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余棠的病历和诊断片。
这么翻着翻着,她在某一页突然倒回来,细细看了会儿,又额外举起旁边的片子看了看后,转头忽然瞧了段汀栖一眼:“我说,段医生,这个程度的十字韧带扭伤复发,都到了打石膏的地步了吗?”
段汀栖假装没听到,将手机重新放回兜里,光明正大地溜到柜子前取药,嘴上一开张就把话题绕开八尺远:“你们医院的待遇最近是不是又降低了,你怎么都已经到了中午吃干粮的地步了,就这么点能吃饱吗,好可怜。”
“……”林西陵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泡芙,觉着也还行吧,这牌子挺贵的,不是白面馒头,不至于到好可怜的地步。
但是她还没说话,早上才回家没多久的卢为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又回医院了,一声不响地推门带进一股寒气后,二话不说地接过了段汀栖手中的托盘,“我去吧段老师。”
卢为平时一直保持在一个比较勤奋的状态,经常会在不上班的时间自己泡各种模拟缝合室练习,所以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林西陵并不奇怪。
但是她嚼着泡芙,目光转来转去,一时间忽觉卢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成了段汀栖的头号狗腿子,于是在她走过身边时踹了她一小脚,“你就帮着你段老师一天胡来吧,她‘奢侈腐败’地浪费占用公共医疗资源就算了,好歹也还是要贡献资本家羊毛的,但是你的医德呢,小卢医生。”
卢为一偏头,看了看余棠的病例:“林老师,有句话说得好,我们不仅要因病制宜,还要因人制宜——考虑到具体情况,这位姓余的病人平时过于‘活泼好动’,所以打石膏有利于限制她的行动,让病情好得快啊,这么诊有什么问题吗?”
林西陵:“……”
段汀栖本来还专注地在手机上按来按去,听到这话后立马抬起头,歪靠着医柜笑了声,也戏谑地对林医生开腔:“而且‘资本家’要的病房,哪怕不浪费一般人也住不进去,不存在占不占用的问题。”
得,这俩儿可真行,有理有据的林医生竟然无法反驳。
卢为端着东西出了门,段汀栖这才想起来这位小医生昨晚还加了班,于是在百忙中抬头,分出一缕目光关怀了一下她的背影:“她这是干什么,平时也怎么‘爱加班’吗?”
“也没有吧,可能是今天没带钥匙,出去在哪儿吃了个饭,趴桌上睡会儿后又回来了,不太清楚。”
林西陵细细嚼了最后一块泡芙,咽了,没怎么打算多唠卢为,把自己的八宝粥从微波炉端了出来,“倒是你是怎么回事儿,一天天的人还没追到,心眼儿倒还挺多,这还偷偷管开了——什么叫‘合理’限制行动,这合理吗?我怎么没觉着。”
“……”段汀栖微瞟了她一眼,手上绕着一支软膏转了转,“追没追到是一样的,因为余棠这个人吧,她根本就没有底线,你怎么对她,或者对她怎么样,挫扁揉圆,按着捧着,她都全盘接收,就没她觉着不行的事——所以我行,哪天要是有人也看上她了,想怎么着,她指不定也行,我不看紧点能成吗。”
林西陵短促笑了声,好像是在感慨段汀栖竟然也有今天。
她慢条斯理地吃完泡芙后竟然又从抽屉里摸出包辣条,知道段汀栖不吃这东西就也没分享她,自己长长拉出了一条,“我友情提醒你一下,你们已经结婚了,领了合法结婚证那种,余棠就是哪天想对‘有人’也行,离婚也得经过你签字同意的,现在没必要太CAO心哈。”
段汀栖挑挑眉,双手朝后一撑桌沿,“什么离婚,不离。”
“这不说说,没让你离。”林西陵喝着粥眨了下眼,忽然说:“既然余棠是个‘这样也行,那样也行’的人,那你现在要是——把她这样那样地捞床不是也行?”
“林医生,请你注意点儿,和谐社会要爱和谐,不要跑火车。”
“在医生眼里,跑火车是人类的正常需要,而且我觉着我还挺含蓄的。”林西陵怪端庄地说。
段汀栖自己眼睛一波三折地阖了阖后,懒散从桌上抻腿起身,踱到了墙角折腾骨架人脖子上的围巾,打了个蝴蝶结说:“其实有些事情有些话我都翻来覆去考虑过,但是余棠心里不踏实,所以我不想催得太快,没有必要。”
林西陵这个人,这辈子的恋爱经验跟段汀栖相比就是“从零到一”——充其量就多了一次,丰富得十分有限。而且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自从踏入医院后,她就也成了稳定的单身狗,所以实在也不知道这个“不踏实”到底是个什么形容,一时间不明觉厉地没接上话。
段汀栖自己站墙角,跟玩儿芭比一样地系上蝴蝶结又拆开,给骨架人重新绕了个“窒息三层”后,慢悠悠地踱回林西陵面前,顺了她一块巧克力吃了:“西陵,你别看我们这些人平时挺正常,但有时候还怪莫名的,有些事情搞得跟历史遗留问题一样,你哪怕过得好好的,茬也会忽然自己找上门来。”
“嗯?”林西喝着粥陵想了想,从脑袋里拎出自己了解有限的一件大事,“比如你以前被绑架过的事情?但是这件事情到底是什么原因来着,你也没跟我详细说过,是寻仇还是勒索?”
段汀栖含着巧克力靠坐在桌沿,有些含糊地叹了口气,“都差不多吧,是我爸妈当年没的时候,我有一段时间不习惯,经常半夜一个人偷偷地往他们的墓园跑,折腾了很长一段时间,我被绑的那次就是这样自己跑出去,老头没及时发现,我在外面被绑的。”
“之后我记着有很长一段时间,老头一直待在家里没出门,有时候能把我抱在怀里搂好长一晌子,却也沉默寡言地不怎么说过话。后来我知道的时候,他就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挑了拿剑那只手的手筋,把剑交了出去,又托了熟人,无论如何都要跟那些做事不体面不讲究的人撇清关系,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而叶巍这个人,段汀栖有时候也会想,他一辈子都没有成婚,可能有很多因素影响,但其中有一条一定是找他的人实在太多了。一个人声名在外,事情和麻烦在所难免,有些是鸡毛蒜皮的事,可以避开,但有些是真的有困难,不伸手面上过不去——心里也过不去。
段家当年生意做得不错,家里有些闲钱,段老爷子也未必没有这样的考量。
而身边其余的人,章老大爷是拉风地单身了一辈子,江鲤也早早给自己规划好了独身主义的生活,刚好加上叶巍,直接凑齐了老中青三代。身在其中的余棠以往单身了那么多年,可能也没把成家当做什么重要的事,一纸结婚证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所以她才能轻轻巧巧地说跟一个没相处过的人领就领了。
没有放到心里过,跟没有是一样的。
林西陵其实一直也不怎么清楚他们这些人,平时都觉着段汀栖很随众,并不特殊,这会儿听到这话才有点意外,抬头看了段汀栖好几眼。
“别这么凝重林医生,也没严重到连正常生活都不能的地步。”段汀栖神叨地拍拍她的肩,弯腰小声说:“余棠身世特殊,不光她死得不明不白的师父,甚至连父母出身都有的说。她平时做的事有些是我管不着,有些也是我真的不想干涉她,所以看在我们‘真金白银’堆起的友谊的份上,诸如这种打石膏之类的无伤大雅的小事你替我兜着点就成了。”
“……什么叫真金白银堆起的友谊?”林医生莫名觉着清白受到了玷污,寻思了两秒后吃了个辣条:“感情你说了半天就在这儿等着呢。”
段汀栖粲然一笑,也没否认,只是摸起震动起来的手机看了两眼后,从桌上跳下往外走,“我接个电话。”她边走边顺手一敲林西陵手边的病例:“你一天有时间就多睡睡觉补补眠,可别再插手这些不相干的事情了,再稳中带骚下去,医院传达室都没你的位置了,我再替你拉关系都不行。”
“……”林医生本来还不怎么以为意,猝然听到她最后一句后,感觉粥都有些咽不下去了。
外面的雪本来一直下得含蓄懒散,也没怎么用力,慢悠悠落着,结果这会儿被风一吹,眨眼间就大了起来,从“撒盐差可拟”变成了“柳絮因风起”。
段汀栖被冻得连忙拉了一下衣领,鹌鹑一样把半张脸都放进去,才接起电话:“喂,陆伯伯……我这不是在医院,您呢,这会儿是不是下班了?”
陆钦河不知道说了什么,段汀栖声音不大好意思地客气一笑:“这不还怕你因为之前余棠停职期间那件事搞迁怒,不接我电话来着。”
对面不知道中气十足地再次臭骂了一句什么,段汀栖笑眯眯地领了:“您不生气就好,我就是想跟您说说,苏永焱这件事卷到现在已经不简单了,我们这边参与的人必须信得过还要方便对信息,所以合适的人很重要,这件事不难,只需要您在程序上给个资格就行,行事也方便,人都是现成的。”
这么不到两分钟,段汀栖就顺利搞好了第一件事——给江鲤弄了个名正言顺的“务工”身份。然后她话音陡然一转,放轻了几分声音说:“那另外一件事情呢,您今天方便办吗?”
陆钦河叼着烟沉吟了一会儿:“我忙倒是不忙,可你找我的事儿,也没那么方便。”
段汀栖不动声色地一笑,视线落在面前窗台的薄薄一层积雪上:“陆伯伯,我只是想调阅一下你们局当年收录的资料看看,了解一下事情的大概,并没有什么更深一层的想法和打算,也没有那个闲功夫。说到底余棠现在是在我身边,我不可能不关心她。”
陆钦河考虑了很长一会儿,好像很轻地叹了口气,松了口,“行吧,差不多方便的时候我给你打电话,你自己过来看,资料是不能出库的。”
段汀栖抿嘴一抬眼:“好的,我知道了,谢谢陆伯伯。”
……
卢为端着个托盘进门时,江鲤非常顺嘴地岔开了她本来在跟余棠聊的话题,端起果篮借花献佛:“嗨,妹妹,吃枣儿吗?”
余棠拉了拉被沿儿,合着这枣就跟她没啥关系。自从进了这间病房,宋端自买自吃了二分之一,段汀栖吃了剩下一半的二分之一,江鲤又吃了一半的一半的二分之一,就搁这剩下的八分之一还要轮一遍卢为。
但是卢为并没有加入吃枣大军,看起来兴致不高,非常尽职尽责地先检查了一下余棠的各种情况,又问东问西地挂了会儿听诊器后,最后竟然拿出了一支针,看起来要给余棠打时,江鲤终于犹豫道:“那个……妹妹,你没眼花吧?这是打给阿棠的吗。”
卢为要抽液的手停下,微微把小瓶子转了半圈。江鲤立即指头竖着向上,指了指她捏着的小玻璃管:“这上面写的是口服液啊。”
余棠:“……”
“啧,”江鲤好像抬头溜了一遍室内不可能有的监控,嘴上絮絮叨叨,“你这都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没睡够,这种次专业的状态哪怕不惹事也是要挨呲儿的啊。”
卢为把口服液插上吸管,递给余棠,还没回话,江鲤紧接着道:“你这昨晚才刚值了夜班,今天应该是休假的吧,要不一会儿跟我出去溜达溜达,可别加班加点了,这种‘要打口服液’的状态都是什么鬼。”
卢为检查了一下托盘,想了想,先转身出去了,“一会儿再说吧。”
江鲤和余棠都默默目送了好几眼她的背影,余棠率先收回视线跟江鲤说:“卢为家在外地,现在在棣花还在跟人合租,一天没什么闲钱,你别老拐人出去陪你瞎玩儿……”
她本来就不高的声音随着门缓缓合上而消失,卢为关好门后一转身,在正前方不远不近的地方忽然看到了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
这个女孩子可能还没有大学毕业,穿着纯白色的羽绒服,又瘦又小,手上提着个果篮,好像是在门口犹豫了很久但没进去。
卢为平时对余棠还算了解,知道她住院应该是没什么亲朋好友来看望的,所以估计眼前这个小姑娘应该是探病找错了病房,于是走近两步问:“你好,你是想找谁,我帮你查一下吧?”
见有人搭话,本来好像在发愣的白羽绒服姑娘立马回过神,微微受惊似的连忙摇了几下头,“不,不用……我没找错。”
卢为被她这反应弄得有些发愣,不上不下地接话:“那是不好进去吗?要不……我替你提进去?”
女孩子提着果篮的手倏然握紧,几乎是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不、不了,也不用……我有时间再自己来吧。”
她几乎是语无伦次地说完,就提着篮子匆匆忙忙地下楼跑了。
刚打完电话的段汀栖本来还在低头琢磨着发消息,刚拐过楼梯口时猝不及防地被迎面一怼,面前好像不要钱一样地奉送过来了一篮子香气四溢的果子。
她一时间被撞得眼前发花,正想着这什么情况,面前撞她的女孩子却在看到她的脸后,忽然有意识地一低头,连忙小声说了好几声“对不起”,然后弯下身去捡弹出来的水果了。
其实就弹出来了一个苹果和一个橘子,女孩子本来匆匆要走,没打算捡,犹豫了一下还是飞速捡起来,错身快步走了。
“……”行吧,段汀栖压根也没看清这姑娘的脸,也没来得及帮忙捡个水果,只好偏头随便望了望她的背影后,没怎么在意地抬脚上了楼。
第64章 特权
“啧,我能没分寸吗,这不平时吃饭什么的都是我掏钱。”
卢为可能都回办公室了,江鲤还在跟余棠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