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非同小可,卢峰主还在五泉山,我这就回去寻他商议此事,你随我一道回去。”
他说罢就招出飞行法器,那是一架安车,由四匹云雾结成的白马驱使,速度不及飞剑,可是比飞剑平稳舒适许多,车一出现他就上前拉开车门,示意若耶先进去。
若耶已坐过无数次,可这次她却站在原地没动,而是望着叶沉舟,轻声说:“阿云,你还没回答我。”
她指的是最初那个问题。
握着车把的手紧了紧,面具将所有情绪都藏住,过了好一会儿,叶沉舟才叹了一口气道:“不是她。”
“那是谁!”若耶眼中有惊喜一闪而逝,然很快又浮起了新的担忧,她以某种地老天荒都不愿松手的气势,再度抓住了叶沉舟的袖子,问,“阿云,告诉我,好吗?”
“没有谁。”
“不可能!我听到你对江临照说的!那时候你和他在阁楼上喝酒。”
“你听错了。”
“阿云……”话中带上一丝若有若无的哀求,若耶眼眶又红了,水汽浮起,那双深蓝色的眸子美得好似大海,“我喜欢你啊……为什么……”
她为他而成长,因他而蜕变,奉上一颗毫无保留、未经俗世沾染的赤子之心。
然后,她就看着叶沉舟一寸一寸将自己的袖子自她手中抽离,听着冰冷的话语自那坚毅的唇中吐出。
“待此间事了,我派人送你回东海吧。”
阳山以南,才下过几场大雨,天空碧蓝如洗,洁白的云朵好似画上去的。
毫无形象地盘腿坐在长离身后,钟明烛还在津津乐道不久前与叶沉舟的谈判——或者说是单方面的敲诈。
“哇啊那叶家不愧是修真界第一世家,出手就是阔绰。”她美滋滋清点了一遍又一遍储物戒。
自从演武会上砸光灵符后,她一直处于囊中羞涩状态,没有时间重新刻符,所以几番遇到麻烦都只能靠朱明帖周旋,若是有些灵符在手,遇到黎央也不至于逃不掉。
她一个人叽叽咕咕说了大半天,虽然长离只偶尔回一两个音节,但于她毫无影响,照样对叶沉舟和若耶指手画脚,乐此不疲。
“为何擅自离开?”在最南的山腰落下后,长离忽然开口问道。
钟明烛起初有些摸不着头脑,随后才反应过来长离是在问她为何要从她疗伤的洞穴中离开,在被吩咐“在此等候”的情况下。
糟了,这是秋后问罪的架势,钟明烛背脊一凉,忽地想起长离逼她练剑的情形来。
她这师父虽然大部分时候都由着她胡闹,可但凡下了吩咐,便是说一不二的姓子,练剑说两个时辰就是两个时辰,少了一炷香都不算;叫她去各个峰头送茶,少跑了一处,茶叶少一钱都得事后补上。
“我……”她摸了摸鼻子,突然觉得什么叶沉舟什么若耶一点都不好玩了,而花言巧语对长离也不起作用,胡侃上三天三夜后换其他人早就被绕晕了,她仍会继续问那最初的问题,于是她老老实实答道,“我去找线索。”
“什么线索?”
“就是……”钟明烛刚想将这几天的事一一说来,却看到前面出现一座小木屋,似乎是山里猎户居住的,那主人正在廊下午睡,外面的篱笆圈起一块菜地,种了些绿油油的青菜,菜地边上三只芦花鸡在散步。
她盯着那几只精神抖擞的芦花鸡,想起听闻那琴声后看到的景象,撇了撇嘴,摸了摸肚子,一下把想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转口道:“我饿了。”
在看到的幻想中,有亭台楼阁,九曲回廊,还有缱绻的十里桃林,桃花纷飞,美不胜收,桃花下是数不尽的美酒佳肴,她卧在紫貂皮毯上,尝着山珍海味,饮着桂酒椒浆,欣赏着水榭楼台歌舞不休。
而今放眼看去,只有荒凉的山,萧索的风,以及冷漠寡言的师父。
多么可悲可泣可叹的对比。
她越想越觉得口中寡淡,腹中干瘪,而那几只芦花鸡看起来愈发可爱起来。于是想也不想就一招手,将那三只鸡都卷走了,只留了一地鸡毛。
堂堂修士,当然远比凡人毛贼要高明,她这么一卷,那几只芦花鸡连叫都没能叫出一声,沉睡中的屋主当然毫无察觉。
“师父,我们——”钟明烛笑嘻嘻想说换个地方,转头就对上那双毫无波澜的黑眸。
长离正在看着她,似乎仍在等她那个“就是”后面的话,若是平常,她定然是一笑而过,可之前做了亏心事在先她师父正等着和她清算,再来一桩,就算她师父没说什么,她却觉得有些有些不太好。
到手的芦花鸡自然是舍不得放的,一路折腾到现在,从百里宁卿到若耶,一个比一个麻烦,一个比一个棘手,她都没好好休息过一次,又经历了那一重幻象,她才不要去吸风饮露。
至于为何不去索姓去凡人酒楼,只是因为在带若耶去找百里宁卿时,她在青羊县最大的酒楼里吃了一餐,觉得远不如自己做的好吃,于是根本没有去考虑。
小心翼翼瞄了瞄长离的脸色,她又想起那些不得惊扰凡人的破规矩,觉得长离说不定马上要提。于是讪笑了两声,自顾自道:“咳,不问自取是为窃,门规有言天一宗弟子不可扰凡人生息,但没说不能买。”
长离一个字没说,她自己在那自我开解了半天,而后扬手将之前骗来后花剩下的半块金锭抛入那猎户手中,口中还念叨着:“这便没事了,没事了。”
说完就一溜烟先跑了。
那猎户还在睡觉,也不知醒来后会是什么反应。
钟明烛在树林后找了个临水的僻静处,看长离跟上来没多说什么,便和她协商道:“待吃的时候我细细和你说,好不好?”
“嗯。”长离应许了,然后到一边开始打坐。
钟明烛这才松了一口气。
唉,打不过打不过,只能看人脸色,她一边摇头晃脑碎碎念道,一边开始料理那芦花鸡来。
山脚的池塘里有荷叶,林中还有野山菌,将芦花鸡去毛剖腹除内脏洗净后,将野山菌和香料混合填入鸡腹,外面抹一层调料,然后包入荷叶埋进坑中,掩好后上面生火,内脏则串起,浸了调料放在火堆上烤。
那人饲养的芦花鸡不似天台峰的山鸡那般肉质结实,她用以猛火,只一会儿就熟了。
待时间差不多她便将那荷叶挖出来,撕开荷叶,顿时香气四溢,烤化的肥油覆在上面,整只鸡金灿灿的,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她又拿出当日没吃完的蜜渍灵果,拿出盘子装了半只鸡以及一些灵果递给长离,然后就迫不及待举起一只鸡腿张口就咬。
然而咬了个空,她看着忽地空空如也的手,眼中露出迷茫来。
“唉,饿死我了。”
似乎很熟悉的嗓音传入耳中,她循着声音望去,一抹鲜艳明丽的色调跃入眼中。
红衣女人背靠着石壁,舒舒服服翘着二郎腿,手里托着那荷叶以及里面的那半只鸡,鸡腿俨然已被咬掉一大块。
那孔雀一样风骚华丽的红裙,那大大咧咧毫不在意形象的气场,还有那随便拿人家东西吃的不要脸作风。
不是百里宁卿是谁?
第27章
“你怎么阴魂不散!”
眼看着到嘴的烧鸡被抢走,钟明烛怒火中烧,一声叱喝张口就来,然而身子却淋漓尽致地演绎出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一良言警句,利索地往长离身后一躲,只露出半个脑袋冲着百里宁卿龇牙咧嘴。
在钟明烛的食物被抢之前长离就察觉到了来人,此刻已执剑在手,顷刻间无形的剑气在周围草木上覆了一层寒霜。
百里宁卿却像是半点都没看到她二人如临大敌的架势般,只顾埋头大吃,一口气将荷叶中的鸡肉扫去一大半后,惬意地长长吐了口气,这才抬起眼瞥了钟明烛和长离一眼,鲜红的唇勾起,露出轻快的笑容。
见到那抹笑,钟明烛又往长离身后缩了缩,这下连脑袋都不见了,她比长离矮那么一点,缩起脖子刚好可以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连一片衣角都不露出来,却听到百里宁卿以一副商量的口气问道:“小长离,那盘你不吃了吗?”
原来打的还是那只鸡的主意,这女人抢了半只还不够,还想要另外半只。
还有什么小长离,我师父和你很熟吗!
“当然吃!”见长离静默不语,便知她师父这又是不知如何应对便索姓当起哑巴来,于是钟明烛立刻替她做了决定,说罢就一把抄起那盘子,撕了块鸡肉往嘴里一塞,还轻哼了声。
“唉可惜,可惜,我本想说再来点下酒呢。”百里宁卿倒没上来抢,而是遗憾地叹了口气。
之后钟明烛就听到酒坛轻叩在地,封泥被拍开,紧接着就是浓郁的酒香,直往她鼻子里钻,引她再度从长离肩膀后小心翼翼探出了脑袋。
那酒坛约莫有一斗容量,还有三只碗,两碗摆在酒坛边上,还有一只在百里宁卿手里,清澈的液体倒映出天空一轮明月,好似承载了月华一般。
叶沉舟在宴会上用来招待天一宗的灵酒能助长十余年修为,已是寻常宗门难得一见的珍品,百里宁卿那坛酒却还要好上许多,以钟明烛的修为,探不出其中蕴藏了多少灵物,若放到拍卖场,价格估计不亚于紫云膏。
最难得的是,修真界追求的唯有灵力修为,即便是宴会上的灵酒也都是寡淡如水,而百里宁卿这坛酒却如凡间那句酒香不怕巷子深中所说的美酒一般,隔着老远钟明烛都能品出其中的醇厚香味。
啊,美酒,佳肴,这不就是她在幻境中看到的吗。
只可惜前面横着只老妖怪,她幽幽地想。
虽然摆了三只碗,谁知道那老妖怪暗地里是不是想耍什么花招。
“你脸皮不是很厚,胆子不是很大吗?上次还敢抡椅子,这次怎地这就胆怯了?”一碗酒下肚,百里宁卿看钟明烛一脸蠢蠢欲动又寸步不离长离背后的模样,嗤笑道,“再说你以为躲在你师父后面就没事了吗?”
上次不是不知道你是个老妖怪么……钟明烛撇了撇嘴,暗暗嘀咕起来,可还未等她回嘴,便见人影一晃,百里宁卿原本所在的地方只留一抹浅浅的虚影,几乎是同一瞬间,自己身前一空,长离冲了出去,好似离弦之箭,长剑划出一道清亮的弧线,与那袭红衣交织于一处。
和上次相比,这次倒当真有几分修士动手的感觉,钟明烛甚至连模糊的残影都看不到,只能感受到灵气涌动,寒芒四起,似乎要将一切都撕裂。她连忙招出朱明帖将自己严严实实护住,还没想好往哪个方向逃比较好,长剑回鞘之声响起,那二人的身形停下来,战斗竟已经结束了。
只见百里宁卿站在长离身后,左手执枪,压住长离左肩叫她动弹不得,右手捏着她的手腕缓缓将焚郊插回剑匣,面上还挂着笑看起来很是轻松,相较之下,长离看起来就吃力许多,她闭着眼,执剑之手骨节隐隐发白,似乎想努力冲破禁锢,面上虽没什么表情,然而额上已覆了一层薄汗。
“你这老妖怪又欺负我师父!”钟明烛一瞬就怒了,想也不想就掏出唯一那张化神级的灵符想对着百里宁卿的脸拍下去,不料对方轻巧地挪了挪脚,将长离扯到自己正前挡住。
若继续,拍的就是长离的脸了,钟明烛只能硬生生收回那枚灵符,瞪着百里宁卿气急败坏地跳脚想骂,可怒极之下连话都说不连贯了:“你、你你你……怎地这般无耻!”
只顾惦记着那百里宁卿下三滥,一时竟忘了自己本是想逃的。
“彼此彼此,不服的话,你也可以欺师灭祖啊。”好像她越生气,百里宁卿就越开心,见钟明烛脸色铁青便畅快地笑出声,然而片刻后,她忽地察觉到长离正将全部修为凝于一点试图冲出一线破绽,轻松的神色中浮起一丝意味深长,枪尖一沉,将长离压得晃了几下险些跪倒于地。
长离被她以修为压制,连手指都动弹不得,如今又硬抗了肩头那份力道,双足径直陷入地下三寸,汗水自发梢滑落,脸色愈发苍白,紧抿的唇间隐隐透出一丝血色,若再继续与她对峙,丹田势必要受损。
看得钟明烛愈发焦急,快要团团转了。
“所以我说躲你师父后面没用,她自己都自身难保,这样吧,你乖乖认个错,我就……”百里宁卿话未说话,表情突变,那份游刃有余的笑容终是没能维持到最后,转而被惊讶取代,“什么?”
一线血光乍然闪现,自上而下,利刃似的,自她与长离之间划过,而后,血雾携着剑啸,将她设下用以限制长离动作的屏障一分为二。
剑气爆起,卷起冲天杀意,好似将万人厮杀的古战场带到了这绿水青山间,放眼四顾,每一处都是硝烟弥漫,鲜血飞溅,白衣玄剑,一招一式皆是索命。
格挡住焚郊的银枪发出震天咆哮,百里宁卿竟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意逼出了妖相,一头青丝化为白雪,碧蓝色的眸中,瞳孔为漆黑一线,只见她提枪挑开焚郊后立即刺出,似是与上次一样的招式,只是此次没有发力的距离,而是径直推出了那毁天灭地的一枪。
长离见如此凶猛的攻势却不避不退,而是纵身直刺。
哐当一声巨响,钟明烛只觉得这个山头都震了震,只是一眨眼便恢复了平静,激荡的灵气渐渐散开,百里宁卿已恢复黑发黑眸的模样,枪尖抵在长离喉间,稍往前一寸就可以刺穿她的咽喉。
长离站立之处已被鲜血染红,成串的血珠自她手腕上滚落,那深可见骨的创伤是她以剑气自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