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都知道?”
“哦。”许皎白点点头,“嗯,知道一点。”大家说的话都千篇一律,他能猜到。
又是这样轻描淡写的说法,仿佛真的不在乎,平静接受一切。
阳光一片一片搭在少年的发梢,金黄色,温柔慵懒的映照出许皎白的侧脸轮廓。
“许皎白。”季横说,“你觉得他们为什么要那么说你?”
许皎白低头看着手里的笔,指尖蹭着一点铅灰,“因为我很怪。”
穿堂的微风卷起摆在凳子上的速写纸一角,画室里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寂静。
“你是这么认为的?”季横想到很久之前,不认识许皎白之前,他也以为许皎白是个冷傲孤僻的少年,也在别人的描述中了解这个人。“你是不是觉得他们都讨厌你?”
许皎白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讲:“是吧?毕竟我都不跟别人讲话也不和别人接触,”他把自己看得很清楚,再次重复,“……我很怪。”
“不对,说得都是错的,谁给你灌输的这么些玩意儿?听好了,他们议论你是因为觉得你特殊,他们不敢接近你,所以想方设法去杜撰你。”季横撩开许皎白的额发,强迫他抬头看自己,“至于说你坏话的那些人,他们就只是傻‖逼。”
许皎白眨眨眼睛。
“听明白没?”
许皎白回得稍稍迟一点:“……哦。”别人不理他不是因为他很奇怪吗?不爱说话,总是沉默,永远不合群,站在旁边像个背景板,如王穗雪说得那样,是个怪咖。
他一直很自卑。
现在季横却告诉他,不是这样的。
那些不敢靠近的人偷偷觊觎着他,在他的身上写故事,写给别人看写给自己看,却从来不给许皎白看。
他成为话题的中心也被人群排挤在外。
季横拿出一颗糖,许皎白下意识张开嘴,糖投进来,又是甜的。季横的指尖在他的嘴唇多停留一秒,触感柔软得像猫爪垫。
旧木的味道闻久了竟有些好闻,季横几乎是妥协着,“许皎白。”
“嗯?”
“衣领。”他比划一下自己的脖子,“为什么系到最上面?”
许皎白舔舔自己的嘴唇,“习惯了。”他没说谎,确实是这样。
别去问了。
别去关心。
你养不活一只猫。
季横:“……可以解开吗?”
许皎白咬碎那颗糖,“我不喜欢薄荷糖。”
季横微微愣了,笑起来,无奈地纵容地,不再去探究,“我没注意,下次不会了。”
“可以解开。”许皎白扬起头,额发微微向后滑,“你要解开吗?”
气氛有些微妙,晌午的阳光暖得人脸颊发烫。
时间一下翻转回两人最初遇到的地方,CAO场上,季横故意地趋近,许皎白略显戒备的神情和闪避的动作……
季横很早就察觉到了。
许皎白的家附近有一所很知名的艺术高中,他没去,反而选择了离家很远的普通中学。
他总是很听话,话不太多,接到糖果会开心,会说“谢谢”。
是像猫一样柔软的男孩子。
所以即便有所猜测,季横还是选择沉默。
许皎白不说,他也不多问。
——每个人都有秘密。
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谁也拯救不了谁。
而现在他们挨得很近,季横低头解开许皎白的衬衫扣子,隐约能闻到少年头上洗发露的清香,还有他口中薄荷糖清凉的味道。
他解得太过认真反倒叫许皎白有些不好意思。季横离得这样近,他的心跳忽然失衡,反观季横,眉头皱着甚至有点严肃。
左心口上方靠近锁骨的位置又在火辣辣地烧,并不是疼,许皎白分得清楚,早在一年前,那里就不会再疼了。
是某种莫名的悸动。
衬衫解开第二颗扣子,许皎白的肤色很白,脖子更白,不见光的白和细腻,只是锁骨处突兀的出现一道已经变淡的圆形疤痕。
很浅很浅的烟疤。
第14章 伤口
小学有很长一段时间,许皎白极其抗拒拿起铅笔。
没有课余时间,生活被无数的画纸堆满。他不止一次哭闹,抹着眼泪求孟媛。
“妈妈、妈妈求求你了,就让我出去玩一会儿,我回来保证好好写作业好好画画。”
没有用。
和丈夫离婚后这个家由孟媛撑起来,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画画需要耐心,许皎白最缺乏的就是这个,上初中之前他和大部分同龄人一样,在家里坐不住,经常想出去玩。
孟媛认为小孩子现在不努力,以后努力就晚了,因此对许皎白异常严格,寄予厚望。
男孩子发育晚,尤其许皎白身子弱,升了初中还是矮矮小小的,每天抱着画板进出教室,和同学的交谈并不多。等到大家都结伴而行了,他还是一个人。
许皎白开始讨厌画画。
孟媛察觉出他的抵触情绪却认为这是小孩子闹别扭,耐心跟他讲道理,说了几句,被许皎白打断。
“我不想……我根本不喜欢画画。”许皎白低着头,“我不想画了,我……”想交朋友,想加入他们的话题,想说话,想表达,想做任何事就是不想画画。
孟媛问他:“你就不能让我省心点,听话一点?”
许皎白抿着唇不语。
以自己的方式拒绝着。
他不画画了,不去课后辅导班。
孟媛问他是不是想造反,红着一双眼睛,巴掌却迟迟没落下。
她不舍得。
许皎白是早产儿,身体一直不好,不能剧烈运动,十三四岁了,还没发育,个子是班上最矮的。
许皎白那时候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他就是不喜欢,不想去做了,他不想在母亲的阴影下成长。
那是他最叛逆的时期。
不去画画,有了更多空闲时间,平时没关注到的声音也落在他耳朵里,男声女声,用稚嫩的还未变音的嗓子议论着他。
“他真的好怪。”
“整天抱着画板画画也不和别人说话。”
“好像还不能跑步,一个男生怎么那么弱啊?”
最开始只是玩笑姓质的,有人凑到他桌前。他抬起头,听到有人说,“哎呀,他在看你。”
是不能看吗?
许皎白不懂。他没交过朋友。
终于有一天他站在狭窄逼仄的空间里,空气里漂浮着似有若无的柠檬香,清新剂的味道。
他深深吸一口气,呛得直咳嗽。
孩子们童稚的笑声无限扭曲放大在他耳边。
明灭的火星燃进天真的眼里,炎炎夏日里烟雾如岩浆滚烫融进身体,烫进皮肤,融化在心口上方。
很疼。
疼到忍不住颤抖尖叫。
有声音响在耳畔,叽叽喳喳,恐惧地好奇地,属于别人的声音。
他们全部长成一个模样,额上长着小小的犄角,背后有黑色的翅膀忽扇忽扇,是童话本里跳出来的小恶魔,邪恶又纯真。
他大概做错了,不应该不听话。
画画没什么不好,他想要画画。
许皎白重新拿起画笔,手臂抬起的同时疼痛伴随而来,指尖一颤铅笔掉在地上。
铅断了。
孟媛发现了。
……
女人不敢碰他,伤口因为一段时间的遮掩已经溃烂了,丑陋落在锁骨处,她一边哭一边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许皎白没说话。
不敢说。
因为他很奇怪,所以没有人愿意和他玩。
“他们说……我总是没有表情,想让我露出一点别的表情。”
在医院里女人哭得几乎要断气,想抱他又怕弄疼他,拼命问他:“你疼不疼?你疼为什么不和我说,是不是特别疼?”
疼。
第一天的晚上疼得睡不着觉,疼得掉眼泪。
但是他什么都没说,不敢让女人更伤心。
许皎白伸出手捧住母亲的脸,笨拙地擦掉她眼角的泪,“……对不起,我没关系,对不起。”
他向妈妈道歉,不该让她这么伤心的,都是他不听话。
他以后会乖乖听话。
初三整整一年许皎白都在家修养,孟媛对他百依百顺,连高中都是他自己选的,离家很远,没有以前的同学,谁都不认识他。
这次能交上朋友吗?
许皎白没再想,他已经学会不去期待了。
休学那段时间许皎白过得很安逸,没有人再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他坐在书房,一坐就是一下午,面对着画板,画什么都不厌倦。
孟媛常常站在门口悄悄看他,看着看着不知怎么就哭了。
伤口有些严重,偶尔会流脓,说实在的有点恶心,后来慢慢结痂,落在少年瘦弱的躯体上还是丑丑的。
每当家教老师来上课,他都默默把高领的衬衫找出来,扣子系到最上面,盖住锁骨和丑陋的伤疤。
他自己也觉得不好看,不想露出来,有点自卑。
这期间许皎白的父亲来看望过,他和孟媛是相亲认识,没有感情基础,受不了孟媛的强势作为,许皎白七岁刚刚上一年级,夫妻俩就离婚了。
他来探望许皎白,两个人又在客厅里吵起来,男人质问女人是怎么照顾孩子的,孟媛开始还反驳几句,最后边哭边说:“我也不想啊,你以为我好受?!可是他什么都不说,一个人不知道在想什么……我也……没办法。”
许皎白知道,如果他能多说一句话,能够不把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或许不会成为现在这样。
是他的错。
可是他也不知道怎么改。
他已经开始害怕和别人交谈。
男人临走前塞给许皎白一点钱,“以后有什么事记得找爸。”
他已经再婚了,有个两岁的女儿,一家和睦。
许皎白心里明白,嘴上应着:“好。”
从此父子俩再也没见过面。
孟媛在外学了些厨艺,变着花样的做饭,做营养餐,尽可能做到色香味俱全,许皎白终于开始长个子,闷在屋子里不出门肤色变得更白,因为害怕和别人长时间对视,目光从不停在某个人身上,长成稍微成熟的少年模样,竟有些冷漠疏离的味道。
暑假时许皎白找到了除画画以外可以干的事——看电视剧,看别人谈恋爱、接吻、告白,甜甜的恋爱剧,坐在沙发上一看一下午,困了就倒下睡,蜷缩起来,手掌不自觉护在脖子上,掩盖住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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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那道浅淡的疤,季横什么都没问,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他猜到这是因为什么留下来的。太阳底下无鲜事,他们都要在阳光里腐烂。
许皎白想了想说:“因为很丑就不想露出来,后来习惯了,不是故意遮住的……”说到末了没什么底气,不敢看季横。
那段记忆对他来讲已经很模糊,因为不愿回想,它们仅作为一小片阴影留了下来。
尽管烟疤淡得几乎看不到,他也知道没人会注意却还是把衬衫的扣子系到最上面。
他没有安全感,怕袒露出伤口。对于别人的靠近,既期待又害怕,想和别人说话又不想和别人说话。
是他自己的原因导致没人敢上前和他搭话。
他知道。
可是没办法。
他不想再那么疼了。
画室里太静了,许皎白有些坐立难安,想抬头看看季横的表情又害怕看到。
季横的手指忽然滑动,顺着锁骨抚摸那道疤,指腹粗糙的纹路按着细腻的皮肤。许皎白感到浑身发烫,不敢躲,只是颤。
“疼吗?”季横忽然问。
许皎白张张口:“……已经不疼了。”曾经很疼,现在已经不疼了。
季横不再说话,看着他,模样很认真,只看着他,眼睛落在他身上就没在移开。
许皎白怔住,无法忽视按在伤口的那只手,他应该表现的再排斥一点,就连许母都不太能见到他解开纽扣的样子。季横怎么能直接上手呢?
季横就是可以。
许皎白默认了,还特怂地不敢让他把手拿开。
季横的手离开他的锁骨,转而摸他的脑袋,把头发揉乱,扯过椅子坐在他旁边,手臂挨着手臂,给予对方热量。
季横停了停,好像在犹豫,但是没有犹豫多久,“我有个小名。”
“嗯?”
“叫季一一。”
名字不太符合季横气质,许皎白绞尽脑汁回:“挺、挺可爱的。”
“想笑就笑。”
“没有。”怎么敢。
“那你叫一声。”
“?”
“叫一声我听听。”
哪有逼迫别人叫自己小名的,季横太霸道了。
“……一一。”感觉在叫女孩子,许皎白不敢讲。
季横忽然打了个响指,清脆响在落尘的画室,露出既温柔又阳光的笑,“那这样就算交换秘密了。”
许皎白抬头对上季横的眼睛。
“这名字除了我妈以外,就你知道。”季横说,“可以随便叫。”
谁会想叫啊?
许皎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忽然得到一个拥抱,季横的双臂很用力的勒紧他。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季横说:“收了我的糖就是我的人了,以后我护着你。”
其实没什么好怕的。
伤口已经愈合,淡得几乎看不见,他收到许多颗糖果也交到了朋友。
许皎白推了推季横,“太热了,你起来吧。”
季横:“……”
许皎白有些心虚,摸摸自己脖子。他不敢说,季横的怀抱太热了,热到心脏都要烧起来。
他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