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信众,可这寺中的小和尚们都是肉体凡胎,还得吃饭的。
“我只知日月之华中有灵气,但是具体怎么汲取,怎么修炼,我不知道。”这是实话,他确实不知,“径云师兄想必知道一些,还有……”他想了一会儿,说,“城中白龙寺,收藏典籍最多,他们的藏经阁平时是不对外开放的,施主的身份,想要在阁中待上一阵子,百年前的白龙寺可能还有点难办,但如今的白龙寺,施主肯定有办法。”
顾树歌一听就听出来了,他是在贬低白龙寺没有佛门风骨,向金钱世俗低头。你也是啊,你收了沈眷的支票。她暗戳戳地想。
沈眷问清了方向,牢牢地记下了,才说起今天的来意,问他恶念的事,因为知道了养魂佛的存在,她问的就是:“养魂佛是不是有清除恶念的效果?”
这一件老和尚知道,回道:“没有,人修也好,鬼修也罢,都有一个跨不过的槛就是心魔,恶念也是心魔的一种。养魂佛没有这用处,心魔只能靠自己去克服,克服了,修为就能更上一层。”
他说着,又往沈眷身后扫了一眼,顾树歌被扫得连忙去抓沈眷的手指。
“阴鬼克服不了恶念,原先的善念也就荡然无存,阴鬼就成了恶鬼。如果克服了恶念……”老和尚惊疑地看向顾树歌,皱了下眉,道,“这年代,我还没听说过能克服恶念的鬼。”
顾树歌觉得这是在夸她厉害,好不容易有了点底气,挺了挺身板,不那么怕了。
“但鬼中有阴猾者,很擅长矫饰,专门装成善鬼来骗人。”和尚又说。
顾树歌刚觉得有了底气,被他一说,底气就泄了干净,更害怕了,还很委屈,她没有装成善鬼骗沈眷,她本来就善。她一害怕就在沈眷的指尖捏了一下,催促她快走。
“别吓唬她,她胆小。”沈眷的声音清凌凌的,带着些许笑意。
顾树歌这才明白,是在吓唬她,觉得这个老和尚好不正经,连鬼都吓唬。
和尚也在笑,笑完了,问了一句:“这小鬼是施主的什么人,施主这般紧张她?”
他问得突然,顾树歌心一提,又一松,肯定是妹妹啊,她又在奢望什么呢。
沈眷想上回举例不够大胆,这次,她一定要大胆一点。可一面暗示自己要大胆,一面心就乱了。她竭力忍住了不去看身后,郑重其事道:“是很特殊的人。”
顾树歌一阵耳鸣,嗡嗡作响。
“原来如此。”和尚道,“这小鬼是施主很特殊的人。”
他像是生怕小鬼听不清一般,重复了一遍。顾树歌又一阵耳鸣。
沈眷背对着顾树歌,脸颊有些红了,四周都是白雪,她脸上绯红,好似三春时节乱落的桃花雨。
老和尚眼中含笑,想着这可对得住施主的支票了。
玩笑归玩笑,正事还是要说的。
老和尚道:“恶念难清除,但确实有压制的办法。恶念归根到底是她的一部分,所以小鬼生前最畏惧什么,恶念也会跟着害怕。”
沈眷有过许多设想却没想到是这样。养魂佛不能扼制恶念,所以恶念怕的其实是她。她食指屈了一下。
顾树歌还在想那句“很特殊的人”,忽然发现指尖动了,怕抓不住,忙更用力地抓回来。
沈眷不动了,由她抓着,又问:“既然只能压制,那么恶念是不是就留在她体内了。”
“不错,二者共存。”和尚打了个比方,“就像双重人格,但情况比这种精神疾病要更好些,双重人格是不可控的,亚人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来兴风作浪了。恶念是可控,压制着它,就可以当做它不存在。”
这么一来,恶念的事也问明白了。
和尚在寺外站了这么久,也没提一句请她们入寺的话。他知道小鬼入不了寺门。
寺外这结界不是他设的,他也没本事设这么高深的结界,是广平寺有佛缘,数千年下来,修出了佛光,才有了结界。
话问明白,沈眷看时间不早,得赶在天黑前到家,就告辞了。
她一转身,和尚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对着她的背影提醒:“肉身难修炼,少说也得上千年,施主是凡人,不过百年寿数,抵不上十分之一,必然是竹篮打水白费苦心,。何况人死如灯灭,下黄泉,入轮回方是正道,我看这小鬼眼眸中正,眉心呈祥,有善云缭绕,是富贵面相。轮回转世也吃不了苦,必定还是投胎富贵人家。与其把她拘在阳间,白耗光阴,让阴司知道了这宗事,记她一罪,坏了她的好前程,不如赶紧放手,让她去吧。”
沈眷脚下一顿,复又前行。
顾树歌有些茫然,她还能去投胎吗?听起来还能投个富贵胎。她死后,还没有想过投胎的事。
她回头看了一眼,和尚已回寺去了,袈裟的一角飘过寺门。忽然,她指尖一空,沈眷把手抽回去了。顾树歌只觉得心都空了,她连忙跟上沈眷的脚步,重新去抓她的手指。这回沈眷没有抽回去,顾树歌这才觉得踏实了。
虽然沈眷动作快,但她们出城就已经是中午,在山上说了会儿话,冬天夜幕降得又早,五点钟天黑时,她们还在半路上。
沈眷担心月光照到顾树歌。阴鬼阴气重,月光属阴,照到会激发阴煞,阴煞会引来鬼差。她看着前方道路,说了一句:“小歌,你坐到后面去,坐我身后。”
顾树歌就很听话地坐到了后面,沈眷放下了车子两侧的遮光板,月光就照不进来了。
她身在后面,心却在副驾驶座上,她一直都是坐那里的。
“等明天,我们就去白龙寺看看。”沈眷怕她无聊,一面看着前方,一面说。
她的双手握在方向盘上,顾树歌想要在她手心画勾表示好,但是够不着。
沈眷也发现了,就说:“好,你就在我的肩上点一下,不好,就两下。”车里开着空调,她脱了大衣,身上只有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顾树歌用力一点,肯定可以让她感觉到。
于是她伸手朝她肩上点去,结果点空了,手往沈眷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手指上的血又没了。
顾树歌有些疑惑,手指上的血怎么会没有,她都没做什么,上一回沾,到现在,只抓了沈眷的手指。难道她的指尖还会主动吸收指尖上的血吗?
沈眷好一会儿没得到她的回应,反应过来了,把车停到路边,从包里取出玻璃皿,掀开盖子,往后面递。
过了大约三十秒,她肩上被点了一下。
这里还是城郊,路上黑黢黢的,只有往来车里,看不到人影。凭空被从肩上点了一下,哪怕知道是后面小鬼干的,寻常人都难免会心慌一下。
沈眷却淡定地把玻璃皿收好,还微微一笑,夸奖了小鬼:“真乖。”
顾树歌被夸了,可自豪了,坐得端端正正的,心里却又想起了沈眷在山门外说的那句“是很特殊的人”。
到家已经是七点多了。
顾树歌还是在想这句话。很特殊是哪种特殊?
沈眷没有亲人,亲人对她来说,也是很特殊的吧?所以妹妹也是很特殊的人。
可是如果是妹妹的话,可以直接说,不用模糊地说是很特殊的人。
不对,佛门都喜欢很隐晦,可能沈眷就是为了应景,说得模糊隐晦一些,其实就是妹妹的意思。
顾树歌纠结得头发都要掉光了。
沈眷感觉到后面那小鬼的情绪又具象化了,是一堆揉成了一团的毛线,乱糟糟的。
这是什么意思?沈眷暗想,这种情绪好像有点复杂。
她一边想,一边叮嘱小鬼自己在楼下待一会儿,她先上楼换身衣服。
顾树歌答应了。
沈眷一走,她就看到客厅的茶几上有一碟小饼干。是曲奇饼,看来是新烤的,每个都二指大小,一口就能塞一个,瞧上去特别香甜。
应该是厨师今天做的。
顾树歌鼓足了勇气,走过去,对自己说,就用这碟小饼干占卜,看看沈眷喜不喜欢她。
她拿起一个。看上去小小的曲奇饼,顾树歌拿起来,就像拿着运动员使的铁饼,超级重。
她铆足了力气,塞进口中,小饼干就从她的下巴掉了下来,落在地上。她也顾不上了,郑重其事地说:“一个,喜欢我。”
再拿起一个,重复上述动作。
“两个,不喜欢我。”
“三个,喜欢我。”
……
……
“八个,不喜欢我。”
碟子里空了,沈眷食量小,厨师做得当然也少。
顾树歌双眉下耷,心又被扎了一下,她想,沈眷果然不喜欢我。
身后传来脚步,沈眷回来了。顾树歌低头看到满地的小饼干,心下一片凄凉,她要怎么跟沈眷解释这一地的小饼干。
作者有话要说:沈眷:小饼干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它们?
顾机智(超大声):不是我,不是我,我刚刚被恶念控制了!
新技能【做了坏事,就推到恶念身上】
顾树歌会有肉身的,但肯定不会去抢别人的身体。
第三十章
沈眷换了身轻软的家居服下来,就看到那一地的小饼干,有几块还摔裂了。
屋子里就一人一鬼,沈眷不用问就知道是谁干的。
顾树歌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已经很失落了,可她还要跟沈眷解释为什么把小饼干往地上丢。她其实不怎么会撒谎,当初执意要出国,顾易安要她给个理由,她翻来覆去都只有一句去念书,别的什么借口都想不出来。
等出了国,她就真的认认真真地念了四年书,就好像是圆谎一般。
沈眷走了过来,顾树歌后退了一步。沈眷在小饼干前停下,语气无奈:“怎么突然就发脾气了?”
顾树歌睁大了眼睛,然后反应过来沈眷是以为她发脾气,才摔小饼干的。拿曲奇饼占卜算她喜不喜欢她的事,肯定是不能说的,于是顾树歌就沉默,当做默认在发脾气。
沈眷没再说什么,弯下身,捡起小饼干,扔进垃圾桶里,又把地擦了一遍,然后洗了手,才回来坐下。
“过来。”沈眷说。
顾树歌走过去,坐到她的左侧,然后在她左手上点了一下,表示她在这边。
沈眷已经很习惯对着空气说话,知道她在这边,就朝左侧微微侧身,问:“有什么事不高兴,要去欺负小饼干?”
她不是故意的。顾树歌轻轻地在心里反驳,然后在沈眷的手心写了三个字,对不起。
她本来就没有责备她,只是关心她哪里不开心了,顾树歌一道歉,她就更不忍心说她了。沈眷有些不知该怎么办,她也想起她在寺外说的那句“很特殊的人”还没有得到回应。
她原先是打算用这句话,试一试小歌的反应的。可是临行前,和尚说的最后那番话让她有些烦乱,她开始反思,让小歌留下来,有没有意义。
沈眷一阵静默,顾树歌有点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在她的手心一个字一个字地写:“我以后不乱丢小饼干了。”
沈眷笑了一下,就要开口说没关系,但她忽然想起和尚说的那句“小鬼生前最畏惧什么,恶念也会跟着害怕”。
这么说来,恶念不敢出现,忌惮的不是符袋,而是她。可是小歌生前很畏惧她吗?
沈眷叫了一声:“小歌。”
顾树歌朝她看去。
沈眷却有点烦躁,她看不到小歌,看不到她的神态,不敢确定她是用什么样的眼神在看她。她稳了稳心神,没将烦躁表现出来,语气平静地问:“你害怕我吗?”
顾树歌马上在她手心画了个很大的叉。画完,又垂下了双眉,她不怕沈眷,但她怕自己变坏了,沈眷不喜欢她。隐藏爱意也好,离开四年也罢,都是怕沈眷会讨厌她。
她想起偷听了哥哥向沈眷求婚后的一个星期天。
她在图书馆待了一整天,本来是想完成作业的,但一整天下来,她一直在走神,什么都没做,作业当然也没完成。
傍晚,她回到家。
当时是秋天,他们家的园子一年四季都很漂亮,秋天的景色金黄的,很像水粉画。她回到家,走回卧室,站在卧室的窗前,看到后院,沈眷坐在秋千上,哥哥站在一边,他们在讲话。
秋千没有晃,沈眷抬着头看哥哥,哥哥穿着白衬衫,袖子挽起来,夕阳照在他身上,让他笑容都显得很温柔。
她清楚地感觉,那一瞬间她感到嫉妒,但她却能不动声色地克制住情绪,悄悄地推开窗,贴在窗下,听他们的对话。
“你想好没有,别再犹豫了。”哥哥带了些抱怨的口吻。
沈眷迟了一会儿才说:“我在担心小歌。”
哥哥奇怪地说:“小歌有什么好担心的?她肯定听你的。”
沈眷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担心小歌会不接受,但好好说,没什么不行的。我们结婚对大家都好。”哥哥开起了玩笑,“最多被外人嘲笑,说我爸当年带你回来是给我当童养媳的。”
沈眷也笑了:“胡说什么。”
顾树歌感觉到自己那一瞬间的恨意,凭什么他们可以这样说话,明明沈眷应该是她的。她又想为什么哥哥要跟她争,她对沈眷的喜欢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哥哥看不出来吗?
这恨意强烈到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她不能再在家里待下去了。她怕她见多了沈眷和哥哥相处的画面,她的心会变得扭曲。
她这么爱她,根本做不到淡定地看她跟别人相爱。
如果她因为嫉妒变得扭曲,变得偏激,变得怨天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