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城池郊外的一座山。
含绯趴在她的胳膊上,诧异问:“师父,您真要去找邪修啊?”
“吾便是幼时被幼妖贩子掳走,才与双亲离散。”溪云淡淡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不知此事倒罢了,既然碰上,没有不管的道理。”
含绯在话本里看过被拐走的幼妖的生活,顿时心疼起老祖宗,抬爪扒拉了一下老祖宗的发丝,蹭着她的下巴道:“我会一直陪着您,您不会再孤单啦。”
溪云只是笑笑,没有接过话。
从昨天知道此地有幼妖贩子开始,她一直用灵识在城中与城郊探寻,故今日一辞别绿袍女官,便直奔幼妖贩子的老巢。
在幼妖贩子藏身的山洞外站定,溪云提醒含绯:“你也许会看到十分残忍的画面,倘若觉得自己承受不了,便入内室洞府暂避。”
含绯摇头,“我要看,我不怕的。”
问过幼崽,溪云隐去身形,直接进入山洞。
洞口布置的屏障,对她而言像是根本不存在。含绯亲眼看着老祖宗穿过屏障,踏碎路上的机关与法阵,杀气腾腾地往深处走。
越往里走,空气越混浊,腐臭味和血腥味渐渐浓郁起来,熏得含绯捂住嘴,很不舒服,感觉胃里开始翻腾。
她想到老祖宗还是幼龙的时候就遭遇了幼妖贩子,忍不住浮想联翩:小小的老祖宗卧在其他幼崽的尸体上,鳞片和爪子都脏兮兮的,绯色眸冷冰冰地盯着幼妖贩子,恨不能一口将他们咬死……
未等她结束想象,眼前忽有火光一晃,而后便是一阵“咔咔”的坚冰凝成声。待含绯回过神,发现面前的洞窟已被坚冰覆盖,中间的火堆还没有熄灭,微弱的火苗悠悠晃着,映在几只幼妖身上,将它们身上的锁链照得泛起寒光。
幼妖们都醒着,感受到溪云强大的威慑,它们吓得呜呜直叫,眼泪哗地夺眶而出。
溪云没去管幼妖,她踏着坚冰走到被冻住的幼妖贩子身前,抬手伸向幼妖贩子头部,翻看起记忆。
含绯第一次和这么多幼崽待在一起,吚吚呜呜的哭声让她觉得心酸又焦躁,但没有溪云的同意,她不能去解救幼妖们。
“……不止这一处。”探罢幼妖贩子的记忆,溪云冷声道。
含绯见她唤出一个乾坤袋,将被冰封的三名幼妖贩子收入其中,而后广袖一挥,将幼妖们兜在袖中。
“先回长老府。”溪云踏灭火堆,转身就走。
“我以为您会当场杀掉幼妖贩子。”返回长老府途中,含绯小声道。
“这种杂碎,杀掉反而便宜他们。”溪云轻笑,“且看那位为官的长老怎么处置罢,若是放他们一马,吾便要动手了。”
当场杀掉的念头,她早已动过。但含绯与那么多幼妖都在场,处置幼妖贩子的血腥场面,决不能让他们目睹。
长老府中,绿袍女官一份卷宗都没看完,便听下属报告雪狐妖又回来了。
她心中一惊,赶紧提着官服冲出去,正好看见溪云丢出幼妖贩子、释放幼妖们。
城池中的每只幼妖出生,都要来此地找绿袍女官进行祝祷。幼妖们都认得这位女官姐姐,一见绿袍女官,哭得更凶了。
看到幼妖们身上还戴着锁链,绿袍女官心疼地蹲下去,飞速解开锁链,一只只幼妖抱过去,柔声安抚。
“城郊以北十里的山上,是这些幼妖贩子的据点之一。”溪云道,“我探了他们的记忆,另外还有两处据点,一处在城郊以南五十里的‘赤棠山’,另一处在秃鹫族驻地之一的‘朽骸岭’,近三年,被掳走的幼妖共有一百八十七只,资质属上乘、适合培养成‘鼎炉’的有七十一只……”
“本官明白了,劳烦阁下将这些情报记录在灵笺上!”绿袍女官听得皱起眉,截住话,态度恭敬了许多,“实不相瞒,朽骸岭距离我族的城池太远,又是其他妖族的驻地,此事须得向族长禀告,本官才有资格派人前去调查。”
“倘若你知晓‘魔灵芝’的生长地,我可以帮你处理邪修。”溪云重复自己离开长老府前的条件。
“魔灵芝可遇不可求,本官须得知道阁下拿它们做什么用。”绿袍女官沉声道。
溪云唤出念幽寒赠给自己的入岛信物,道:“这是忘貘族六长老的委托。”
阴幽大陆的每个种族都知道,忘貘族是阴幽的掌管者。绿袍女官一见忘貘族信物,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记录完探查到的记忆,带着含绯再度回到风月客栈后,溪云坐在卧榻上,垂眸凝视沾染上血迹的鞋面。
幼妖贩子藏身的山洞里,地面上已经积了许多干燥血迹,坚冰一融化,血迹沾水,一踩,便溅上鞋面来。
含绯化出人形,脱了小鞋子,爬到卧榻上,给她捶背揉肩。
“您在难过。”她道,“是想起幼年时的事情了吗?”
溪云默然。
幼年时的很多事,早已被漫长的岁月磨得记不清了。她只隐约记得自己被折磨得昏死过去许多次,却又怎么也死不掉,每天都看着一同被掳来的幼妖因为哭泣,被鞭笞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再后来的一个深夜,她杀了醉倒的幼妖贩子,戴着镣铐逃出去之后,在漆黑的夜色中见到了自称“玄兮”的司命神。“溪云”这个名字,也是司命神为她起的,因她已被折磨得忘却了从前。
收起杂念,溪云搭住给自己揉肩的小手。
“你希望吾将你暂时留在这,还是将你一并带走?”
“我希望您能将我带走。”含绯坚定地道,“我会术法,没准还能帮上您!”
“吾不需要你帮。”溪云捏着她的小手,笑道,“你还小,只管看着便是了。”
含绯不高兴地往她手上啃了几口,嘟囔道:“您再嫌我小,我真的会去找一夜长大的药!”
晓得她还不死心,溪云干脆把她抱到膝上,开始施术。
感觉自己的四肢都在长大,含绯欣喜不已,还特意凝出一面水镜,看着自己在老祖宗怀里一点点从孩童变为少女,变成梦里见过的成年妖族模样。
然而就在身体向成年妖族转变的时候,剧痛让含绯忍不住“呜呜”哼出声。
溪云便止住施术,也不说话,只是垂眸看她。
想表达的意思一目了然:一夜长大的代价便是这样。
含绯缩在她怀里,疼得浑身发颤,额上不断地沁出冷汗。她紧紧揪住溪云的衣服,不甘心,忍痛道:“师父……您继续呀……”
“你的身体已到极限。”溪云提醒,顺手往她丹田轻轻一按,更加剧烈的疼痛让含绯蜷缩起来,却咬紧牙关,用力摇了摇头。
“这么快长大,并无意义。”溪云虽然也盼着幼崽快些长大,但看幼崽连自己的术法都承受不住,索性劝道,“若再继续施术,你会疼得昏死过去。”
谁知含绯却扯出一丝笑,激她道:“您要是不继续……我是不会死心的……”
“那你就彻底死了这条心罢。”溪云心想这倒也是,再度开始施术。
反正也只是昏过去而已。
骨骼生长的声音清晰入耳,含绯猛地抽搐了一下,隔着一层疼出来的眼泪,她模模糊糊瞥见水镜里的自己大致变成了成年妖族,揪溪云衣服的手颤抖着搭上她的肩,忽然发力,让自己贴上溪云的唇。
猝不及防遭她一吻,溪云浑身一激灵,施术戛然而止,心满意足的含绯软倒下去,身体一缩再缩,很快又变回孩童模样。
“我会长大……会陪您一辈子……您不要难过啦……”含绯环住她的身子,喃喃完,贴着柔软的腹部昏过去。
溪云怔怔地垂下目光,瞧见小家伙嘴角还挂着笑容,忍不住刮了刮她的脸颊。
真是个天真的傻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含绯:您以为我想和您酱酱酿酿?其实我只想啾您!
溪云:好了好了,吾知道了【揉毛】
第166章 山河游五
含绯恢复意识时,感觉自己枕着的地方正在微微起伏,柔软又温热,忍不住睁开惺忪睡眼,只见周围一片漆黑,微弱的夜色皆被窗帘挡在外面。
“醒过来了?”溪云的声音忽然响起。
含绯下意识“嗯”了一声,刚应完,后颈皮便被捏住。
“既然已清醒,去别处睡罢。”
含绯这才发现刚才趴的地方是溪云的肚子,想到自己疼昏过去之前发生的事,她的心跳又快起来,觉得脸上有点烫,连被溪云揪走也没吭声。
趴在褥子上,含绯低头看了会儿自己的爪子,忽然嗷地一声开始哭。
“身上怎么还是好疼……”她边哭边注意溪云的动静。
背对她的雪狐妖先是毫无动静,听她叫了几声“疼”,一声比一声虚弱,这才翻过身,一把将她捞进怀里。
“演技拙劣。”
含绯重新枕回柔软上,正要欣喜,耳中便传入这声评价。
她愕然抬头,发现溪云也在看自己。然而溪云却像没说过刚才那句话,搭在她背后的手顺着毛抚了抚,“还疼?”
“……疼疼疼!”回过神,含绯赶紧龇牙咧嘴地嚷嚷。
“哪里疼?”溪云将声音放柔。
“都疼!都疼!”含绯说完还呜呜两声,弓起身子,两只前爪乖乖放好,等着溪云继续揉毛。
溪云遂了她的心意,指腹贴着狼毛,用最轻柔的力道摩挲过去。
舒服得含绯心都化了,惬意无比,正要道谢,冷不防耳畔拂来热息,让她打了个激灵,害羞地缩起脖子。
“既然这么疼,还想不想一夜长大?”
“不想……”含绯下意识脱口,说完才反应过来,急忙摇头,“不是,我……”
“绯绯真是个乖孩子。”嘴巴却被面前微笑的老祖宗一把捂上,什么声都发不出来。
含绯懵了,她没想到老祖宗居然会用这种办法给自己下套!
太坏了!
狡猾!
“睡罢。”溪云将她捂在怀里,继续闭目养神。
闭眼还没一刻钟,她感到掌心有温软之物滑来滑去,没睁眼,只是捏了捏白狼幼崽的两腮,轻声道:“小淘气。”
而后松开双臂,任由愤怒的含绯晃着脑袋啃自己的手。
“老祖宗您坏坏坏!”
溪云觉得自己方才是挺坏的,索性默认了。
“您的演技只够骗三岁幼崽!”含绯继续骂她,“演!技!拙!劣!”
溪云仔细地听完,点点头。
骂她还一字一顿,看来幼崽的确很生气。
清晨将至,一老一小都很精神。
被溪云牵着小手走出房间时,含绯一脸不高兴。
到了一楼大堂,溪云四下扫了眼,没发现绿袍女官的部下们,便不急着出客栈,转而带含绯去找掌柜买早饭。
她的身份明了后,女掌柜对她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变,一见她牵着含绯来,马上殷勤打招呼:“啊呀,夙大人怎么起这样早?”
溪云不喜欢摆架子,闻言便解释:“今日要接舞大人的任务,早些下来等。”
“舞大人”便是那位绿袍女官,舞若华。乌雀一族的大姓便是“舞”,昨日和舞若华交谈一番后,溪云才知这位年轻女官的身份也不容小觑,无怪见到雪狐族的夙氏王族身份牌,还能淡然地跟她开玩笑。
含绯从一下楼就开始看菜单,看完,轻轻扯了扯溪云的衣袖,小声道:“灌汤包……”
“劳烦掌柜的给我来一笼灌汤包。”溪云面无表情地吩咐道。
“要两笼……”含绯继续扯衣袖。
“两笼。”溪云补充。
“只要一个醋碟,不要两个辣椒醋碟。”含绯不爱吃辣,再次提醒。
“你自己同掌柜说。”溪云懒得当传话筒,俯身将她一把抱起来。
没想到她会突然抱自己,含绯瞪大了眼,张了张口,一下子忘记自己还要说什么。
女掌柜见含绯傻愣愣的模样有些可爱,忍不住掩口笑了笑,吩咐小二去后厨准备。
“辣椒醋碟的辣椒酱要放最辣的!”含绯这才反应过来,对着小二的背影大喊。
辣死这条大坏龙!
和气鼓鼓的含绯一起落了座,溪云瞧她睬都不睬自己,忍不住轻声问:“气消了吗?”
“我消没消气您看不出来吗?”含绯托着腮嘟囔。
“看出来了。”溪云习惯地伸出手,要去揉她的头发。
手刚要碰到发丝时,双手托腮的含绯突然往前一扑,一把抱住伸来的手,兴奋道:“捉住啦!”
“乒啷!”
瓷器在地上摔碎的脆响回荡在整个大堂里。
发现自己碰坏了东西,含绯吓得脸都白了,马上松开手,蹲下去要捡,却被一道屏障隔挡在外。
“你的胳膊肘碰翻了醋瓶。”嗅着一股浓郁的醋味,溪云平静地道,“为师会收拾。”
维持着屏障,溪云转头向女掌柜道:“掌柜的,这瓶香醋一并记在账上。”
等女掌柜看清摔碎的醋瓶,溪云将袖一挥,连瓶带醋一起收入储物玉佩里。
意识到打碎醋瓶给老祖宗添了麻烦,含绯坐回座位上之后,始终低头不说话。
两笼灌汤小笼包很快端上来,附上一酸一辣两个醋碟。
溪云拔了筷子,递过去塞到含绯的小手里,“吃包子。”
“……”含绯像是没听到一样,一动不动。
溪云吃了一只包子,看不出她现下是自责还是气没消,微微蹙眉,嘴上却问:“为师喂你?”
含绯心不在焉地张开嘴。
溪云夹起包子,本打算只蘸醋,想了想,往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