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当的没用, 看来那会儿话还说早了,起码当时手脚都灵便,吃喝还能自己来,再过阵子, 可能就真的彻底没用了。”
“陛下这是刚睡醒, 手脚还麻着呢,过会儿就恢复了。”崔永福细着声儿说完,瞧了一眼窦太医问道:“窦太医, 您说是不是呀?”
随着他这一声问,骆凤心和乔琬的目光也转向了窦太医。
窦太医面对来自崔永福、乐平公主和南康郡主的三重眼刀,腰弯得更低了,平生第一次昧着良心说了声“是”。
骆凤心将药碗从骆瑾和手上拿开,拨了拨碗里的汤药,舀起一勺便要喂骆瑾和。
“乐平从小到大多蒙皇兄照料, 今日既碰巧撞见了,就让乐平照顾皇兄一次。皇兄这会儿先把药喝了好尽快休息,等一觉醒来力气应当就恢复了。”
骆瑾和偏开了头,没有让骆凤心喂他,对她道:“不用劳烦你动手,让永福来吧。”
崔永福早就想帮皇上了,就怕贸然说要帮忙会刺痛皇上的自尊心,这会儿终于听见了皇上的吩咐,忙不迭地伸出手。
骆凤心将药碗交给崔永福,乔琬要把位子让出来,骆凤心按了她一下,自己起了身,站在她身后对骆瑾和道:“太医说你需要静养,你要不就修养一段时候吧,朝中的事交给大臣们去做,咱们也没到一刻不能停歇的地步,即便有事我们也可以帮你分担一些。”
“别急。”骆瑾和喝完药仰着头靠在靠垫上,半眯着眼睛望着虚空懒洋洋道,“将来这大渝的江山社稷还有的是要你操劳的时候。”
骆瑾和此言一出,在场诸人均变了脸色。饶是他们知道皇上跟乐平公主的实际关系根本不是像外面传言的那样,也被这突然的一句话惊到了。
他这句话说得并不绝对,既可以理解为他有意传位给乐平公主,也可以理解为待他逝去后,年幼的皇子需要乐平公主悉心辅佐。
陛下倘若真到了撑不下去的那一天,无论选择了这两种之中的哪一种对于他们这些知情的人来说都不算很意外,可真听这句话从陛下嘴里说出来又是另一种感觉。
“皇兄!”骆凤心脸色严肃起来,骆瑾和却不让她说下去,截断她的话问窦太医道:“窦太医,朕这会儿感觉四肢发软疲惫无力,身上如有千斤重,这种状态还要持续多久,会影响到晚上参加宴会么?”
窦太医躬身禀道:“臣正要跟陛下秉明此事。从医者的角度,臣不建议陛下参加今晚的宴会,您的身体需要卧床静养,最好服完药后能安心睡上几个时辰,之后再慢慢调理……”
“你也说了,医者的角度,可朕不仅仅是患者,还是一国之君呐……”
骆瑾和长叹一声,视线从虚空转向拱手站在他塌前的人:“窦太医可有什么法子能让朕今晚看起来好一些吗?”
窦太医听了骆瑾和的话“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伏地谏道:“陛下,虎狼之药必然伤身呐。臣不妨直说了,以您现在的身体情况,如果非要强行硬撑,今晚药效一过反噬之力定会伤及根本,这是拿命在换啊!望陛下三思!”
相比窦太医的激动,骆瑾和显得更加淡然:“是否即刻便会有性命之忧?”
“那倒不会……”
“既然不会就照朕说的去做吧。”
“陛下!”窦太医跟乔琬同时开口。
乔琬从私人感情上想让骆瑾和别去了,可理智却让她说不下去。
今夜这么多大臣,还有远道而来的平襄王,另外征西王跟定南王虽没应召进京,但他们俩在京城当官的儿子也都收到了邀请代父出席。
如果骆瑾和不露面,或者在这些人面前露出了油灯枯竭的征兆,局面就会陷入对她们非常不利的状态。
“要不……让我再想想办法吧,现在离晚宴还有几个时辰,说不定……”
“哪有那么多办法可想?”骆瑾和咳嗽了几声,勉强抬了下手,打断了乔琬的话。他收起之前开玩笑时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目光坚定道:“不用再说了,朕主意已定,窦太医去准备吧。”
平日骆瑾和在私底下跟乔琬这些心腹们谈话的时候通常都是温和的,可他终究是一个君王,当他认真起来的时候,哪怕此时浑身上下都透露出虚弱不堪,亦有一个君王所特有的不可反驳的威严气势。
“还有你们两个。”骆瑾和吩咐完窦太医又转向乔琬跟骆凤心。
“你们也走吧,一直在我这里待着恐引起别人的怀疑。你俩要是不愿往人堆里去,就去明镜湖上湖心亭坐坐,朕让人给你们把暖炉拿去,再安排几个人去帮你们守着,不叫旁人打扰你们。
今年朕就不留你们过十五了,今夜过完,你们挑个日子早些回去做准备,正月一过朕就会给征西王下令裁军。待来年……咳咳,来年天下安定了……朕再留你们好好聚一聚……”
骆瑾和说到最后几句的时候忽又咳嗽起来,崔永福去给他拿了新的手帕,刚递到他跟前,他就一口血点咳在了上面。
“陛下!”乔琬急得叫出了声。
窦太医连忙又给骆瑾和检查了一遍,然后转身对骆凤心和乔琬道:“殿下、郡主,陛下刚醒,身体还很虚弱,一直这样说话受不了的。你们要不然就听陛下的吩咐,先出去吧,让陛下好好休息。”
太医都这样说了,乔琬也不好再强留在这里。
骆瑾和铁了心要这么做,她们这么劝下去只是白白在累骆瑾和多费口舌与她们辩驳,扰得骆瑾和心情烦躁不得安生。
骆瑾和在他们三个说话的时候已经在崔永福的服侍下重新躺下,闭上了眼睛。
乔琬见状拉了拉骆凤心的手。骆凤心盯着骆瑾和那微微颤动的眼睫瞧了片刻,回过头对窦太医说:“那么我们就先走了,皇兄这边还劳烦窦太医多用费点心,尽量别让他损耗太过。”
“臣自当竭尽全力……”窦太医话说了一半,后半段到底没有说出来,毕竟以骆瑾和现在的身体情况,就算他竭尽全力也没法保证什么。
从乾坤殿出来,乔琬一言不发,拉着骆凤心快速朝明镜湖走去。
天冷,加上宴会也不是定在御花园,这边确如骆瑾和所说没什么人。
乔琬终于走到了看不见人的地方,回身抱住骆凤心,头埋在骆凤心肩上哭得稀里哗啦。
什么来年再一起聚一聚,要是能有来年,他骆瑾和还至于正月一过就要急匆匆下裁军令吗?
他明知道自己活不到那时候,还说这种话,骗人都不用点心,真是太过分了!
骆凤心揽住乔琬的肩,她刚才一路走过来心里也很难受,可大约是乔琬哭得太激烈了些,像是把她的那份悲痛也一并哭了出来,反倒冲淡了一点她心中的苦涩。
她抚着乔琬的后颈,正想着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乔琬,忽听得远处斜前方假山边的树后有动静。
“谁在那里?”骆凤心喝问的同时袖中飞镖滑落到手上,只等那人露面便可决定是否动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太困了_(:3”∠)_,就先短小一点,下章争取写粗长一些。
以及昨天求了一波评论以后收到了好多小可爱的留言,超开心,谢谢大家,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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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随着骆凤心的喝问, 树后一人缓缓走出, 那人面色惨白, 清丽的面庞上满是湿痕。
来人正是她们刚刚在乾坤殿见过的曹皇后, 她梳着宫女们常梳的云髻,身上穿着月白色的宫女衣裙, 妆容跟先前相比也有些微变化。
没人会想到堂堂一个皇后会做这身打扮,乍看之下发现不了,只会当她是跟皇后长得有几分像的宫女罢了。
乔琬之前见曹皇后那么轻易地被崔永福打发了,就想到曹皇后可能猜到了这次窦太医去乾坤殿绝不是寻常问诊请平安脉那么简单。她心里有过出来以后会再遇见曹皇后的猜测,此时到眼前这人自然不会认错。
“陛下……是不是不太好了?”
只听曹皇后颤声问道。
乔琬在向曹皇后坦白和隐瞒之间犹豫了片刻。
曹皇后这身打扮,明显是从自己宫里偷跑出来的。她若是有意把自己的猜想透露给陈太后,刚才就该趁大家都在乾坤殿里的时候去请了太后来抓现行。
她穿成这样出现孤身在这里,骆凤心完全可以一刀杀了她再说是把她误当成了刺客。
一个皇后不戴凤冠穿凤袍, 鬼鬼祟祟乔装易容出现在别人面前, 简直是把自己的命往别人手上送。
最终, 乔琬还是选择了沉默,既不承认, 也不反驳。反正骆瑾和现在也醒了, 曹皇后再去探也探不出什么,且看她接下来会如何说。
在这种情况下, 乔琬的沉默就等于是默认。曹皇后的身形微晃, 继而蹲下了身。
不同于乔琬先前呜呜呜地哭,曹皇后紧咬着手指,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的一小片空地, 泪水不停地从眼眶中流出来。她一只手抱紧膝盖,身子因为绷得太紧有些抽搐,除了偶尔一声细碎的抽气,多数时候都安静到没有声音。
这大约就是曹皇后的处境,乔琬在心里叹气。
曹皇后的出身决定了她和陈家的关系一辈子都难以撇清,陈家把她一点点扶到今天的位置,又怎么可能放任她与皇帝相爱,投向皇帝的阵营。
她身上贴着陈家的标签,身边伺候的也俱是跟陈家一条船上的人,能在陈家眼皮子底下培养出几个自己的心腹已属不易。且不说骆瑾和心里一直住着故太子妃,就算能感她情深愿意信任她,由于她身边眼线太多,很多事情也不会告诉她。
把自己当做一个单纯的工具、好好地心向太后于她而言能轻松很多。
然而她却走了一条不能宣之于口的路,只能隐忍着、小心着,连关心自己的夫君都不敢光明正大,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偷偷摸摸躲在树后打量别人的脸色,从别人的态度中揣摩自己夫君的真实情况。
这又是何苦呢?
乔琬想对曹皇后如此说,可这个问题去年她就问过骆凤心了。
阿凤告诉她情之一字外人哪里说得清,这份爱恋是苦是甜,也就只有曹皇后自己知道。
“你都冒了风险出来,与其在这里蹲我们,不如亲自去看看。”骆凤心看着曹皇后道。
她确定自己和乔琬来的路上没有被人跟着,曹皇后应当是见了宫人搬东西去湖心亭,猜到她俩大概会从这里路过,所以才提前来蹲守。
曹皇后擦了把眼泪静了片刻,再说话时声音已经平静了下来。
“我就不去了。”她站起来,表情十分冷静,若不是眼睛还稍有些红肿,乔琬几乎要以为刚刚那一幕是她的幻觉。
“以陛下的性子,晚上的宴会定是会照常去的。他能休息的时间不多,我就不去打扰他了。多谢两位实言相告,告辞。”
她的身份尴尬,乔琬方才不否认就算是实言了。至于骆瑾和到底病到了什么程度,还有多少日子这种话必然不可能跟她说,她也没有为难乔琬非要问个明白。
兰心蕙质又进退有度。
乔琬瞧着曹皇后远去的背影对骆凤心感叹道:“她若不是为情所困,作为对手只怕会相当难缠。”
“这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似你我这般已是很幸运的了。”
骆凤心牵着乔琬的手,乔琬回握回去。
曹皇后走后,周围再无旁人相扰,乔琬拥抱着骆凤心,心中五味陈杂。
也不知道窦太医用了什么法子,晚宴的时候骆瑾和看起来果真比中午那会儿好了许多,脸颊红润,目有精光,虽然时不时还会咳嗽,但常进宫面圣的朝臣们都知道,皇上这咳嗽就跟他的头疼病一样,老毛病而已,一到天寒就犯,等天气暖和了就会好起来,无需大惊小怪。
太庙今早已经去祭过了,待到晚间宴前只简单地祭了一下先祖。由骆瑾和率领百官去往挂有渝朝历代帝王画像的凌霄阁敬拜过之后,众人便来回到了含元殿上。
殿中座次已摆放好。渝朝重孝道,骆瑾和先请陈太后落座,而后与曹皇后携手在阶上帝位与后位坐下,待他们三人都到位后,余下诸人才各自按爵位及官品依次入席。
渝朝处于一个凳子和椅子投入日常使用没多久的时期,平日居家还能有凳子坐,到了这种特别正式的大宴场合,大家还是遵古礼跪坐在垫子上。
正因这个缘故,乔琬来了这个世界五年了依然习惯不了这个坐姿,每次需要跪坐的时候就格外难受,而且这些垫子通常也不会是毛绒垫,她想揪毛都没得揪,转移注意力都不行,特别熬人。
好在这次虽然没有毛揪,但她边上还有骆凤心。像她跟骆凤心这样的都是两人共一张长桌,坐得特别近,垂下手来就能碰到另一个人的袖子。
乔琬充分利用了这个距离,垂下袖子将自己跟骆凤心的手都遮掩住,在袖子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骆凤心的指骨。
这一招非常管用,起码乔琬自己觉得这一次比之前跪坐的时候好过多了,反倒是骆凤心此时心情很复杂。
在骆凤心自幼年以来受过的教育里,像这样隆重的宴会,每个人都该是庄重的,即便是说笑,言谈举止也不能轻浮孟浪。
而乔琬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摸她的手,就算有袖子遮着也太浪了一些!
她试了下抽回手,想提醒乔琬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