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照和墨沉香一到,他们的优势便不那么明显了,假若再拖延下去,多半要无功而返,而经过这次打草惊蛇,钟明烛等人定会有所行动,他便没什么机会攻其不备了。
是以他只得携云中城精锐现身。
“云中城众人听令。”他的目光漠然地扫过天一宗等人,似有一瞬迟疑,但刹那就恢复平静,一挥手,沉声道,“全部拿下,违者杀无赦。”
他话音一落,那些战马就向天一宗弟子冲去,瞬息间,山头就染上了血色。
柳寒烟闭着眼,察觉到远方爆发的杀意,手一紧,手上的镣铐顿时哐当一声轻响,在寂静的雪地上稍纵即逝。
锁链上的封印虽是天一宗秘术,却是钟明烛亲手刻下的,她虽然能行动无阻地在这方寸之地挥剑,却损不了那封印分毫。不过就算能冲破结界,她也无法前去助阵,毕竟她的首要任务是保护迷阵入口,确保长离不被发现。
——可那毕竟是师门啊。
当蒙在心头那层层业障化开后,她偶尔会想到曾经拜师学艺的时光,她虽在玉珑峰,却非嫡传,加上无心修习符阵,是以和同门走得都不太近,可即便如此,大家待她都还算亲切,当初在黑水岭,同属玉珑峰的程凌发现黎央等人正在打探她的行踪,觉得他们意图不善,二话不说就与他们动起手来,为此还受了重伤。在此之前,他们甚至没有说过几回话。
突然,身后灵气微微波动,脚步声传入耳中,她睁开眼,道:“天快黑了,你不该过来。”
长离没有应声,而是若有所思望向天一峰方向,道:“出事了么?”
柳寒烟一惊,长离功力尽失,理应无法感知天一峰的动静,可看起来却很笃定,她不动声色道:“何出此言?”
“海楼已经半个月没有来看我了。”长离走到她身前,瞥了眼柳寒烟的剑,发现外侧冰上一丝裂纹后,继续道,“以往他每天都会来,还有,剑阁的传送阵不见了,想来应是他在那边毁了阵眼。”
料知瞒她不过,柳寒烟便不再隐瞒,直言道:“天一峰眼下正遭人围攻。”
长离好似早有预料,没有出现任何惊慌之色,语气依旧平静:“你知道情势如何吗?”
“于我不利,来犯者数倍于门中弟子,还有化神高手。”柳寒烟道,声音愈发放轻,竟似有所不忍,“我能感觉到……已有门人阵亡。”
“阿烛她没回来么?”长离喃喃道,本就不甚清明的眸色愈发恍惚。
“没有。”柳寒烟应道,“我觉得你最好快些回去,免得被他们发觉。”
长离没有吭声,长久的沉默后,就在柳寒烟觉得她要转身离去时,她忽道:“你能去帮他们吗?”
“我不能走,也走不了。”柳寒烟执起锁链一扯,粗大的赤金环扣立即发出一声巨响,绷得笔直,嵌入后方石壁的部分却岿然不动。
长离眉心微蹙,抿了抿嘴,这是她固执己见时惯有的表情,若是钟明烛在,定能察觉,可柳寒烟不知道,只淡淡地又劝了一句:“你快回去吧。”
脚步声响起,却非前往秘境入口,长离扶着那锁链,缓缓走到了锁链尾端所在石壁前,抬起手,指尖缓缓抚过那处的流光。
“那是钟明烛刻下的符文,想要破解,除非她亲自过来,或者有洞虚修为,除此之外绝无他法。”柳寒烟道。
“绝无他法……么?”长离将整只手掌都贴上石壁,严寒瞬间透过皮肤侵入体内,可她却似浑然不觉,“正式拜入师门时,我曾发誓,要以身守山门,虽死无憾……”
昔年照本宣读,不解其意,而今心似明镜,回首,却是无悔。
她闭上眼,只觉心底有一团火跃然而上,最后凝于一线,利而无锋,恰似风拂过。
柳寒烟忽觉手上一轻,她素来沉稳,喜怒不显于色,而今却忍不住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这?”她抬起手,轻轻一转手腕,那镣铐就滑了下来。
“柳寒烟。”长离背对着她,一手支着墙壁,依旧是一副虚弱的模样,可柳寒烟却不由自主转向她直起身子,以正坐的姿态听她说下去。
“我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那声音轻飘飘的没半点力,仿佛瞬间就会被打散。
然此时正值风雪飘摇,凛风足以掀翻一座高楼,却无法撼动那道烟一样缥缈的身影。
第166章
漆黑的地底, 错综复杂的洞窟通往无数不知名的方向,构成巨大的迷宫,一旦身陷其中, 顷刻就会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没。
在这不亚于深海的暗色中,忽地亮起一盏孤灯, 似长夜终结之前的启明之星, 在地上投下温暖的痕迹, 灯光下, 钟明烛和陆临一前一后闯入被撕破的黑暗中。
两人一边走,一边将灵石嵌入两道石壁中,当他们离开后, 留下在两壁的灵石散发着淡淡的辉光,似星河无声流淌,令暗色不得不退避三舍。
陆临的状况还是不太好, 虽然他试图用从容不迫的姿态掩饰这点, 离开出云后,他马不停蹄赶来和钟明烛汇合,根本没有功夫疗伤,他挥手将最后一枚灵石钉入钟明烛指向之位, 余光审视着钟明烛有条不紊的动作,忽道:“你确定要那么做吗?哪怕得不偿失。”
钟明烛点在石壁上的指尖顿了顿,但很快继续动作起来,她飞快地在石壁上勾勒出浅浅的痕迹,用以循着排布灵石, 将一条线刻到底,她才缓缓道:“我知道这是在冒险,可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她嗓音中含着深深的挫败和无奈,“你也知道,这里不是须弥之海,你我力量受限,他们胜在人多,就算你没有受伤,倾尽你我之力也难以扭转局势。”
在须弥之海,她之所以能轻易诛杀那么多化神修士,只因须弥之海的灵力与上界相近,在那里,她能够恢复七成原本实力。一旦离了须弥之海,她和陆临受匮乏灵力的制约,仅能保存等同于化神修士力量。这也是羽渊势力全盛时,钟明烛须得避其锋芒的原因,在外界,他们都不是洞虚修士的对手。
在这般力量大减的情况下,无完全准备而贸然动用天火,很可能导致天火失控,一旦天火失控,不但整座云浮山会化为灰烬,山下凡界都要被破坏殆尽,酿成天祸,这样的代价,钟明烛承担不起。
“我以为你会带她离开。”陆临道。
“我考虑过,可是……”钟明烛自嘲一笑,“离儿的身子受不住了。”
长离的身体每况愈下,须得藏身于灵力充沛的迷境中方能维持下去,受不得半点劳累,一旦离开迷境,她就将遭到无数人的追杀围堵,钟明烛纵是有通天之力,也难护她周全。
“况且,眼下不知对方底细,我还不能露面。”钟明烛眼底有焦躁一闪而过,不过瞬息就化作了无可奈何,“我一旦现身,便是了坐实了离儿就在云浮山,他们就算暂时撤退,也会马上卷土重来,那时候,不但扶风林那群修士会赶过来,那些本在观望的化神修士很可能也会加入要分一杯羹,后果不堪设想。”
她尚且不清楚叶沉舟是得了确切情报,还是仅仅想试探虚实,在确认之前,她万万不能现身,不光是她,与她有关的任何人都不能。
“若竹先生在,我们一鼓作气将进犯者赶尽杀绝,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可惜他们行动太快了,妖之国又太远了。”
陆临沉声道:“叶沉舟多半也是料到这点,才会这般迅速动手。”
“还好岳华山距云浮山不远,江临照又恰好在僬侥做客。”钟明烛叹道,“不然,我是真的无计可施了。”
“他们能支撑多久?”
“多一刻是一刻吧,我对他们说,若是守不住,就护送天一宗弟子突围,天台峰那迷阵地势险要,入口狭小难以集结人马,可谓易守难攻,有柳寒烟守在,那些人就算想强闯,也要花些功夫。”
“突围……”陆临忖道,“他们会愿意弃下山门吗?”
钟明烛却沉默了,许久后才道:“我不知道,你也知道,天一宗几近动荡,趋炎附势的恐怕早就逃光了……”她难得显出忧心忡忡的模样,“况且就算突围,能逃出去的恐怕只有三成,所以我只希望他们能有办法周旋。”
一旦交手,天一峰必将沦为血海。
此时的天一峰,战事正酣。
不过与其说是交战,不如说是单方面的屠戮。
“糟糕!”眼见一排战马调转方向,再度冲过来,江临照朱笔一挥,在铁桶般的阵线上划开一道缺口,随后袖子一甩掩住身后几名天一宗弟子,令他们不至被横冲直撞的灵力波及。
另一边,墨沉香和天一宗功力较深的几个弟子张开结界,挡住杜玄则的攻击,而结界之外几名弟子避之不及,被杜玄则手下几名修士冲散,霎时血雾扬起,其中一个弟子顷刻就血脉尽断。
风海楼见得门人惨状,一双眼瞪得通红,声嘶力竭叫道:“快退下!退下!”
在如此悬殊的实力前,冲上去的天一宗弟子无异于以卵击石,眨眼就灰飞烟灭。
江临照护着余下弟子且战且退,他一开始见风海楼尚能拖延时间,便没有提突围之事。
对于万年基业的天一宗来说,一旦弃下山门逃走,那就意味着灭门。
自古以来,覆灭的门派不计其数,如墨沉香那样能够东山再起的屈指可数,她那时候有众多正道门派的支持,又得钟明烛暗中提点,占天时地利人和,可即便如此也历经千难万险才得以光复太上七玄宫。而今天一宗的境况比她当年要凶险百倍,门中精锐尽损,正邪两道都虎视眈眈,门人就算逃走,也须得隐姓埋名才能免遭追杀,这些弟子顶多不过元婴修为,就算有出类拔萃者能出人头地,也是千年之后的事了。时过境迁,尘埃已定,所谓重振师门不过一席空话罢了。
可叶沉舟突然出现,不由分说下令攻击,令江临照拖延时间的打算付诸东流,他只能一边退守,一边寻求突围之法。
退守至最后,他和墨沉香分守两侧,余下弟子在风海楼命令下排成折冲之阵,守而不攻,犹如铁壁铜墙,进攻的修士一时冲不散,让江临照得以分神考虑对策。
三派人马中以叶沉舟实力最强,叶莲溪和杜玄则手下精锐虽多,却不乏浑水摸鱼之徒,他打算从那里开辟一条生路。
他稍忖形势,便打定主意,当机立断传音于风海楼和墨沉香道:“风小友,对方人多势众,我们不是对手,还请你将余下门人分为两路,一路随我进攻叶莲溪,你率领余下一路随墨前辈跟随其后,一旦对方合拢,你们便调转方向去突袭杜玄则,想办法从那突破包围。”
“可是……”墨沉香面上闪过犹豫之色,照此计划,一旦她和风海楼杀出重围,江临照定然凶多吉少。
“墨前辈,我此举只为大局着想,你通晓五灵门秘术,修为又高出我许多,由你对付杜玄则,脱身机会比我大上许多。”
听他如此解释,墨沉香虽心有不忍,但明白眼下并非争虚名的时候,当即道:“好。”
风海楼却传音于天一宗诸人道:“回廊峰、不语峰弟子听凭墨前辈调遣,余下弟子随我一道跟随江前辈行事。”
江临照闻言脸色一变,惊道:“风小友,你乃一门之主,岂能轻言生死。”
“门派危在旦夕,我身为宗主岂能弃之不顾。”风海楼笑了笑,嗓音尽染悲凉,“你们若能逃脱,请务必以保全自己为重,勿念报仇。”
丁灵云为回廊峰卢忘尘座下弟子,似是意识到风海楼想做什么,急道:“风师兄,我要留下。”
风海楼摇了摇头:“此为宗主之令,座下弟子不得不从。”而后他又对丁灵云道:“丁师妹,你父兄如今在云中城地位举足轻重,他们必不敢伤你,离开云浮山后,还望你能多加拂照幸存弟子,给他们个容身之处。”
他如此安排,自有深意,不语峰为丹药一脉,逃出后就算无人相助,也能想办法救治受伤弟子,而回廊峰则是丁灵云的缘故,就算是叶沉舟,恐怕也要卖她父兄几分情面,有她在,多半能为逃出的弟子求得庇护,不至于无处容身。而随他留守两脉分别为符咒、炼器,俱怀天一宗玄门秘术,其中符咒一脉更是天一宗安身立命的根本,若想要天一宗有机会延续下去,必然要留下符咒一脉,他却要符咒一脉守山,乍看荒唐,实则是考虑到了钟明烛。
钟明烛曾拜入天一宗,虽是出于别的目的,可习艺却是不假,符咒、炼器两脉精要尽数被她学了去,造诣比任何一个弟子、甚至长老都深,若能得她传授,这两脉绝不至断了传承。再者,就算被看出分兵突围的意图,对方的重点也会放在宗主所在那侧。
“墨前辈,经此一役,天一宗符咒、炼器两脉的精要便只有钟前辈一人知道了。”风海楼单独对墨沉香道,“还望她看在小师叔的情面上,能对门下弟子有所提点。”
说罢,他一声长啸,固守门人应声变阵,分作两翼,朝叶莲溪扑去。
叶莲溪冷冷一笑,只道他们想从这突破,他一声令下,手下就前赴后继合拢过来,数十修士一拥而上堵住江临照,他则身形一闪,却抓风海楼。
只要风海楼在手,何愁其余人不俯首听令。
风海楼见状,不避不闪,反而往他身上扑去,眼底是叫人望而生畏的狠绝。
叶沉舟看出风海楼是想要自爆元婴,却不予提醒,只暗中吩咐手下避开那处,心道:他若能伤了叶莲溪,倒是替我去了一个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