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悄悄推开一条缝隙。
房间里很暗,宽大的双人床上微隆起一座小山包,被子边缘漏出来一缕茶色卷发,其余捂得严严实实——时槿之睡觉的习惯,无论前一天晚上躺下去多么笔直规矩,第二天必定是整个人缩进被子里,蜷成一团。
以前她担心时槿之这样睡觉迟早窒息而死,强行纠正过很多次,但是没有效果,只能作罢。
门口站了一会儿,傅柏秋打消了掀被子的念头,轻轻带上了门。
今天依旧休息,她给布丁泡好幼猫粮,添了水,换上新的猫砂,出门买菜。
附近没有菜场,只能去超市,早上的菜会比较新鲜,傅柏秋想着今儿没什么事,便多逛了会儿,不知不觉逛了一个多小时,买了许多从前爱吃的零食——事故发生后没再吃过的。
回到家,她打开门,看到时槿之背对着门坐在钢琴面前,一动不动。
“……”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傅柏秋神色间闪过一丝惊诧,低头换了鞋子,把零食放茶几上,提着菜进厨房。
电压锅里温着的玉米粥没动,她皱了皱眉,放下菜,洗干净手,拔了电压锅插座,转头出去:“你没吃早饭吗?”
落地窗开了一半,冷风卷着帘幔边角微微拂动,时槿之坐在琴凳上,目光发直,神情呆滞,背脊挺得笔直,唇瓣紧绷成一条直线,仿佛陷入出神境地。
傅柏秋隐隐感觉到不对劲,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肩膀。
时槿之身子抖了一下,猛然回神,抬起头:“毛毛?”
“你没事吧?”
时槿之茫然地看着她,脸色有点白,良久才缓缓道:“刚才我想起来昨天喝了酒,但是不记得跟谁喝的。”
“正常,醉酒后遗症。”傅柏秋暗暗松了口气,心说看你还敢装疯卖傻,“现在想起来了吗?”
她摇头。
“乔鹿啊。”
时槿之拧了下眉,口中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怔怔地抬眼:“乔鹿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时:委屈.jpg
傅:冷漠.jpg
第13章
“乔鹿是谁?”
傅柏秋以为自己听错了,迎上她疑惑的目光,唇瓣微微翕动:“你朋友。”
“我朋友……”时槿之再度陷入恍惚,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噢,乔鹿,我想起来了。”
大脑像一台快要报废的机器,她从迟钝的齿轮里揪出一张人脸与名字对上,终于想起昨天发生的事,脸上露出开心的表情。
“我想起来了,我昨天中午回家吃了饭,然后下午去找乔鹿,喝了点小酒,就回来了。”她边笑边自言自语。
傅柏秋看着她痴呆一样的举动,有些难以置信,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到底喝了多少酒?喝傻了?”
先不说是不是装醉,就昨天那样子,能叫“喝了点小酒”?
时槿之被她陡然提高的音量吓到,眸底一片慌乱,小心翼翼地揪住她衣角:“我…我下次不喝酒,我保证。”
傅柏秋缓过神来,不觉懊恼,她喝多少酒,是不是喝傻了,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毛毛?”
“你别生我气……”
“我弹琴给你听好不好?你想听什么?”
衣角轻轻晃动着,傅柏秋盯着她脸上委屈讨好的神情,心软软地塌下去,声音不自觉柔和:“先吃饭,吃完再练琴。”
“好。”时槿之眼尾上扬。
谁也没有把今天早晨发生的事放在心上,以为只是纯粹喝多了酒的后遗症。
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维持着房东与租客的关系,中间像是有一条隐形的红|线,不可言说,不可触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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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间进入十二月,气温大幅度往下降。
时槿之每天的生活就是吃饭睡觉,练琴逗猫,偶尔去一下音乐学院,或者去找乔鹿,没再出现过短暂姓失忆的情况,一切都很正常。
但最近,她开始接二连三地做噩梦,夜里睡不好,白天没精神,练琴也总是集中不了精神。
《钟》弹到一半,左手远距离八度大跳,她突然停下来,捂住胸口拼命地喘气,就好像有一只手扼住了她的肺,让她不能呼吸。
噩梦的片段闪过脑海……
中年女人的脸,散落满桌的药片。
时槿之身子栽了一下,跌落琴凳坐到了地上,双手抱头蜷缩成团。
客厅大门传来输密码和指纹锁解开的声音,接着门被推开,傅柏秋从外面进来,一抬眼就看到时槿之抱着头躺在钢琴腿边,神情痛苦,鞋都没换就冲了过去:“怎么了?”
她的脸在时槿之眼中幻化成一个中年女人的模样,恐惧如影随形。
“走开……”
“我不吃药,放开我……”时槿之用力挣扎着,额角漫起细密的汗珠。
傅柏秋听得满头雾水,扶着她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皱眉:“什么药?你看清楚我是谁?”
时槿之怔怔地看着她,脑袋里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咬,一阵阵钻心的疼,又像被电锯割断了神经,记忆一跳一跳的,意识朦胧。
“毛毛……”她低喃着她的小名,脱力般往她怀里栽,“好疼。”
“头吗?”傅柏秋伸手贴住她额头,手心触到一片冰凉的湿汗,指尖颤了一下,“怎么好好的会头疼,你是不是又喝酒了?以前不会这样啊……”
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她声音微微发抖,心底焦虑沸腾不止。
“唔,没有。”这次疼的时间明显变长,时槿之咬紧了牙关,几乎要晕厥。
傅柏秋心急如焚,深吸了口气:“走,去医院。”说完拉过她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搂着她小心缓慢地站起来。
时槿之绵软无骨地挂在傅柏秋身上,眼角沁出一滴晶莹的泪,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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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柏秋生平第一次开快车,从小区到附一院二十多分钟的车程,硬是被她缩减到了十五分钟,如果再幸运些一路绿灯,还可以更快。
大医院人多,门诊大厅热闹得像菜市场,挂号处排着长队,一眼望去黑压压全是人头,傅柏秋搀扶着时槿之坐到休息椅上,柔声安抚:“你坐一下,我去排队。”
时槿之按着太阳穴,轻轻“嗯”了一声。
脑袋没刚才那么疼了,只是有点晕,出了一身冷汗,她靠着硬邦邦的椅背调节呼吸,无力地撑开眼皮,目光落在队伍里的黑色的身影上。
同住将近一个月,傅柏秋每天穿的衣服不是黑色就是灰色,配上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让人望而生畏。
以前她不是这样的。
她喜欢紫色,粉色,喜欢可爱的小物件,少女心的小玩意儿。
时槿之沉浸在回忆里,痴痴地望着那人站立难安的侧影,脑内疼痛逐渐减轻,恰好此时傅柏秋转过视线望向这边,两道目光交汇碰撞,一是痴缠,一是复杂。
如果没有这七年空白该多好……
挂上号,傅柏秋扶着时槿之坐电梯上楼,等了几个病人后进去诊室。
医生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看着斯文儒雅,时槿之很乖也很配合,他问什么就答什么。
傅柏秋在旁边听,心乱如麻。
“近期是否有服用精神类药物?”问到这个问题,时槿之愣了一下,神色有些躲闪,飞快地看了眼傅柏秋,抿唇不语。
医生注意到她的举动,对傅柏秋道:“家属可以回避一下吗?”
傅柏秋默然,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起身出去。
外面坐着几个排队等待的病人,她找了个靠近门的位置坐下,仰头凝望着天花板上凝滞的冷光,脑海中浮现起这些日子以来印象深刻的场景。
那天晚上的梦呓,以及今天下午的混乱,都提到了“药”。
什么药?
她不知道所谓的“药”跟头疼有没有关系,但很显然,时槿之一定有事瞒着她。
转念一想,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前任,旧爱,陌生人。
不一会儿,诊室的门打开了,时槿之捏着张单子走出来,她连忙起身,紧张地问:“怎么样?”
“医生说要做磁共振和脑电图看一下。”时槿之低着头,不敢看她。
刚才医生问那些问题,很大部分都被傅柏秋听到了,比如她什么时候开始头疼,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短暂姓失忆等,她回答的也都是实话。
都是近一年内的事。
“头还疼吗?”
“没刚才那么疼,有点晕。”时槿之如实说。
傅柏秋没再多问,挽住她胳膊:“走吧,去做检查。”
两项检查做完,大约一个半小时出结果,时槿之把结果拿给医生看,傅柏秋没进去,在外面等。
这次时间相当漫长。
等到时槿之出来,她心里想着不关自己的事,身体却诚实地靠了过去,只是还未来得及开口问,对方便主动说了。
“毛毛……”
傅柏秋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下意识扶住了墙。
作者有话要说: 瞧给我们傅姐姐吓的23333
第14章
“没什么问题,只是最近压力太大,医生让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时槿之深吸了一口气,唇角带笑,用轻松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傅柏秋直勾勾地盯着她双眼:“我不信。”
“……”
“你吃过什么精神类药物?”
时槿之微微耸肩,轻描淡写道:“安定而已,这几年有点失眠的毛病,不严重,不用担心。”
“我不是担心你。”傅柏秋极快地否认,顿觉此地无银三百两,反应迅速地补了一句:“万一你有什么精神病,在我的房子里发病了,我怕给自己惹上麻烦。”
时槿之身子一僵,眼睛眨动频率忽然变快,勉强扯起嘴角:“不会的,不会给你添麻烦。”
她眼睛里隐去一抹红,在灯光下晶莹闪烁,堪堪仰头看了眼天花板。
傅柏秋心生懊悔,没有接话,直觉她隐瞒了实情,但以自己的身份和立场,不好追根究底问下去,只能暂时压下心头的疑虑。
“走吧,回家。”时槿之一手提着片子,一手自然地挽住她胳膊。
“医生没开药吗?”
她摇头:“不用吃药。”
“那下次还头疼怎么办?止痛药也不吃?”
两人往电梯间走,时槿之挽着她胳膊的手蓦然收紧,嘴唇动了动:“不用。”
傅柏秋知道自己不该多问,对方是个成年人,有能力对自己负责,但她总是不受控制,不过脑子,这些年沉淀下来的冷静自持完全不起作用。
走出医院,她打开车子后座门,时槿之一伸手关上,绕到前面副驾位,坐了上去。
傅柏秋:“……”
“你什么时候考的驾照?”
“14年。”傅柏秋转头看向她,“系安全带。”
时槿之乖乖把安全带系好,抬眸对她温柔地笑:“那什么时候买的车?”
“14年。”
“有人坐过你的副驾驶吗?”
“有。”
时槿之手心攥了下衣服,紧张地问:“谁?”
“你啊。”傅柏秋好笑道,“你现在不就坐副驾驶吗?”
“……”
时槿之怔怔地看着她脸上绽开的笑容,恍若隔世,记忆中傅柏秋很少在人前表露出过多情绪,一副高冷学霸的样子,但时槿之知道她笑起来很好看,温柔缱绻,如沐春风,胜过世间最美的娇花。
时槿之歪了歪脑袋,没说话,眼底浮现一丝赧意,转过身去坐好。
车子行驶在市区里,傅柏秋想了很久才想明白所谓的“坐副驾驶”是什么意思,不由轻笑出声。
时槿之转头看了她一眼,又很快转回去。
“你是不是跟老东家解约了?”感受到身侧的目光,傅柏秋本能想说点什么。
“……嗯。”
“压力是因为工作吗?”
她想起在微博上看到的东西,猜测会不会跟解约有关。离开了老东家,总得找到下家才行,虽然不是流量明星,但只要涉及商业就需要团队运作,而今年时槿之什么活动都没有,回国后,住进来后,更是清闲得像度假一样。
“算是吧。”时槿之揉了下太阳穴,声音透着疲惫。
傅柏秋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不确定地问:“学校课很多?”
话音刚落,她听到右侧一声轻笑。
时槿之目视前方,悠悠道:“每周就一节,其他时间偶尔开开会,做做研究报告。”
沉默。
傅柏秋默默在心里排除掉学校选项,大致有了猜想。
“毛毛。”时槿之转头看她一眼,“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没有去演出?”
“……”
“这几年有点累,我想休息一段时间。”她自顾自说道。
傅柏秋险些就要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念头一转咽了回去,淡淡道:“这跟我没有关系,不用说。”
时槿之苦笑了一下,脖颈后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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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时槿之先一步进了屋,把片子和诊断单据藏进衣柜最底层,用几件叠起来的毛衣遮住,不漏一丝边角。
“喵呜……”
布丁踩着笨拙的步子走到她脚边,用粉粉的小肉垫扒拉着她裤腿,发出软糯的叫声。
“布丁崽。”时槿之惊喜地抱起它,指腹轻轻揉搓着它松软的毛发。
“喵呜——”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小家伙似乎长大了一点点,刚捡来时躺在她手心里不多不少刚刚好,现在捧着会露出一点毛。
时槿之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