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在意这些囚徒到底记恨他们多少,他们想的只有在这些囚徒身上再搜刮点值钱的物事。
她以为,只要能忍饥捱冻的撑到了流徙地,就可以活下来。至少,爹娘哥哥姐姐都会保护最小年纪的她。
可是,爹娘与哥哥姐姐在流徙的第一晚,便趁着两名衙役换防的当口,跑得无影无踪,没有谁带她走,也没有谁唤醒靠着树干睡着的她。
若不是遇到年宛娘,在那一夜她便已经没命了,又怎么会有今日的镇南将军谢南烟呢?
亲人本该血浓于水,却可以舍了她,师父是救命恩人,她对年宛娘本该万般感恩,如今却只剩下了“敬畏”二字。
“无趣得狠呐。”谢南烟突然慨声一叹,思绪回到了现实。
烛光透过画纸,将阿黄的毛衬得格外地发黄,谢南烟嘴角噙起了一抹苦笑,终还是将画纸移近了烛火,再次点燃,烧了个干干净净。
暮色渐起,千里山庄被夕阳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小憩了半日的谢南烟从榻上坐了起来,起身走到了窗边,望着远处的晚霞,也差不多该看看那丫头学得如何了?
“让木阿把云公子带过来。”谢南烟慵懒地下令。
“诺。”
端着晚饭在外站了许久的兵士推门走了进来,将饭菜都摆放整齐后,便领命退了下去。
谢南烟坐到了案几边,提筷夹了一块烧鸡放入口中,嚼了一口,忽地想起了云舟前晚说的那些话。
这丫头竟然临死都要吃烧鸡。
想到这里,谢南烟便仔细嚼了嚼烧鸡,这味道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可是,人确实有点特别。
谢南烟将烧鸡咽了下去,脸上浮起了一个狡黠的笑来。
过了一会儿,云舟便被木阿带了过来,只见她抱着那坛桃儿酒,一脸严肃,似是被谁教训过一回的模样。
谢南烟微微挑眉,“你抱着酒来,是想与本将军一起吃饭么?”
云舟没有说话,只是将桃儿酒干脆地往谢南烟面前一放,正色道:“我都已经是你的俎上鱼肉了,你还给我下套!”
谢南烟倒是没有想到,这丫头竟然可以识破这盖子并未盖好。
“嗯?”木阿还没见她那么凶过,瞪大了眼睛横了云舟一眼。
云舟才不看他的牛眼睛,对着谢南烟将掌心都摊开来,“瞧瞧!每个先生一人赏了十下戒尺,这下还火辣辣地疼呢!”
谢南烟这才意识到,闻笙先生习修声技多年,最忌饮酒,是以对酒味最是敏感。
她没有将酒坛子盖好,这酒味自然是钻到她鼻子里面去了。
“木阿,找队人马把两位先生安然送回去。”谢南烟不笑不怒,却不急着去看云舟的掌心,只是轻描淡写地交代了木阿一句。
木阿点头,又迟疑地看了看云舟,“她……末将要不要先送回去?”
“不必。”谢南烟摇头,看向云舟之时,眸光中终于有了一抹笑意,“这会儿她是来问罪的,我倒要瞧瞧,她今日的胆儿到底肥了多少?嗯?”最后一声鼻音听似娇媚,其实暗藏杀机。
木阿领命退了下去。
云舟下意识地吞了一口口水,突然有点后悔,好像有点放肆了。她眼珠子悄然转朝了一边,忽地鼻翼动了动,她的目光便死死地盯在了烧鸡上,再也无法移开一分。
谢南烟含笑望着她,筷子故意在烧鸡上敲了一下,“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你想想怎么哄我高兴,我高兴了便放你一马;二,你把烧鸡吃了,然后……”
“自然是二啊!”云舟二话不说,从谢南烟手中抽出了筷子,便美滋滋地夹起了一块烧鸡,喂入了口中,一边嚼一边道,“反正横竖是死,先吃饱了再死不迟!”
“……”谢南烟脸上的笑容一僵,沉声道,“筷子是我用过的。”
“也不差再多一条死罪了!”云舟摆了摆手,她终于吃到了梦寐以求的烧鸡,况且,她根本就不信谢南烟真的会要她的命,否则,也不会将轻甲送来给她穿上。
谢南烟不怒反大笑了起来,“有时候死可比活着舒服多了。”
“我信啊!”云舟咽下了嘴巴里面的烧鸡,再夹了一块喂入了口中,似乎嚼得更香了,“南烟姐姐,我跟你讲,人这辈子最重要的就是吃饱喝足……”
谢南烟忽地站了起来,双手“啪”地一声杵在了案几上,欺身靠近了她,笑道:“所以每个上刑场问斩的人,走之前都会有鸡腿吃。”
云舟僵在了原处,嘴巴却没有停下来,最后咽下去之后,她小声道,“南烟姐姐,狼来了的故事,我从小就懂了。”
呵,真的是胆儿肥了。
“可我从来都不是狼,我是毒如蛇蝎的谢南烟。”
“毒如什么?”
“蛇……蝎……”
“你想做什么?!”
“你说呢?”
第17章 解甲不归田
说时迟,那时快。
谢南烟猝然揪住了云舟的衣襟,凑过了脸去,一口咬在了云舟的肩肉上。
“啊!你属蛇的么?!”云舟痛呼一声,想要推开谢南烟,“你还真下口啊!”
她发誓,她是真的、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这一把不偏不倚,正好掌心推到了谢南烟的左胸口。
不好!
云舟只觉掌心一片温软,连忙缩了回来。
谢南烟的眸光如刀,定定地看着她,让她觉得森森发寒。
“我……这手还要留着写字考科举的……”云舟将手缩回了衣袖,赔笑道,“南烟姐姐你昨晚也轻薄过我的,咱们两个扯平了,可好?”
“把手伸出来!”谢南烟冷冷发话,表情严肃,俨然已经是生气了。
云舟扭捏了片刻,知道肯定是逃不了了,便只有颤然将右手伸了过去,“南烟姐姐……这是右手……很重要的右手……”
谢南烟绷着冷脸,“知道死字怎么写么?”
“知道……”云舟小声答完,又小声嘟囔道,“你昨夜也摸过我的……我也没有跟你置气啊……”
谢南烟秀眉一挑,“你的意思是本将军没有气量?”
“没有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云舟慌然摆手,急得满头大汗,“我错了,南烟姐姐就饶我一回,你行行好,行行好啊!”
说也奇怪,本来方才是真的气到想立即要了云舟的命,可瞧她这像极了小乞丐的模样,心底又觉得莫名的滑稽好笑。
“本将军可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谢南烟白了她一眼。
云舟连忙捣头作揖,“南烟姐姐才不是菩萨,分明是天上的仙女,仙女是不会与我这样的凡夫俗女置气的……”
“谁说的?”谢南烟是真想不到云舟会把话题扯到仙女上面。
云舟莞尔凑近了谢南烟,指了指房顶,压低了声音道:“仙女都生得倾国倾城,是因为她们每日都活得欢喜,人若是天天欢喜了,这脸上的褶子都可以少几条。南烟姐姐这样的仙女,自然是要倾国倾城一百年的!”说到激动处,云舟便开始眉飞色舞起来,“这世间哪个大将军能有南烟姐姐你这样的风姿啊?”
谢南烟嘴角绷起了笑意,这世间是真没有谁不喜欢听好话的。
“呼——”
云舟突然大口倒吸了一口气,似乎有些喘不上气。
谢南烟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她惑声问道:“你难道还没把裹胸布解开?”
云舟眨了眨眼睛,怔怔地道:“解开?可以解开了?”
“……”
谢南烟有时候真的是哭笑不得,这云舟有时候很聪明,有时候又蠢得要死。
她送她轻甲,就是为了让她平日不用绑裹胸布,可以呼吸顺畅一些。
“南烟姐姐?”半晌没有听见谢南烟的回复,云舟想再确认一次,“真的可以解开么?”
“啰嗦!”
谢南烟忽地一手揪住了云舟的衣襟,推着她靠到了墙壁上,另一只手却很快地扯开了云舟的衣带。
云舟大惊,连忙去按谢南烟的手,“南烟姐姐,你……饶了我好不好?”
谢南烟魅然轻笑,“要么我砍了你的右手,要么我恣意轻薄你半个时辰,你自己选一个。”
云舟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女魔头……她果然是女魔头!凶就罢了,还……还有这样的喜好!
就在云舟噤声思忖之时,谢南烟已经将她的外裳给扯开了。
“啊!”云舟下意识地去掩护胸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穿的可是轻甲,谢南烟就算要下手,也要把她的轻甲扯下来才行。
谢南烟忍笑问道:“这轻甲是你自己穿的?”
云舟点头,“我真的知错了。”
“我觉得你不知道,必须让你一次就记得!”谢南烟说着,嘴角一翘,手指便飞速扯开了轻甲侧面的链扣。
难道她一世的清白就要断送在这女魔头手里了么?
云舟叫苦不迭,她是真的后悔了,今天实在是不该那么放肆,高估了谢南烟的“善心。”
“最后挣扎一回。”
云舟打定了主意后,右手紧紧地按住了胸甲,将左手伸向了谢南烟,“我选好了……你砍我的左手吧……”
“本将军这会儿不想砍你的手了。”谢南烟这会儿心里乐得喜滋滋的,云舟越是羞惧,她便越是觉得好玩。
这丫头不但把轻甲给穿反了,还不知道轻甲是怎么卸下来的。
云舟苦声哀求,“放过我……”
“不……放。”谢南烟故意拖音答她,突然用力一扯轻甲,云舟只觉怀中一空,似乎抱空了最后的挡箭牌,如今只剩下了浓浓的绝望。
“呜……”云舟眼圈一红,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谢南烟满心的得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心底反倒是泛起了一抹愧意来。
“本将军也是女子!”谢南烟想要解释,“本将军也不会真的拿你怎么样,我……我只是逗你玩的……”
云舟哪里肯听她的,这会儿越想越难过,“你一直在欺负人……呜……分明是你要喝酒,却是我捱了打……你欺负我那么多回……从不曾向我道歉……我都没把你当仇人恨……你还……还咬人……你瞧……你下口那么狠……我信你是蛇蝎美人还不成么!”说着,云舟将内裳领口往下一扯,露出了肩头。
方才被谢南烟咬那儿虽然没有见红,可两弯红牙印子还是清晰可见。
心,轻轻地颤了颤。
谢南烟自问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感觉,她静静地看着云舟的牙印子,肃声道:“我以后不咬你了。”
“呜……官字两个口……我不信……”云舟委屈地低下了头去,揉着眼睛,继续抽泣。
悄悄地,云舟的嘴角翘了一下,又瘪嘴哭得更大了起来。
谢南烟寒脸道:“信不信由你!”
“呜……”云舟突然蹲了下去,抱膝埋头,小声呜咽地哭着。
谢南烟蹙眉,“我本想逗你一下,并不是你想的那种要非礼你。况且,你我都是女子,我如何能真的非礼你?”
“那你还……你还解我的衣裳!”云舟埋头继续埋怨。
“你穿反了还不能帮你纠正的?”谢南烟实在是心乱,“我瞧你这甲衣穿的,只怕是直接套头穿下去的吧!而且这甲衣的扣链大了一环,你会把扣链打开么?”
她竟知道!
“……”云舟突然止住了抽泣,仰起了脸来,泪眼汪汪地看着她,“当真?”
“站起来。”谢南烟下了令,“今日两位先生看来打你打轻了,你这模样,哪里像男子,只怕才踏入京城,就被人识破了!”
云舟摇头,正色道:“不!今天先生后来还夸了我!”
“夸你什么?那么大一个人了,还哭鼻子?”谢南烟眉目间的霜色渐退,她将轻甲拿了过来,径直走到了正堂的矮几边,坐了下来。
正要重新结上扣链之时,只听云舟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小姐,小生这厢有礼了。”声音不似平日的阴哑,反倒是有了三分清朗。
谢南烟缓缓抬眼,望着云舟站在案台边,不徐不慢地系好了衣带,对着她含笑微微一拜。
云舟悄然抬眉,眯眼笑道:“像不像?”
不得不说,云舟今日是真的学得很好。
只是谢南烟并不想夸她。
谢南烟又低下了头来,将扣链重新调整扣好,“过来,我教你怎么穿这个。”
云舟快步走了过去,将外裳脱了下来,平举双臂,有模有样地道:“但听小姐教诲。”
谢南烟又瞪了她一眼,“方才不是还怕我把你吃了么?这会儿你倒是主动。”她站了起来,抱着轻甲来到了云舟面前。
“因为我相信你说的话。”云舟笃定地开口,“虽然你总是骗我,可是我相信你方才说的是真心话。”
“信我的话是会去见阎王的。”谢南烟提醒了一句,便将轻甲穿上了云舟的身上,一边穿一边道,“看好了,我只说一遍,这里有个暗扣,你每次穿好后,要把暗扣扣上,否则这轻甲往下一扯……”忽地感觉到云舟目光的灼然,谢南烟对上了云舟的双眸,警告道,“像你这样看我的人,全部都死了。”
“为何一定要我考科举?为何那些杀手一定要我的命?”云舟徐徐说着,脸上却没有半分惧色,“这些天我问过自己无数次,可我现下突然不想知道答案了。”她的唇角一抿,笑得真诚,剩下的话却不准备说出来。
“嗯?”谢南烟不明白这丫头为何突然说这样的话。
云舟指了指暗扣的位置,“这里有个暗扣,我记住了。”说完,便开始穿起了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