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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赟本也是在京城出生长大的,幼时父兄出征,她和母亲便在京城的将军府里等着他们归来。直到两年前,林家父子被调往信州戍守,她和母亲才离开京城跟去了信州。
因此京城的街市林赟还是熟悉的,她原本已经想好了该去何处打探消息,奈何现在身边多跟了个夏晗,她便不好再往那处去。无奈之下,也只好领着人寻了处热闹的茶楼暂时落脚,好歹这地方人多嘴杂,说不定还能让她听到些有用的消息。
夏晗开始也没说什么,哪怕这茶楼里的茶水差到让她抿了一口便不愿意再碰的程度,也依旧平静的坐在那里,安之若素。
直到半个时辰过去,林赟依旧支着下巴兴致勃勃的听着隔壁桌的八卦,夏晗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她看了隔壁几个客人一眼,问道:“你今日定要出来,就是为了听这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林赟听问眨眨眼,想说不是,可又寻不到合理的解释,索姓便道:“是啊。你不觉得在夏府里太无趣了吗,成天不是看书就是干坐着,想找个人聊天都找不到。这里就不一样了,多热闹,堂上有说书先生说书,下面还有茶客闲聊,听着很能打发时间。”
夏晗被这说辞说得也是没脾气,她抿着唇终究受不了这里的嘈杂,站起身道:“我先回去了。”
林赟闻言高兴了一瞬,旋即便发现夏晗的唇角微压,明显是不高兴的样子。她心里的高兴不知怎的就散了许多,甚至忍不住跟着站了起来,脱口道:“我送你啊。”
摆明了是不跟她回去,而且这话听着生疏得让人不悦。
夏晗并没有理会林赟的说辞,脑海里已经开始思忖自己先回家的理由了。脚下倒是不停留,也任由林赟跟着她走出了这座热闹的茶楼。
两人离开茶楼后并肩走在街上,身后跟着藏冬和另两个丫鬟。
林赟走得并不快,清晨那一番锻炼让她直到现在手脚还有些酸软,如果不是她姓子风风火火等不得,恐怕现在更愿意躺在榻上休息。不过既然出来了,她也没打算立刻回去,就是累得夏晗跟她白跑这一趟,她心里似乎有点儿过意不去……
想到这里,林赟突然伸手按了按心口的位置,神情古怪——话说当初她和夏晗虽然没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可终究是相互看不顺眼的,甚至林大小姐最大的乐趣就是坑了夏晗。可现在不过是让对方跟着她白跑了一趟,她竟然觉得过意不去……是她那颗面对夏晗早死了的良心又活过来了吗?!
这样想着,林赟自己又觉得有些好笑,遂将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抛诸脑后。
正走着,不经意间一抬头,恰见前方一块熟悉的招牌,正是京中有名的糕点铺子荷香斋。
林赟从前也爱来这里买糕点,她还记得夏晗以前最喜欢这里的糕点了,有时候她买了糕点,夏晗为了从她手上讨两块过去,就会对她态度好很多,被怼了都不回口的那种。
不过听门房说,她现在好像已经不喜欢了……
突然就生出种物是人非的感觉,林赟心底莫名就生出了一丝烦躁,显得有些在意。而后也不知怎么想的,她脚下倏地一转,就向着荷香斋走了过去。
夏晗原本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林赟身上,直到对方突兀的转身,她随之抬头看了一眼,便望见了前方的荷香斋。一瞬间,夏晗原本清冷的眸中闪过许多情绪,有回忆过往的怅然,也有不愿意提及的伤怀,更有一丝旁人看不懂的尖锐与痛楚。
但无论夏晗的情绪如何,林赟是不知道的,所以她走进了荷香斋,理所当然的买了一份夏晗曾经最爱的芙蓉糕。直到付了钱,从小伙计手里接过芙蓉糕,她心里才又有些别扭——门房都说她不喜欢了,现在自己还买来送她,会不会显得自己蓄意讨好还将心思用错了地方?!
因为这份别扭,林赟从荷香斋出来时整张脸都是绷着的。她摆出一副“完全不是为了讨好”的表情,直愣愣将手里拎着的糕点往夏晗面前一递,说道:“我听说荷香斋的糕点不错。”
夏晗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就被塞了一包糕点。荷香斋的糕点也确实名不虚传,隔着油纸包都能闻见那独属于芙蓉糕的甜香,让人喜爱甜食的人忍不住生出几分喜欢。
唯一可惜的是林赟那态度看着不像送礼,倒像是丢掉了什么包袱,直让人看得哭笑不得。
藏冬就被这CAO作弄懵了,看着林赟的目光简直一言难尽,都忘记自家小姐的禁忌了。
夏晗也有一瞬间的晃神,只觉得眼前的林赟和她记忆中的那人在这一刻重叠在了一起——两人真是如出一辙的别扭——可旋即她想到什么便冷了脸,将手中的糕点丢了回去:“我不要。”
说完这话夏晗抬步就走,林赟却是被那包扔回来的糕点砸了个正着。痛当然是不痛,可难得的好心被拒,对方还这样的不领情,她心里自然也有几分着恼。只不过糕点是她自己要买的,也确实没有立场要求对方一定要像以前一样喜欢,也因此没有立场发火。
林大小姐气得鼓起了脸,抱着糕点甚至有一瞬间的委屈。见夏晗不领情,她索姓自己将纸包拆了,然后拿出一块香喷喷的芙蓉糕狠狠咬下:“爱要不要,你不吃我吃!”
之后林赟还是跟着夏晗回到了夏府,只不过两人一路上再未交流。林赟的芙蓉糕也吃了一路,等回到夏府时那整整一包的芙蓉糕都被她吃完了,也顺利的把自己吃撑了。
这下可好,连午膳都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林赟(气鼓鼓):我才没有讨好她,我就是习惯了,习惯了买糕点投喂她。
藏冬(摇头):姑爷真傻,我家小姐是吃不起糕点的人吗?只是买糕点的人不对而已。
夏晗(羞恼):藏冬你闭嘴!
第9章 弱
生气归生气,可气过之后林赟到底还是抽空出去打探了一番。可惜信州距离京城还是远了些,再加上如今身份地位和圈子都不同了,她终究没能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所幸林赟也不是个死较真的姓子,既然打听不到她也就暂时歇了心思。
之后的几日过得倒是颇为平静,林赟老老实实打着地铺,与夏晗不冷不淡的相处着。等到成婚三日所谓的“回门”过去之后,她就开始在心里盘算起去信州的事了——她一直惦记着爹娘,惦记着回家,可这几日她自己闹了别扭,竟是拉不下脸来主动与夏晗提这事儿。
明明该是林赟一心惦记着回家,却不想先忍不住提及的反倒是夏晗。
这日晚间,夏晗早早洗漱上了床,林赟也如前几日般自顾收拾着地铺。她正跪坐在铺平的被褥上摆枕头,突然便听旁侧夏晗的声音传来:“你明日,便去与阿爹说吧。”
乍然听到这话,林赟还没反应过来,抱着枕头茫然反问:“什么?”
夏晗抱膝坐在床上,墨发披散肩头,看上去有些羸弱,是少见的小女儿姿态。她微垂着眸,有些失神的目光定定的望着床脚,似乎停顿了片刻才回道:“去信州的事。咱们该走了。”
林赟这时已经回头看向了夏晗,透过床帐放下后不甚留下的不大不小的缝隙,正好看见了女子抱膝而坐略显脆弱的模样——她们自幼相识,她见过她巧笑倩兮,也见过她机敏狡黠,更见过她气愤狼狈,却独独没见过她如今日失魂落魄般的脆弱。
不知怎的,林赟就觉得有些心疼,心口处更有种说不出的憋闷。不过安慰是不可能安慰的,以前她都没安慰过夏晗,现在更没有立场说些什么。于是她抱着枕头埋头憋了半天,也只问出句:“你着急去信州到底的为了什么?”
其实问出这话时林赟心里突然冒出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夏晗与信州本没什么关系,更没什么一定要去的理由。她与信州唯一的关联,或许便是她这个故人了,所以说夏晗难道是为了自己才要去信州的?可她死了都小半年了,现在才着急忙慌要去,是不是晚了些?
正在林赟胡思乱想的当口,夏晗闭着眼终究给了个答案:“我要去看一位故人。”
林赟听到这回答心头忍不住重重一跳,眼中的情绪也瞬间翻涌起来,只望着床帐内夏晗的目光却有些呆。她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儿,又伸出舌尖舔了舔下唇,这才哑着声音又问了一句:“是谁?”
然而这一回夏晗却不肯再说什么了。她也没注意到林赟的情绪变化,只是微微移动将脸埋入臂弯,便全然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中——所有的痛苦,所有的隐忍,所有的莫可奈何,她从来不示于人前。曾经对着心尖上那人都没出口的话,她就更不会对着旁人去说。
烛火跳动,烛花爆开“噼啪”响了一声,室内却陷入了略显压抑的寂静之中。
林赟莫名有些不安,几次想要再开口,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她不能告诉夏晗自己的身份,她也怕自己自作多情,可看着夏晗这样难过的模样,她又总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
可惜没等林赟想好说辞,夏晗便已经收拾好了情绪。
这并不困难,因为再深刻的情绪经历过反复不断的咀嚼都会变得平淡。而即便深情不改,痛楚难忘,也总能学会收敛……在现实的逼迫下不得不学会的收敛。
而林赟还不懂这些,她的世界只是空缺了半年,本人却依旧保持着当初的单纯无忧。
隔着床帐的遮掩,林赟看到夏晗收敛了情绪,似乎又恢复成了往日冷冷淡淡的模样。然后床帐露出的那丝缝隙便被拉上了,挡住了林赟带着探究与担忧的视线,床帐后传出的声音也再听不出异样:“好了,时候也不早了,睡吧。”
看在对方这么伤心的份儿上,林赟没再唱反调闹幺蛾子,她乖乖的答应一声摆好了枕头,然后走去桌前将燃烧的烛火一一熄灭。
光线一点点暗下,黑暗最终吞噬了整间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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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赟心大,虽然察觉到了夏晗的不妥有些挂心,可见对方不愿多谈的样子,她也只是左右翻腾了几回就睡着了。而后一夜无话,再睁眼已是天明。
这一夜林赟做了个梦,梦里光怪陆离,醒来却什么也记不得了。
林赟坐起身揉了揉脑袋,虽不记得梦境如何,却还记得昨晚夏晗的一番叮嘱——她其实也等得心焦了,如今夏晗主动提了要去信州的事,她更是不愿耽搁。当下决定今日便去与夏侍郎说,也不论夏晗突然要往信州究竟为何,总归对方这样的决定对她是有利的。
夏侍郎官居三品,自是清晨就出门早朝了,而且整日都得待在衙署处理公事。林赟既要与他说事,便是在府中等了整日,直到酉初才将人等了回来。
林赟得到消息匆匆去见夏侍郎时,后者一身官袍尚未换下。听到她求见不仅没有拒绝,相反态度还算温和:“阿允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或许在夏侍郎看来,他晾着林允已经够久了。从她一开始前来投奔就只安排了个客院让人暂住,到后来这人成了他的女婿,他也没有丝毫安排,只让对方待在家里闲着陪他女儿……要换做任何一个有志向有谋算的男人,到如今地步都该向着有权有势的老丈人讨要好处了,所以夏侍郎对于林赟今日的求见并不意外。
事实果然如夏侍郎所料一般,林赟在短暂的踌躇之后说道:“实不瞒岳丈,小胥此来是有所求。”
夏侍郎平静的点了点头,已经在心里盘算着对方会向他要什么好处了,究竟是金钱财富,还是一官半职?前者夏家百年积累并不或缺,后者他凭着自己如今在吏部的权柄也不是不能谋求一二……念及此,他底气十足的问道:“哦?阿允想要什么不妨说来我听。”
谁知林赟全然不按套路出牌,就连她之前表现的踌躇其实也只是为了话语中的称呼而已。此刻她眨巴眨巴眼睛,自然也不会客气,便直言道:“我与阿晗想要外出走走,特来与岳父知会一声。”顺便最好能求些盘缠,免得她们走到半路穷困潦倒。
夏侍郎闻言微怔,自然听出那外出走走不是在京城里走,恐怕是要远行。于是他想了想问道:“你们要远行?是要带晗儿回乡去吗?”
成婚本是大事,虽然林允父母双亡投奔了夏家,更是留在了夏府举办婚事。可她不是入赘,如果她婚后想要带夏晗回乡祭祖什么的,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对此夏侍郎也没有要拒绝的意思,想这正好还能让他女儿出去散散心。
可惜林赟的答案却是夏侍郎最不想听到的,只听她道:“不是,我和阿晗想去信州。”说完顿了顿,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这个要求的无理,于是找补似得又添了一句:“岳父放心,秦州我们也是要回的,等去了信州后直接就过去。”
夏侍郎闻言脸色却陡然沉了下来,让人一看就知道他不悦。只是林赟瞧了想不明白,她这名义上的老丈人究竟为何不悦?是她说要去信州不对,还是她带着夏晗出去时间长了不喜?
等了片刻,林赟还是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岳父,可是有哪里不妥?”
夏侍郎看向她,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不怒自威,可比夏晗的冷脸可怕多了:“去信州是谁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