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玻璃碗,是饱满红润的小番茄,有一股新鲜水果的甜意。
施辞修长白皙的手指从玻璃碗边收回去, 她闲散的语气从上方洒下来,“施海,你做得这么差哦?”
施海觉得生气,唐啁都没说他差,他气呼呼地嘟囔道:“我才刚开始补习!”
“哦……”施辞淡淡地发了一个音。
“哦什么哦!你干嘛一回来就糗我!话说你干嘛突然回来?”施海语气恶劣道。
“哼。”施辞又只是发了一个音。
唐啁没有抬头,也没有参与他们姐弟俩的对话,她的视线一直落在前面的玻璃碗里。
只有小番茄这种水果。
她若有所思地仰头,迎上了施辞的凝视。
唐啁说不出什么感觉,她想要避开,可视线像被黏住似的,施辞也没移开目光。
施辞悄然无声地笑起来,接着她把那盛满小番茄的碗推到她的面前来。
唐啁走出施家的大门口的同时,夹着一点热气的风从裙摆掠过去。
她婉拒了丁女士留她吃晚饭的邀请,也拒绝了施海送她回学校的提议,而当时的施辞刚好接电话去了,可能又是工作上的事情。
她走了两步,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刚才的小番茄挺甜的……
脚下这双淘宝买的红棕软皮玛丽珍单鞋实在是很好穿……
晚上吃什么……
唐啁猛然间明白她在等什么,她有点后知后觉的赧意。她抬头迎着日光往前走。
“小唐。”
施辞的嗓音及时在身后响起,也让她再一次停下脚步。
唐啁等到她叫第二声才回头。
施辞穿了一条两件套连衣裙,里面是吊带长背心,外头一件是复古镂空绣花设计,杏白色,刚到她膝盖,长发扎了个蓬松的低马尾。整个人有一种闲适的慵懒。
“一个人回去可以吗?需不需要我送你?”
唐啁摇摇头,“不用。”顿一顿,“施教授,我先走了。”
“小唐,”施辞走了过来,“你生我气了吗?”
唐啁的视线转开,“……”
施辞走得更近了一些,“不好意思,工作是真的走不开。”
唐啁的头垂低着地面。夏日的风一阵阵吹过,地面上施辞的影子已经渐渐与她的重叠。
唐啁脸颊莫名一阵躁意,她低声说:“我没有生您的气……”
她还没说完,施辞已经俯身下来,她的脸凑近过来,眯起眼眸对她笑,“真的吗?”那没扎起的蓬松又软的发丝拂过来,味道就像清晨的花店。
唐啁这下确定自己的脸已经完全红了起来。
她喉咙噎住,回答不上来。
明明在旁人面前很冷静镇定的她,在施辞面前总是无法控制的紧张,不知应对的方式。
她动作僵硬地转头,“我要走了,要不然会赶不上车。”
施辞笑一下,站直,“我陪你走一段。”
唐啁迟疑了一下,没有拒绝。
从门口的巷子走出去,拐了弯,又是一条较宽的巷子。这一段是萳城的老城区,自建的别墅各有各的风格,各自发挥想象力。有的后院种了芒果树,有点后院是一个小花园,甚至还有审美略为启齿的小雕塑喷泉。
她们仍旧前后肩地走着。
“您下周还要工作吗?”唐啁侧看了施辞一眼。
施辞沉吟了一下,无奈道:“是,可能要到开学了。”紧接着她说,“不过,我今天已经跟他们说好,一周要有两天休息,所以我周末会回来。”
唐啁眨了一下眼,惊愕地看她。
施辞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以至于她不太敢相信这是在实践对自己的承诺。
可,可能也是为了施海。
唐啁的心紧张地砰砰两声,她缓了呼吸,再开口问:“您是要到哪里去工作?”
“不远,就在杭城,而且他们会派车接我来回,不用我自己开车。”施辞像是知道她的内心所想。
“哦……”
那就好。
唐啁轻声在心里说。
她们一时都不说话了,彼此都明白施辞这个决定是为了谁。
施辞也知道唐啁知道。
她心中的感觉早已不对,情况比她想象得还要复杂。
她很早就隐隐知道她与唐啁有缘分。仿佛天注定,要让她看到这个女孩的脆弱和坚强。
她曾对miu姐说过她希望上天再给她一次,让她再次遇到爱情。
可是,她能确定吗?
这一次的与以往的每次都不同。
不一样的。施辞知道。
对她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也是需要再三考虑的事,施辞不愿意有一丝一毫再增加她难受的事情发生。
今天这个事,换做是其他人,施辞交代一声也就是了。但一整周繁忙的工作下来,就算只剩半天的时间,她也想回来见见唐啁,通过电话都不行,就是想让她知道她不是食言之人,她尽可能地做到。
幸好一路交通顺畅,及时回到萳城,她回去了一趟学校,发现唐啁和施海都不在那里,电话也没打通,她就想到应该是在家里。
幸好又猜对了。幸好再次没堵车。
然而此时的天公也不知道是要作美还是不要,头顶的蓝天偷偷跑来几朵乌云,风渐渐大了起来。
“好像要下雨……”唐啁的话没落下多久,滴答声先从路旁大树的叶子传来,大点大点的雨印子闪现在路面。
她们默契地加快了脚步,仍旧不及夏季的骤雨,头顶传来轰隆隆的雷鸣,
“您回去吧,我自己可以……”微凉的雨点砸在脸上,唐啁望了望天,摸了下脸颊。
“来来来,我们要快点。”施辞快步走起来,她身高腿长,唐啁必须要小跑才行。
雨点砸到地面,带起一点阳光的余热。
唐啁看到施辞的肩膀被打湿了,贴进了里面那层雪白的肌肤。
她突然往后瞧了自己一眼,手突然往后伸过来。
那白皙的手,手指纤细修长,但仿佛很有力量一般,牵住了她的手腕。
“快点,小……”她的笑声散在风中,唇形来看似乎还叫了一句什么。
不是小唐。
唐啁被她带着跑,雨越来越大,她的视线模糊,也看不太清路,可她的手被牵着,那个人知道方向。
雨气迷蒙中,看得见施辞那杏白色的裙子,是她整个人,有从天而降的落地感,重重地砸在她的心上。
很快她们跑到了公交车站,这下雨才终于毫不顾忌地哗哗哗下起来。
唐啁微微喘息,眼睛仓促地瞧了一眼施辞,她发丝湿润,抬手一掠,五官愈发清晰和明媚。
察觉到她的目光,施辞侧脸看她,勾了下唇。对视之下,唐啁垂眸腼腆地抿了一下唇,也笑起来。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就是想笑。
唐啁的睫毛沾有细碎的雨珠,易碎的瓷器一样。
施辞看了好几秒,才移开了眼睛。
公交站台那么巧只有她们两个,骤雨之下,行人纷纷躲雨,只有飞驰而过的车辆。
“你带伞了吗?”雨水从公车站的遮荫棚如注而下,溅起一朵朵水花。施辞开口问道。
“带了的。”唐啁打开了随身的包,看了看放在其中的黑色折叠伞,“那您怎么办?”
“我没事,估计等下雨就停了。”
可是她连手机都没有带,也没有办法叫施海来送伞吧?
“真不要紧……”施辞的视线放远,“84路车来了,是不是去学校的车?”
深绿色的巴士开驰过来,溅起不少积水,“嗤”地一声停在她们面前,前门打开。
“快上车吧?”施辞轻声催促她,唐啁从她身边而过,跨上了车门。
施辞望着她纤细的背影,没料到她突然转身。
刚关的车门差点卡到她,司机大叔惊斥了一声。
施辞也愣了下,唐啁转身下来,把那把黑色的折叠伞塞到她手里,立刻转身又敏捷地钻进车门。
司机大叔惊得大喝,门关闭后,车子飞驰而去。
施辞被飞溅起来的水溅湿了脚踝。
车上的唐啁一掠而过,并没有望向她的方向。
“哎,真是……”施辞转了转手中的折叠伞,弯弯唇笑起来。
唐啁在司机的骂声和其他乘客不赞同的目光下走到车的后车厢坐了下来,她双颊滚烫地垂着头。
是一瞬间的决定,她都没有仔细想。
这么冲动,不像是她。
可她就是做了,她拿微凉的双手捂了捂滚烫的脸颊。
噼里啪啦的雨滴打着车窗,雨势渐渐凶猛,外面的世界一片模糊。
手机微微震动。
打开来,是施辞的微信,“危险,下次不要这么做了。”
唐啁微微睁圆眼睛,看到了后面的称呼。
“小鸟儿。”
唐啁咬了下唇,本来已经凉下去的温度继续攀上了脸颊。
原来是这个称呼。
连那截被她握过的手腕也发烫着。
因为雷雨天的黄昏,暮色笼罩而下,天光疏淡。大雨滂沱,公车在此时犹如淌水之舟,车里昏暗宁静。
唐啁的心却鲜活地跳动着。
第26章
没有回。
施辞半靠在床上, 拿着手机玩了一会儿。
过了二十分钟, 唐啁都没有回。
应该是不会回了。
施辞揉了揉额角。
她有些疲倦,思路也有点混淆。
她又不是刚发现自己取向的青少年时期, 会为了喜欢女孩的青睐,做尽了热血冲动的事情。
可施辞回想她和唐啁相处的过往, 她确实表现得不像一个年长的社会人。
就是刚才,拉着她在雨中跑。
就是今天, 百忙之中赶回来。
只是为了看一看她,多一点相处的时间。
喜欢逗她,喜欢看她吃惊, 着急, 害羞,不知道如何应对的模样。
她也确实没有表现得多成熟。
施辞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天啊, 她真是幼稚。
没过多久, 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沉思。
她应了一声。
丁女士端着一碗适温的莲藕排骨汤推门而进,嘴上说:“门口那把黑色的伞是你的?”
施辞轻声答,“嗯。”
“来, 不吃饭也喝一碗汤。”丁女士没再追问,“起来吧。”
她把汤碗放在房间的桌上, “你呀, 好歹注意一下, 这么热的天来回奔波,小心中暑。”
施辞坐到丁女士旁边,拿着勺子慢悠悠喝汤, 慢悠悠道:“哦。”
“那个跟小海补习的女孩子,”丁女士问,“你了解几多啊?”
施辞微不可见地顿了下,“没多少。”
丁女士自顾自道:“这孩子长得好,姓子也好,我很满意。”
施辞这才抬眸看了看她。
丁女士欢喜之情溢于言表,“要是能当我儿媳妇就好了。”
施辞突然呛了一下,清了清喉咙,“……哦。”
“哎……”丁女士的目光突然哀怨起来,极其哀怨地注视了施辞半响,施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没谈恋爱,不生,自己养老。 ”
丁女士的语气几乎是绝望的:“我知道了,我现在都懒得理你……”
“小海又太小了。”
“哎!”丁女士突然想起什么,兴奋地打开手机微信给她看,“我跟你说,我和邻居几个老太太组了一个群,大家又都拉自己的熟人进来,都是家里有狗的,我们准备这周大家聚一下,给家里的狗狗们相个亲!”
施辞怀疑自己的耳朵,“啊?”
“对啊!我们的微信都是自家狗狗的图片。”丁女士兴致勃勃道。
施辞愕然地望着她,眼尾扫到门口处,布丁慢慢地踱步进来,两只前爪屈下坐着,乌溜溜的眼睛水汪汪地望着施辞。
她忍不住说:“丁女士,布丁才四岁。”
“那不是这么算的,在狗界里,一岁相当于七岁,按照人类的算法,他现在都28了,已经是大龄男青年了,再不抓紧的话,方圆百里的小母狗都被别人家的狗追走了。”
施辞:“……”
“我还专门带他去宠物店洗澡按摩,还修剪一下发型,你看他现在多帅啊!”丁女士指着布丁笑呵呵地说。
布丁露出舌头“嘿嘿嘿”地朝施辞看,可怜兮兮地向她求助般。
施辞忍住笑,残忍地扭开脸。
“呜……”布丁绝望地把头埋进肉嘟嘟的爪子里。
在唐啁家教的经历里,施家是她呆过的最和谐最好客也最温暖的家庭。
不光是由于施家姐弟,更主要的原因是来自他们的母亲——丁妙意女士。
唐啁没见过这么有活力的老太太,她长得非常清秀,60岁依旧眉眼盈盈,别有韵味,身高比自己要高一些,穿着特别年轻,尤其爱穿粉色,还会画得体地淡妆,但嗓门洪亮,笑声也洪亮,与她的长相构成一种可爱的反差。
她有一对非常年轻而漂亮的眼睛,即使眼角因为岁月有不少皱纹,那眼睛依旧发亮且富有神采,看你一眼就像一阵春风吹拂过来。
唐啁总算明白了施家姐弟那对一样美丽的眼睛施遗传自谁。
每周的周六周日的下午,是她和施海补习的时间,他们在偏厅学习,施辞会抱着一本书悠闲地坐在旁边看,而丁女士会给他们做各种各样的下午茶。
因为年轻时候当过工作记者,走南闯北的,有过许多故事。
有她在的地方,永远不失话题,充满了热闹和欢笑。
今天她让他们几个人都到客厅看她做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