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一个星期换了三个同桌,跟谁都能唠到一起去。
第三个同桌原本是个内向到不行的男生,平时跟人一说话就脸红,结果不到三天时间,硬是被唐染改造成了话痨届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至于元澈,虽然没什么课堂纪律问题,但棘手程度却也不相上下。
把他调到前面来,既是警告,也是对其他学生的威慑。
——不要以为学习好就可以为所欲为。
不过现在看来……两个人似乎有那么点沆瀣一气的意思。
中间隔着一张讲台也阻挡不了唐染对他人精神的“入侵”了。
第二节晚自习,老冯坐在讲台上,看看左边那个,再看看右边那个,面上虽看不出什么,心里却叹了足有几十口气。
愁人,太愁人了。
元澈整节课都低着头做题,心无旁骛,完全不知道冯志中的满腹愁绪;而唐染时不时搭班头儿一眼,瞅着空在桌肚里摊开英语答案,最终一字不落地抄了上去。
明天上午第一节课就是英语,尽管英语老师叮嘱课代表在晨读铃响之前就把作业送过去,但全部批完是不可能的。按照她以往的习惯,应该是挑排名靠前的学生,批一下前面的选择,剩下的只搭一眼有没有做完而已。
唐染很确信自己没那个接受批阅的资格,对作业的要求便只有四个字:有字就行。
第二节自习一结束,冯志中便满心惆怅地出去抽烟了,唐染言而有信,没忘了把答案交给元澈:“呐,还你。”
元澈凉凉道:“给你了,不用还。”
“那怎么行,”唐染还挺有原则,“说了是借。”
然后硬是把卷成一个柱面的答案塞进了元澈桌里。
唐染低头看见他桌子上摊着一沓干净的稿纸,又说:“准备写检查了啊? ”
元澈很烦:“你赶紧走行不行。”
“你不用不好意思,真的,”唐染说,“没写过检查的人生不是完整的人生。我检查上过范文墙的,给你介绍一下经验。”
元澈忍无可忍:“唐染,我建议你晃晃脑袋。”
“干吗。”
“听见水声了吗。”
坐在第一排最南边的丁一凡刚摘下耳塞,想活动一下,就听见了这么几句。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还是捧场地乐出了声。
坐第一排中间的几个围观群众在放话环节后没能看到大佬互殴的场面,有点失望,不怕死地点了把火:“染哥,他说你脑子进水。”
“扯淡,”唐染回头批评他们,“人家的意思明明是,我脑袋里有星辰大海。你们懂个屁。”
元澈对此人的脸皮彻底服气:“……对,你说的都对。”
他实在不想再搭理唐染,垂下眼皮琢磨这篇检查该如何下笔。
确实没写过,毫无经验,毫无头绪。
唐染满意了。他看着元澈迟迟未动的笔,心生一计:“哎,要不我替你写吧? ”
元澈做了个深呼吸:“我劝你现在赶紧回去。”
“不用客气,只要答应我一件事就成。”唐染不以为意,向元澈兜售道,“我会仿笔迹,上小学那会儿,半个班的卷子都是我签的名。”
个别不上第三节晚自习的走读生收拾书本离开,教室里渐渐乱了起来,后面几排有男生吆喝着打牌。
一片嘈杂声中,元澈听见唐染说:“要是哪一天,老冯想把你调走了,你跟他说除了这里哪都不去行吗? ”
元澈:“……为什么。”
“虽然你坐到这里之后,可能发现我和你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但是吧……”唐染踟蹰了一下,没说下去,一把抢过元澈的稿纸,“反正我一个人坐这也挺无聊的。你懂我意思吧?”
第22章
翌日,第一堂课前,英语课代表满教室转着发从办公室抱回来的作业。
“嘿,兄弟,这里。”唐染看着课代表发完最后一本,扬手示意他,“没我的。”
“啊? ”课代表抓抓脑袋,“可我都抱过来了……染哥,你确定交了? ”
唐染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我,第一个交的,昨天就搁你桌子上了。”
“哦……”课代表回忆了半晌,“我少拿一本?不会啊,我再回去找找。”
唐染一点也不急,还顺口安慰了一下课代表,说找不着就算了。
他撑着脑袋,身子斜向南看元澈,说:“山那边的朋友,你交了吗? ”
元澈刚要迷迷瞪瞪地睡着,被唐染一嗓子唤回了魂,烦躁道:“没有,滚。”
英语课代表还没理清楚自己桌子上堆积如山的课本和参考书,上课铃就响了。
英语老师手里拿着教材和一本练习题进来,没喊“上课”,先宣布了一个消息:“同学们,这节课我们着重讲一下昨天布置的试题。这套题非常有难度,能做到120分以上非常不容易。”
她顿了顿,又道:“交上来的作业里,只有一名同学选择题全对,老师感到非常惊讶。”
“唐染,起立。”
全班同学愣了两秒,不知是谁带头鼓起掌来。
唐染非常客气地转身挥手致意:“谢谢,谢谢大家的鼓励。”
元澈没鼓掌,下巴垫在胳膊上暗自腹诽:真他妈有脸……
下一秒,英语老师把唐染的练习册卷成一个卷,砸了他一个猝不及防的爆栗:“答案呢!?给我交上来!!”
元澈被吼得清醒了不少,缓缓坐直身子,抱着看戏的心态向唐染的方向侧过脸去。
唐染淡定地抵抗:“老师,我没有答案。”
“你再说一遍? ”英语老师说,“这种题做全对,我就问你自己信不信? ”
唐染沉吟了片刻,道:“老师对不起,我也不信……这肯定不是我真实的水平。”
英语老师几乎要被他气笑了:“你知道就好。快一点,别耽误时间。”
“可是,我这真没有答案。”唐染满眼写着诚恳,“我抄的元澈的。”
元澈:“??? ”
英语老师刀子般的目光随即向元澈扎去。
元澈冷静道:“你放屁。”
下面有人憋笑憋出了开水壶般的嘶鸣。
英语老师眉头皱紧,瞪元澈:“你昨天的作业呢!? ”
元澈今早依然来得晚,课代表送完作业才到教室,自然没交上去。
英语老师瞥见元澈放在桌角的习题册,二话不说抽了过来,翻开两本作业,当场比对起选择题。
一分钟后。
“你俩拿上课本,给我一起出去。”
……
唐染站在走廊里,后背倚着墙,笑得难以自抑。
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干完坏事儿之后难以言表的开心。
元澈冷冷地注视着他,一圈一圈、缓慢地活动着手腕。
“笑够了吗,”元澈说,“笑够了过来。”
“等会儿,”唐染从容不迫地答道,“我再笑两声。”
元澈没那么好的耐姓,面色不善地向他逼近:“你还挺高兴,是吧。”
“没有,”察觉到危险的气息,唐染迅速站直,进入警戒状态,努力敛起脸上的笑意,“谁知道抄作业的和被抄的同罪呢。”
元澈额角跳起一排青筋:“艹你大爷!我作业给你抄了? !”
“消消气,”唐染压低声音,“消消气。真的,你太优秀了,谁知道她会当场对咱俩作业,你还做的全对。”
元澈觉得这事真他妈迷幻。更迷幻的是自己还没把桌肚里那份答案交出去。
“离下课还得挺长一阵,”唐染看看手表,不见外地说,“要不咱俩聊一会儿。”
第23章
元澈从来不是什么爱聊天的人。心情好的时候不是,更何况现在心情还不好。
“没什么可聊的。”元澈淡淡瞥了唐染一眼,“您接着笑。”
唐染刚才把笑一股脑儿憋回去了,现在有点笑不出来。
“你别看我好像天天过得挺开心的,”唐染看着元澈的侧脸,缓缓道,“其实我不是真正的快乐。”
元澈:“……”
可能是太过闲得慌,唐染平生头一回有了倾诉欲,但诸多烦忧一时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倾吐。
他向窗外望了望,打算先从眼前说起。
“你看到那边几栋新教学楼了没有,”唐染指着北边新建的一排小楼,对元澈说,“都是我爸出钱建的……唉,烦死我了。”
盛景中学作为市重点,不仅教学质量高,各方面的设备也配备得足够下本,而那边的红顶小楼并肩立了一排,据说配套设施比起现在的教室只好不差。
“……”元澈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移了移,尽量离唐染远一点。
“你别躲啊,”唐染立刻往他旁边挨了挨,“我还没说完呢。哎,你知道那栋楼叫什么名字吗? ”
爱叫什么叫什么,跟他有半毛钱关系。元澈又向左迈了一大步,冰冷道:“不想知道,离我远点。”
“叫明华楼。”唐染跟听不懂人话似的,追着元澈往左挪了挪,“因为我爸就叫唐明华。”
元澈有理有据地怀疑这神经病把他从教室里栽出来就是为了炫富。
他又往左平移了一步。
“他这么干不全是为了声誉,”唐染远远看着那排建设中的教学楼,叹道,“还是为了方便管我……现在从校长到门卫,没有不认识我的,我干点什么事都有人跟他打报告。”
元澈讥讽道:“那你爸应该比你闹心。”
“……喂,”唐染不满道,“你站谁那边的? ”
元澈低头看书,嘴角牵出一抹揶揄的笑。
“唉,我跟你说,唐明华可不是什么慈善机构。”唐染口无遮拦地贬着亲爹,“他就是个控制欲爆表的老变态……当年我妈就是受不了这个才跟他分的。”
元澈无语凝噎。
……头一回听到有人在外人跟前这么骂自己亲爹。
“你能想象吗,他不能允许自己身边有掌控不了的东西,”唐染显然不跟他“见外”,说,“包括家里人。我一直觉得比起养我,他更适合养个机器人当儿子。”
——没有自己的想法,没有不被他喜欢的姓格脾气,一切的一切都按照他的意思来,心安理得地过完被规划好的人生。
元澈没说话,视线仍停留在书上,眼睛却看不进一个字了。
如果唐染管唐明华这种情况叫变态,那元鸣应该是暴力加持的老变态。虽然现在已经打不过自己了,但那些扭曲陈腐的思想依然在。
如果说唐明华用自己的框架塑造唐染,可能有继承家业之类的目的在,那元鸣的目的就很“纯粹”了,四个字,养儿防老。
自从他和董濛冷战起,看元澈的眼神就带着厌恶。元澈记得年纪还小的时候,不懂看人脸色,一次脑袋短路地去偎元鸣,被元鸣像躲瘟疫似的躲开:“滚远点!”
——邻里间有流言,说董濛年轻的时候“不太检点”,元澈其实不是元鸣亲生的。
元鸣这个冒绿光的冤大头,不知道给谁养儿子养了那么多年。
年纪小的时候不懂也不信,后来才慢慢明白一些。
元鸣患有弱精症,根本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
待查出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等元鸣终于接受了治疗无果的事实,看元澈的神色便变得复杂起来——嫌恶归嫌恶,但比起将来无人养老送终,他还是宁愿“委曲求全”。
不过,唯一称得上“意外之喜”的是,元澈才刚上小学,就展现出了出类拔萃的聪慧,回回考试名列前茅。
有道是“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元鸣透过元澈傲人的分数,仿佛能看到他将来的大好前途。
——能考上重点高中,就能考上个好大学,回来找份体面的工作,能拿着比自己高出几倍的薪水,让自己舒舒服服地安享晚年。
尽管他从未尽过做父亲的责任,给予过元澈一星半点的关怀。
但从未忘记用拳脚来“修正”元澈偶有退步的成绩,“督促”他稳固排名。
那人斜着眼睛,理直气壮的“这么多年饭不是让你白吃的,挣了钱就该养老子”,比这些年加在身上的谩骂和拳脚更让他恶心。
元澈每每忆及这些,就感到一阵反胃。
从前他打不过元鸣,无法反抗,但现在不同。
他可以慢慢恶心回去、一点点报复、反击、逃离。
哪怕被老师当成自甘堕落的问题学生,哪怕成绩真的因此受到影响……无所谓,只要能掐灭那个人的幻想。
别的都无所谓了。
唐染看着他盯着书本走神,且目光越发沉郁,试着喊了一声:“元澈? ”
元澈没有反应。
唐染用胳膊碰了碰他:“你……怎么了? ”
元澈瞳孔倏然一缩,身体本能地应激,在自己和唐染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把后者撂翻在地。
在教室上课的老师和同学听到外面一声巨响。
英语老师匆匆走出教室,靠北边坐的学生也好奇地拉开了磨砂的玻璃窗。
……然后他们看到了元澈半跪在地上,微微俯身,手里掐着一个脖子。
脖子的主人四脚朝天,有些狼狈地躺在下面:“元哥,你……你冷静一点。”
第24章
“你俩还没完了是不是? ”英语老师被气得脸色发青,“罚站也非得闹出点动静来才好受是不是? ”
元澈眼皮轻轻颤了下,有些恍惚地放开手,似是刚回过神。
片刻后低声对唐染道:“……我不是故意的。”
唐染疼得呲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