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局的方向。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才恍然惊觉,有些懊恼地按了按眉心,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正要转身离开,她又迎面撞上了韩麟。
韩麟正在打电话,没注意到前面的陆明萱。
“日记本?可以拿回去啊,不过得等一段时间,需要办个手续,被撕掉的那部分也找到了……好,到时候再打给你——呃——”
“麟哥。”陆明萱主动打了声招呼。
韩麟也看到了陆明萱,他第一反应就是啪得一下挂掉了电话。
陆明萱眯起了眼,脑海里灵光一闪,问道:“你在跟江月离打电话?”
不然没法解释为什么韩麟这么心虚。
他也曾是陆明萱重点追问对象——问江月离的下落。
不过之前韩麟每次都是含糊其辞。
韩麟一时语塞,干笑了两声,陆明萱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显然韩麟之前不是不知道江月离的下落,而是不愿意说。
“咳咳,那个……是她让我们不要说的。”韩麟试图解释,“而且前段时间,她确实不太方便,这不是也不想你担心嘛……”
陆明萱眼里的光一点点黯下去。
韩麟及时住了嘴,有些摸不着头脑,不太明白自己哪句话戳到了陆明萱的痛脚。
然而陆明萱看起来格外沉默,闻言竟然没有再问什么,而是点了点头,打了声招呼就转身离开了。
坐在出租车上的时候,陆明萱跟季涵雨打了个电话。
“老季,帮我去查查看我的档案——尤其是婚姻状况那一栏,嗯,不着急,你有空再去吧,查到了直接发给我。”
挂了电话,陆明萱有些颓然地倒在座椅靠背上,伸手捂住了眼睛,那个晚上的画面在眼前一幕幕回放起来。
原来江月离说得都是认真的。
她是铁了心要与自己划清界限了。
……
那个夜里,陆明萱一时冲动,便对江月离说出了“喜欢”的字眼。
但江月离的回应却不像童话故事里那样梦幻美好。
那时候江月离是确实愣了一下的,微微睁大的眼睛里映出了烟火的轮廓,却比天上的烟火更美。
随即她就反应了过来,用手背擦了擦脸颊上的伤口,平静地抬头看着陆明萱。
“不要随便拿这种事开玩笑,陆总。”
陆明萱辩解道:“我不是在开玩——”
“你知道我是谁吗?记得我们在哪里在什么时候见过吗?知道我叫什么吗?知道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吗?知道我的生活习惯吗?”
江月离直接打断了陆明萱的话,过于冷静的话话语就像是一把刀,简单粗暴地截断了她的后路。
陆明萱说不出话来,因为她确实回答不上那些问题的答案。
“陆总,你认识我只有两个月的时间,其中四分之三以上的时间我们都是在逃亡的路上,你认识我的部分只占我个人的一小部分,你确定你能全部接受我没有展现出来的那部分吗?”
江月离继续列出疑问:“你敢将那些劫后余生的兴奋激动高兴全都单纯地归结于‘爱情’吗?”
第60章
某偏僻小店内
蒋枫揉着头发走进后间,端了一杯果汁出来, 放到钟雨岚面前。
钟雨岚并不认识蒋枫, 有些拘谨地抬头看了他一样:“啊、谢谢。”
“她好像在找什么东西给你。”蒋枫伸手指了指后面的位置, “你先在这儿等一下吧。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可以帮你做。”
“不、不用了,谢谢。”钟雨岚摇了摇头,止不住好奇地转头看了一眼,“你是她朋友吗?”
这时候江月离正倚在柜台边, 背对着外面的两人, 刚挂了柜台旁的座机电话。
余光扫到旁边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她微怔片刻, 直起了身。
蒋枫侧过头看了江月离一眼,答道:“算是吧。”
——“算是”?
这叫什么回答?
两人看起来很熟悉, 但似乎又不经常见面。
钟雨岚跟江月离重新相遇是个意外, 因为她自告奋勇地帮忙,所以这段时间她们见面很多。
但钟雨岚却也没有在后者身边看到过任何人的身影。
就连那个调查蹲点的任务,钟雨岚也完全不清楚江月离是从哪里听来又接手的。
江月离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独行侠, 似乎跟朋友两个字完全不沾边。
唯一称得上关系密切的,似乎也只有陆明萱一人。
钟雨岚有些困惑,然而蒋枫已经摆了摆手转了身,他在柜台前面的位置随便拖了一张凳子坐下来, 打着哈欠问江月离:“好了没?”
“好了。”
江月离抱起电脑走向钟雨岚。
“这是她的日记。”江月离坐到钟雨岚的对面,将电脑翻转过去,“还有一本日记本, 等正式结案之后应该就可以拿回来了。”
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落入钟雨岚的眼中。
钟雨岚知道“江月离”有记日记的习惯,但那毕竟是很私人的东西,她从来没有真正见过那些日记的真实内容,更不知道“江月离”有这么一个私密的账号。
“这些东西我只能给你看看,不要传出去,毕竟实际上并不合规矩。”江月离继续说道,“但是那本日记本上损失的内容未必能够全部找出来,我想这上面的内容应当都全部都归还于你,尤其是关于你的那部分。”
钟雨岚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好。”
她没问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这么一点时间的相处,足够她看出江月离的不寻常。
而这些不寻常是不应被宣之于众的。
若是别的方面的东西,她甚至会主动拒绝接受。
但她知道江月离“归还”于她的,是“江月离”——她爱着的那个人的遗言,所以她便只沉默着接受。
日记中的内容很琐碎,“江月离”是个习惯于隐忍的人,就连记日记时也带上了这个习惯。
用词尽量精简,大多记录一些日常,有关于主观的情感大多只用简短的“开心”、“难过”之类的词概括。
要看完这些频率连周记都算不上的记录,并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
但钟雨岚一个字一个字看下去,却觉得每一个笔画都那么漫长而压抑。
就像是独自一人,又重新走过了那人心头漫长的黑夜,抬起头时却看不见尽头。
除了黑暗,就只有黑暗。
「今天妈妈给了我一件新衣服,虽然有点小,但是很开心」
……
「今年的新年愿望,希望可以和家人一起出去玩」
……
「这周考试拿了第一,被老师表扬了,希望妈妈能开心」
「今天我想做个坏孩子,因为我真的开始讨厌妹妹了,她明明考了倒数,爸爸妈妈还要奖励她,我什么都没有」
……
「今天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很开心,她的名字很好听,希望她不要讨厌我」
……
「今天是我生日,我本来都忘记了,阿岚给我买了蛋糕,她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
……
「我又听到江玉恬跟哥哥说我的坏话了,我讨厌她」
「今天又听到妈妈说讨厌我了,或许只有江玉恬才是他们的女儿吧,那为什么又要收养我呢?」
……
「为什么我的亲生父母不要我了呢」
「如果我没有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我们都会更开心?」
「我讨厌江玉恬讨厌江玉恬讨厌江玉恬。我恨她」
……
「阿岚今天跟我表白了,我很害怕,所以我拒绝了她,但是我又后悔了,她是不是会永远离开我了」
「我不应该后悔拒绝她,我不值得她的爱,我没法回报她」
……
钟雨岚看到与自己相关的文字的时候,眼前已经一片模糊,她眨了眨眼,大滴的眼泪便顺着眼角滚落。
那些私密记录的文字都潜藏着她的小心翼翼。
光是看着那些文字,就能让人勾勒出一个自卑怯懦又阴郁的形象。
钟雨岚只觉得心一抽一抽地痛。
“江月离”从未跟她说过那些话,包括在家里所受到的漠视与不公,包括她内心的不安与胆怯。
有关于“江月离”的过往,都是钟雨岚从她的字里行间,以及其他人的传闻中拼凑出来的。
她知道“江月离”在家里过得不开心,所以从不在她面前提起那些不开心的事,生怕戳中她的痛处,让她重温那些痛苦。
在钟雨岚的面前,“江月离”也从来都表现的温顺柔和,也会展现自己最灿烂的笑容,就好像她从未受到过那些不好的事的影响一样。
过去钟雨岚自诩尊重,从不去窥探“江月离”的隐私,但现在她却后悔了。
如果她过去某一日,真的压抑不住冲动,去逼一逼她,让她倾诉出内心压抑的苦楚。
或许事情不会发展到现在的地步。
也许她会直接带着“江月离”远走高飞,也许她就不会选择离开她出国。
如果她还陪在“江月离”的身边,那她会不会就不遭遇那些不幸?
钟雨岚忍不住这么想,便越克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看着泣不成声的钟雨岚,江月离没去打扰她,而是转身走到蒋枫对面坐下。
蒋枫无聊地戳着手机屏幕,感觉到面前的视野暗下来的时候,他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是那个‘江月离’留下的东西吧。”蒋枫又看了一眼坐在另一边的钟雨岚,脸上闪过一丝同情,“这小姑娘认识她?”
“嗯。”江月离点了点头,“她喜欢她。”
说着,江月离朝蒋枫伸出了手,朝他讨要手机。
蒋枫险些惊掉下巴,转头看看钟雨岚,又看看现在的江月离。
“你说谁喜欢谁?”蒋枫愣了好一会儿,将手机递过去,扶起自己的下巴,“算了,好像都一样。”
江月离的手指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上敲击着,头也没抬地答道:“正反都一样。”
蒋枫短暂地呆滞了片刻,看向江月离的表情变得一言难尽:“那你还用别人的身份?”
“世界上叫江月离的千千万万,不必非把我和她放在一起。”江月离淡淡道,“换个新名字,新生活,新气象,不是挺好的吗。”
蒋枫觉得江月离说得都是歪理。
之前花家多次骚扰她,让她烦不胜烦的时候,她也没想过要改名字,没道理这时候非要顶着别人的名字过新生活。
更何况这个名字上还压着另一段悲剧的情缘。
面对蒋枫怀疑的表情,江月离不为所动,继续道:“非要说的话,大概是被她感动了吧。”
蒋枫依然不信,江月离也不再解释。
这并非全然的谎言,过去那个“江月离”虽然一生凄惨,但在那样压抑环境下长大的人,纵然骨子里都带上了自卑与怯懦,却也曾奋不顾身过。
纵然那份“奋不顾身”并不为人知。
江月离扭头看了钟雨岚一眼,看到她震惊的泪眼,估摸着她或许是看到了最后那一部分。
那是“江月离”曾经想要传达给钟雨岚却未来得及的东西。
「我很想爱她,我不敢确定我现在的心情就可以被称之为“爱”,但这世上,我最喜欢阿岚,她想要什么我都想要给她,如果我跟她走,把一切都给她,里面会不会就有可以充作“爱”的东西?」
钟雨岚看到的只是文字上的那部分,但江月离却先她一步看到了夹在本子里的那张机票。
机票是“江月离”用打工攒下的钱买的,没告诉过任何人。
当然那张机票早已过期,目的地是钟雨岚过去所在的城市,时间是十二月十七号,恰好是钟雨岚的生日。
“江月离”从未忘记过对钟雨岚的承诺,甚至在家人缓和了对她的态度之后,依然选择去见她。
只是她已经没有机会了。
江月离看到那个日记的全貌的时候,心下不是没有震颤的。
这或许就是那个女孩子这一生最勇敢的一次了,然而还未来得及实践,就已经先一步走向了人生的终点。
被蒋枫问及为何依然要顶着这个身份的时候,江月离心下已经给出了答案。
因为她们有缘,也因为这是“江月离”的期望。
她在记日记时也并不总是全然用那样简短的叙事方式,偶尔也会有情绪过激的发泄,但她总会在事后删除那些过于情绪化的内容,只剩下冰冷的文字记录部分。
江月离查找线索的时候,顺便复原了那些被删除的记录。
其中有一篇让她印象深刻。
那是“江月离”刚开始与陆家人接触的时候,她记录了一个自己做的噩梦。
梦里她悄无声息地走向死亡,就在她死后不到七日,所有与她有关的人都忘记了她。
那个梦里没有她的好友钟雨岚的存在,于是“江月离”这个人便彻底消散在天地之中,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梦境中的结果让“江月离”惶恐不已,她夜半惊醒时记录下自己的恐惧与期望。
她害怕她这一生在世界上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如果可以,她希望能立下一座能让所有人都看到都记住的墓碑,留存在世间,以祭奠她未来得及踏出的那一步——
真正脱离开江家的阴影,重新成为一个独立的人的第一步。
“江月离”自然可以得到一座墓碑,当案件结束之后,她的尸体就会被好好安葬,或许还会有旧识去她的墓前送上一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