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情,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有些疲惫的笑容。
不过,对于他而言,除开身为公主的老师这层关系之外,这件事对于他而言也算是“学术问题”。
只要是学术问题,没有人能比得上他,大教授霍特。
我在脑海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最后还是开口了:
“恕在下冒昧……霍特大教授您觉得……公主有可能活下来么?”
这个问题,也只可能问他了。
因为对于别人而言,这是一个不能触及的敏感问题,也是一个答案早已固定的问题。
但是如果是他的话。
一定能够有不一样的见解。
或者说……我的内心深处希望他有一个不一样的见解。“上来就是这样的问题吗……近卫骑士长小姐果然很耿直呢。”
“如果有所冒——”
“不必多礼了,既然你会来问我这个问题,那么你我之间都不需要这么多的礼仪。”他抬起了一只手阻止了我的话语,然后继续说道,“那我也就直说了,因为在这里,在这一刻,我们关心的都是依米那孩子。”
——那孩子。
这是霍特大教授在非正式场合对公主的爱称,我偶尔也听他提起过。
用上了这个称呼也就是说明,这场交流成立了。
“首先,我们先来从头开始分析。”
霍特大教授已经恢复了他在课堂上的那严谨的姿态,这一瞬间他脸上的疲惫和笑意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他作为大教授,最正式的表情。
而我也挺直了腰板,微微挺胸,目视着他的双眼,表达我对他的尊敬。
“首先从依米那孩子的情况来看,她觉醒的,无疑是一种极为强大的魔法,一种在这个魔法已经片面性衰退的年代,理论上不会再觉醒的魔法。不管什么原因,既然发生了,那我们就事论事。”
他的视线又飘到了那棵梧桐树上:“根据残存下来的记录,那是在魔法尚未衰退的古代,一种被称为魔眼的魔法,简单来说,就是以眼睛为媒介使用的魔法,广泛灵活的视线可以传递各种各样的效果,而在依米那孩子身上的就是——”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抹消生命,这一点,近卫骑士长小姐你应该很清楚。”
对,我很清楚。
公主的魔法觉醒的那一天,女仆、骑士各种各样的人的尸体,成片地倒在公主房间门口。
伴随着公主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和哭喊声。
也会使用魔法的我很清楚,那究竟是多么强大的魔法。
强大到公主无法控制。
“但是依米那孩子无法控制这个魔法,而她又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第一位魔眼觉醒者,残留下来的资料也很有限,没有任何人可以作为参考,我这个老师——”这一瞬间,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丝落寞,“——也没有任何应对方法可以交给她,只能任由她无助地摸索,这是……我的失职。”
“也请霍特大教授您不要这么说,要不是您的谏言,公主她恐怕——”
不会有流放这么“好”的结局。
一想到这里,我的心又抽痛了一下。
“那么,我就继续了。”可以看出他强提起了精神,继续往下说,“我们甚至无法判断挖——咳,取下那孩子的眼睛究竟能不能强行终止这个魔法,所以如此缺乏依据而又残忍的方法被我们所放弃,但是依米触犯了罪行却又是不争的事实,考虑到依米的魔法的强大的危险性,只好——”
“——将公主流放到禁忌之地,到这里为止都是我所了解到的东西。”
我接过了霍特大教授的话,用力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没有选择。
公主所犯下的罪,理应处死,但是因为毕竟是皇室成员,加上年纪还小,加上她的魔法的不可控性,所以才做出了流放的判决。
但是,这样的话——
“没错……但是我想你想知道的是,我们都期望的另外一种可能性吧。”他的视线再次对上了我的视线,传递过来了锐利的光芒。
我保持沉默,等待着接下来的话。
“然后,从禁忌之地的情况来分析——其实单纯地说环境,除了我们人类的居住地,其他地方的环境我们并没有更多的了解,只能依据过去留存的资料,判断没有适宜人类居住的环境。”
这我很清楚。
我抬头看了看天空之中,如同镜子窗户的玻璃一般透明、散发着淡淡的微光的魔法屏障笼罩了这个皇宫。
更准确地说,是笼罩了这个国家。
这个从古代流传下来,费尽了无数心血构筑,每一天都安排专门的魔法师去用魔力维护,唯一没有衰退的巨大的魔法屏障可以尽可能地隔绝外界的不利因素影响,使得屏障内能有一个适宜人类生存的环境。
屏障外的世界……别说不适宜人类居住,几乎看不见动物,植物也都是一副病怏怏的死态,只有魔物能够稍微活得好一点。
没有这个屏障的保护,无论是草地还是梧桐,甚至是我们人类本身,都不知道会是一个怎样的结局。
都是因为千年前的那一天。
“南方和东方都是根本无法跨越的高山,西方又是别国的领土,所以只剩下被汪洋大海阻隔的北边,也就是禁忌之地。”
“……”我无言以对,这是唯一的选择。
“我们姑且用可以封印魔法的锁链绑住了那孩子,也许是魔法太过于强大吧,在那孩子面前那只是形式性的东西,仅仅只能限制行动而已。”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继续说道:“禁忌之地,有一座被称为‘禁忌石穹’的高山坐落在海边的陆地上,山壁上面有不知道是谁留下的,与我们所使用的魔法同源的远古语言——算了,这些与现在的话题无关。”险些开始“授课”的霍特大教授及时止住了自己,继续说道,“那里的环境同样恶劣,这些都是过去敢于迈出脚步的冒险者们带回来的信息,但是我们最担心的都不是这些……”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才真正多了一丝担忧。
“环境恶劣,也许可以克服,但是真正的问题是,那头曾经把这个世界毁灭得支离破碎,导致我们如此艰难地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罪魁祸首,灾厄。”
灾厄。
这个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根据残存的记录,古代的人类曾经有着想当先进的魔法技术,也曾一度将领地扩张到遥远的北边与南边,东西更是直达无法再扩张的大海边缘。就连现在的禁忌之地,在过去也是人类的领地。
但是。
在千年以前的那一天。
被如今称为“灾厄之日”的那一天。
全没了。
只剩下依靠着魔力屏障的保护残存下来的,只能被称为稀少的人类文明,在无比艰难的环境之中慢慢重建到今天。
要说有多艰难……艰难到连历史记录都是断断续续的。
但是有一点被记录下来了,作为绝对不能被磨灭的记忆留下来了。
这一切,都是那个被称为“灾厄”的魔物造成的。
虽然灾厄没有再进犯人类,但是它也依旧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你们的报告说,你们将公主成功地送到了禁忌之地是吧。”
“……是的……”
其实……不是。
但是,却不能说。
因为这是我纠结痛苦的源头。
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那么我这样说吧,人类是很顽强的,从我们能够活到今天就能看出来,想要活下去的想法存在于我们每一个人的本能之中。”
最后他叹了到现在为止最为沉重的一口气:“虽然这句话说出来显得很残忍,那里环境恶劣,生存条件也很不充足,但是从那些冒险者总结的经验来看,并非无法生存。”
“……”
“野外可以找到淡水,至于食物……依米那孩子的魔法足以保证大部分的魔物都不是她的对手,而骑士长小姐你也知道普通的民众已经证明了魔物是可以吃的……”
“……”
这是何等残忍。
却又是何等无奈的话语。
就像一个又一个的耳光,打在我的脸上。
要让公主去面对那么残酷的生活吗……
但是最后一句话,几乎宣判了我的死刑。
“我们也只能是期待依米那孩子能够坚强地活下去……避开灾厄,就有生还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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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几乎是用尽全力挤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与霍特大教授告别了。
我走上了由被打磨得光滑如玉的大理石组成的阶梯,偶尔会与女仆或者贵族擦肩而过。
不是这样的。
我们抛弃了公主。
——公主的生命是命!我们的生命就不是命了吗!你可以漠视我的生命!但是我不准你漠视我的船员!这些冒着生命危险陪着你来到这个狗屁禁忌之地的船员!他们的生命!
当船长对着我嘶吼的时候,我有一瞬间犹豫了。
那个时候,我们看见了朦胧的武器之中,从坐落在海边的那座名为“禁忌石穹”的山峰后面伸出的,数十米长的尾巴。
其他的船员都被吓得只剩下了逃命的念头,没有人会想要把公主送上岸。
于是公主就这么被……扔下了船。
下一刻,我终于明白了。
没有人见过灾厄,但是在那一瞬间,我们所有的人都确信了,那就是灾厄。
已经不知道怎么形容了。
数十米高,全身焦黑的巨大躯体,挥舞着可以将船只直接绞碎的利爪,破开大海掀起巨浪,直接冲过来的时候。
那已经不叫恐惧了。
连恐惧都忘记了。
慢慢地,我走到了已经没有人会再来的,曾经公主的房间。
缀满了华丽镶边的门,也沾上了薄薄的灰尘。
最后的报告是“我们成功将公主送到了禁忌之地”。
没有了。
本来我应该说出真相的。
但是这样的话,本来得以保住性命的船员们,也一定会被定罪。
公主是罪人,但是反对我的意见,抛弃了公主的他们也是罪人。
不……其实我也是。
我用手轻轻拂去了门把上的浮灰。
骑士的精神是什么?
平等对待每一个人的生命?
忠心诚实保护弱小?
我有平等地对待每一个人的生命吗?被抛下的公主呢?
我有忠心诚实保护弱小吗?我所撒下的谎言呢?
我是一名骑士。
但是。
我更是依米公主的近卫骑士长。
既然已经违背了,那么唯一重要的,就只剩下这一个了。
——誓死守护公主殿下的一切,随时准备为公主殿下献出自己的生命。
这是我曾经在皇家礼堂,跪在公主的面前,向她许下的誓言。
我把手从门把上放下,转身离开这里。
我有提前微微松开绑住公主身上的,封印魔法的锁链。
公主也只是掉到了海里,灾厄也未必会以公主为目标。
我唯一的救赎,就是那微小的可能性。
公主可以活下来。
所以,无论希望多么渺茫,我也要找机会,再一次前往禁忌之地。
无论如何,都要把公主带回来。
如果这一次再看见灾厄。
——避开灾厄,就有生还的希望。
霍特大教授的话回荡在我的脑袋里,不断地刺激着我的神经。
我用手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这一次。
我会用我的剑。
消灭它。
第22章 我们如此自然地再会
“呼——哈——”几乎是坐靠在我身上的依米便用手挡在嘴前,轻轻地打了一个哈欠。
似乎是把我的身体当成了山洞的石壁,然后迷迷糊糊地靠着睡了一觉。
明明几个小时之前还喊着“这样潮湿的地方怎么睡啊”。
暴雨已经停止,天空中的乌云也都相继散去,太阳刚从遥远的天际线一侧抬头,把黑色的天际线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浮光。
天气应该是不会再变化了。
“好困……”依米轻轻地摇了摇自己的头,然后抬起手开始揉自己的脖子和腰,“在这种地方睡觉……浑身都疼啊……”
说着还咬着牙转了转胳膊,顺便还揉了揉雪白的大腿。
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似地,满脸通红地用手挡住了自己的胸,双腿并在一起全身缩成一团。
“小、小黑?”
与以往不同,像是很不高兴似地鼓起了脸颊:“你怎么又在我的前面先醒了。”
我根本就没有睡啊。
“还有……你没有趁我睡着的时候……做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我到现在为止都还是趴着的,力图给依米最大的保护。
基本上也做不了什么了。
“比如……比如……趁我睡着了乱摸什么的……”
我要真的乱摸的话,你可就满身都是血了。
基本上连命都会没了吧……
“呜呃呃呃……那么……眼睛没有乱看吧?”不知道为什么依米完全没有一点要放松的样子,反而用胳膊把自己的身体环得更紧了一些。
好像是……没有乱看。
昨晚,看着一边低声说着“我绝对不会睡着”的依米一边摇摇晃晃地前后轻微点头,然后直接靠在了我的身上,只剩下淡橘色的长发轻轻地搭在她的身前,从肩膀垂下,从微微凸起的雪白的胸脯前拂过,恬静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