援军赶来,他们也过不来……”
在军不可轻易言败,可现在实在是一点获胜的希望都看不见。他倒不是贪生怕死,只是死也要死出个名堂来,如果有可能,哪怕能跑掉一部分人,也能图个来日再战,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让所有人集中往北边突围。”骆凤心果断道,“只要能跑出胧南地界,就能有戍北军接应。”
那名副将眼睛一亮,虽说胧南离此处尚有好几十里,而胧南本身也有二百余里地,但总归是个奔头。
令旗一变,骆凤心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其余将领率领各自小队紧随其后。岷州军步步向北,被逼至绝境的士兵们充分发挥出岷州民众的那股狠劲儿,硬生生杀出二十多里路,然而前方敌人仍旧乌压压一片看不到头。
日渐西沉,骆凤心自与征西王决战之日起至现在,几乎没有睡过一个整觉,先是长途奔袭半月,救下瞿皓手下禁军,然后又日夜严防追兵,领军撤离,劳心劳力近一月之久,今日还处处身先士卒,连番下来便是铁人难熬住,举手投足之间已有缓势。
平襄王在远处山坡上瞧得真切,横着枪柄推了下骑马立在他边上的梁孟永:“时机差不多了,你去会会她。”
“我、我去?”梁孟永被这突然落到自己头上的重任吓得话都不太利索了,禁军中绝大部分人对乐平公主都有种说不出的敬畏,梁孟永敬说不上,畏倒是十足十。当年郑韦叛乱的时候他就在现场,亲眼目睹了乐平公主是如何挑败郑韦的。
那夜的电闪雷鸣他至今还历历在目,密如雨点的“蹡蹡”声犹在耳畔。虽说郑韦后来确实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但一度也在先帝举办的禁军比武大典上夺过魁。梁孟永自问不是郑韦的对手,就更别说与乐平公主对战了。
“怕什么?”平襄王斜了梁孟永一眼,不急不慢道:“她都已经快要战至力竭了,这你都打不赢,日后如何在京城统领整个禁军?”
梁孟永喉头微微颤了下,平襄王这话意思很明显,他若日后还想继续当他的禁军统领,今日这一战就必须得上。当然也可以往好了想,如果他这一战能打赢,那就等于是将禁军统领这个位子彻底许给他了,不是六部禁军统领,是全部十二部!
这是一个挑战,也是一个机遇。
梁孟永看着疲态渐露的乐平公主,一咬牙,纵马冲入阵中。
“王爷,咱们就这么把功劳让给那小子了?”平襄王身边,一名化康将领不甘地问。这一仗的结局完全可以预见,这时候派那小子去不是让那小子捡个现成的大便宜么?
“咱们想在京城站稳脚跟,京中各大家族该笼络的还是要笼络,让点好处给别人,别人才好继续为咱们卖命。”平襄王神情淡淡,京城里这些个纨绔他一个都瞧不上,但想干大事目光不能只拘泥于眼下,只要于他们有利,即便是绣花枕头也能用上一用。
王爷这么说,那将领自是不便再争,只是心中仍有不平:“可那是乐平公主……”
他日平襄王上位,乐平公主就是叛军匪首,以她名气和地位,谁要是能杀了她,不说吹个一辈子,起码也够半辈子炫耀了。这可不比随便一场小冲突的功劳,说是首功也不为过,怎么能就这么让给外人?
“你以为那小子真能拿下乐平?”平襄王冷笑一声。
“那王爷您的意思是?”
“让梁孟永那小子随便掺和一下,前日一箭之仇本王可还没忘。”说罢平襄王一挥手,命令身后的亲卫道:“拿本王的惊风来。”
两名亲卫上前一步,一人双手托着一张约一人高的长弓,另一人怀抱箭筒。
此弓乃本朝太|祖皇帝所用,后被先皇赐予平襄王以示恩宠,弓力六石有余,能开此弓者不多,而能在马上使用者更是寥寥无几。与之相配的箭亦是专程打造的,比寻常渝朝弓兵所使用的箭矢要长上少许,箭杆稍粗,箭镞用了上好的精铁反复打磨,穿透性非一般箭矢可比。
场上,梁孟永已策马赶到骆凤心身前,仗着自己精力充沛,倒也偶尔能胜出鏖战半晌的骆凤心一招半式。
他自己当局者迷,尚在沾沾自喜,在山坡上冷眼旁观这一切的平襄王却一眼就看出骆凤心只是在避其锋芒,一旦等到梁孟永松懈大意露出破绽,她的那柄断魂枪就会如同蛰伏在草丛中窥视猎物良久的毒蛇那样,一口咬上敌人的要害。
平襄王几不可见地撇了下嘴。
到了这般地步还能如此冷静,不得不承认乐平公主在大渝一众不成器的后辈中算得上翘楚顶尖。平襄王自己也是行伍出身,比起郑韦、梁孟永之流,他倒是更欣赏乐平公主,愿意与乐平公主合作。只可惜乐平公主非要与他们为敌,既然是敌人,就没有心慈手软的必要。
他接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