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说得够多了,该听我说了。”
“好,您说。”马金炜搬了只圆凳放到床尾坐下。
缓了缓神,柳奶奶继续道:“我大儿子给我打的最后一个电话,就是告诉我他中头彩了,四千七百万,他把倍率和组合报了两遍,而且我听到了,就是中头彩了的声音,我听得很清楚。”
“那可能是旁边的机器……”马金炜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什么,停下来。
“你说理一理,我们来理一理。”柳奶奶坐直了,平视着马金炜,“你们酒店不愿兑付四千七百万的头彩,爆出大奖十五秒不到,你们强行关闭机器——就和这次一样,对外说是机器故障,仗着你们是地头蛇,说我儿子精神有问题,把他赶出酒店。不管我儿子是想不开,还是你说的精神崩溃,你认为我儿子的死和你们酒店没关系吗?如果真的没关系,为什么拒绝和我们沟通?为什么要把我小儿子列入黑名单?他也就是来接他哥哥回家那天,给你们酒店打了一个电话,问他大哥有没有遗物落在酒店而已。这四年来,我小儿子总共给你们打了210个电话,写了97封邮件,平摊下来,也就是每周一个电话,每半个月一封邮件,他有到你们酒店门口闹过吗?有……”
“奶奶,奶奶!”由远及近的稚嫩童声打断了柳奶奶,随着话音,一个六七岁的男孩飞也似的扑上病床,“奶奶奶奶你为什么在医院啊?奶奶我好想你啊……”
“哎!宝宝?”老人也很吃惊,“你怎么来了,爸爸妈妈呢?”
一对喘着粗气的青年夫妻随后进入病房,看到柳奶奶的刹那,男子眼眶一红,“妈……妈,您生着病哪!您这是干嘛呀……”
星琪盯着瞬间落泪的青年男子和给他递纸巾的女姓,不知为何总觉得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久无动静的侦探站起身,拍拍床尾沉默不语的马金炜,“马叔叔,我相信这件事你会妥善处理。”不等他回复,侦探往外走,“星琪,我们该走了。”
星琪又看了眼夫妻俩和那个孩子,记清二人长相,在侦探的催促中和柳奶奶告别。
*
“简单的概率学,她一个数学老师随便算一下就知道了呀。”
问及为什么除夕夜赌场头奖井喷,以及柳奶奶怎么知道,侦探如是答道。
“简单的……概率……学?”
“那种机器有固定的中奖组合,一台拉一百万次肯定有一次会中头奖,拉一千万次就有十次中头奖。”
“一百万次,一千万次?”星琪咋舌,“可为什么都集中在除夕夜这天?”
“要重置了。”
“为什么……”
“你等一下。”侦探往助手嘴里塞了片绿叶糖,“我想想怎么解释。”
星琪乖巧地等待着。
“首先,那种机器的中奖概率是固定的,限于本地法律规定,不能人工CAO纵具体什么时候中奖,也不能把中头奖的组合从机器预设删除,这是前提。”
“嗯。”
“但是赌场要盈利,合法盈利。”
“嗯。”
“所以赌场可以设计什么时候不中头奖。比如一百万次的前九十九万九千次不中,最后一千次有一次中。这里理解吗?”
“大概理解。”
“那么,只要在九十九万次之前重启机器,那么赌场的胜算就又回到一百万次的前九十九万次。如果偶尔有一次在重启之前出现头奖,机器也会自动更新概率,回到一百万次的……”侦探拖长了尾音,看向助手的目光不无期待。
星琪会意,“前九十九万次。”
“没错。”侦探颇为欣慰地颔首,而后续道,“赌鬼儿子报出组合和赔率给了老太太坐标值,用这个反推,就能得出今年除夕夜之前一定会爆出很多很多大奖。”
“可是……”星琪仍想不明白,“既然赌……那个……柳奶奶的儿子中过头奖,机器重启过,为什么除夕夜之前还出这么多头奖?”
“你就当是赌鬼阴魂不散给酒店下诅咒,等着他妈来给他击鼓鸣冤。”侦探说完,阴恻恻一笑,“赌鬼儿子变成真赌鬼复仇,怕不怕?”
“好怕怕哦……”星琪十分配合地搓了搓手臂上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那为什么……”
侦探竖起食指和中指,“两个,只准再问两个问题。”
“……”
星琪想了好久,忍痛割爱选出第一个她认为必须要问的,“柳奶奶为什么要拿别人的筹码?”
“引起注意。”侦探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枚硬币,流畅地在指间翻出一串残影,最后夹在小拇指和无名指之间,“她一个老师,拿捏惯了粉笔头,做不出有失体面的事。和她写匿名威胁信一样,为了有机会和酒店负责人面对面沟通。你没看到她每次只拿一枚,而且都是面额最小的吗?”
“看到了。”
她们中头奖时,柳奶奶来帮她收拾机器喷吐出的筹码,后来拿了一枚面额最小的。
见助手好久没动静,侦探提醒道:“还有一个。”
星琪抿抿唇,“先留着。”
她有很多事情不明白。
计算上百万上千万甚至上亿万分之一的概率,还要结合时间因素,上了年纪的老人花了多少心血?
就算真的算出来,如果没有侦探的介入,赌场——至少姚副总也不关心一个普通人的生死。
兄长身故他乡,弟弟所能做的却只是一遍遍地给酒店打电话,发邮件。
甚至——
如果没有侦探,就连自己也不会注意到就在同一幢建筑里,有一位生病的老人为了讨要一个说法,抱着最坏的打算孤注一掷。
星琪蓦地打起寒颤。
侦探奇怪地瞥了眼莫名消沉的助手,过了会儿,她勉勉强强地说道:“好吧,你可以再问两个,三个……唔,四个问题?”
*
进入登机口,星琪忽然想起来为什么总觉得柳奶奶的小儿子一家似曾相识。
登上来玛城的飞机时,就是这一家三口把她和侦探隔开了!
“侦探。”飞机升入平流层,星琪解开安全带,转身快速说出她想了好久的结论,“柳奶奶的小儿子也不是委托人。”
侦探耳根一红,抽出一本杂志翻了两下,“你在说什么啊?”
“日餐厅你让我去找空乘,是要从她手中拿到柳奶奶小儿子的联系方式。如果他是委托人,您不必大费周折找别人。您一定是在我去洗手间的时候听夫妻俩说了什么,比如很担心妈妈是不是去找酒店,然后您去赌场找到了柳奶奶。”
侦探头也不抬地看着广告,“想象力见长哦,表扬你。”
“这次事件没有委托人,”星琪咬重了每一个字,“那么,您去玛城的目的是什么?”
“没什么……”侦探换了另一本大开本杂志,翻开举到差不多遮住面部的位置。
星琪目不转睛地望着侦探,看她颈部皮肤泛起介于淡粉和桃粉之间的红晕。
良久之后,窸窸窣窣的纸张动静中传来含糊的回答,“约会。”
“约会?”星琪感兴趣地凑上去,“和谁呀?”
侦探放下大开本杂志,硬邦邦撂下四个字:“和一条狗。”
“狗?”星琪一愣,“忠犬八公?”
不不不,这不是重要的,她发现了一件更值得关注的事,“侦探,您最近好容易脸红啊。”
“是吗?”侦探红着一张毫无表情的脸转过来看她,“可能是我最近练出了超能力。”
“啥?”
“随时随地发动热量烧死体内病毒。”
星琪只提取了发烧两个关键字,伸手摸她额头,“您发烧了?”
感觉有点热,但又不太热。
她干脆把自己额头贴上去仔细感受。
“您发动超能力烧死体内病毒心脏会狂跳吗?”
“……你用胸压我并按着我胸的时候会。”
作者有话要说: 情人节虽然过了,但是春天来了,我好不了了。
第51章 野歌(1)
侦探早出晚归了好一段时间, 而且星琪敢肯定, 至少从三天前晚上她就没回来过。
前天早上她清理冰箱, 发现侦探的食盒有两天没动过,她推测侦探夜不归宿, 当晚在一楼客厅窝了一晚,没有任何人出入门厅。
前天晚上也是, 昨天晚上还是。
同住一个屋檐下, 星琪翻翻日历,她居然有一个月没和侦探一起吃过饭,连面都没见过几次。
从玛城回来的当天, 侦探就踏上了和家人度假的旅途,小半个月据说游遍了亚美欧三大洲。
但那段时期,侦探每天不定时会让星琪带上手机, 检查工作室各个角落的监控、感应器、门窗、天然气……
每次不折腾够两个小时不罢休。
现在想想,虽然时刻处于准备突击检查的状态, 可知道侦探会找她, 星琪还挺安心。
结束环球之旅回海城,侦探反而飘忽不定。
星琪爬起来,对着一夜纹风不动的大门发了会呆, 摸出手机先跟兼任技术外援的林大厨侧面打听侦探的信息。
然后得知林上次跟侦探联系是三周前。
星琪开始给侦探发信息。
-在?
-林大厨说您再不发下周菜单, 她就自由组合了。
没动静。
-林让我下午翘班去她家看电影。
星琪每隔一刻钟看一次手机,不知道侦探在忙什么,一直没反应。
她本想继续等下去,转念一想, 反正手机有勿扰模式,再不然就是关了机,发再多信息她收不到推送,既不打扰又能表示慰问,于是继续发。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已经九九八十一年没见过面了。
-现在由助手向您汇报近况。
-今天又出太阳啦。
-哈总在游泳[图片]
……
-阿姨打扫完卫生了,没动二楼。
-侦探我想死您啦~~~
“……”
夏礼白手一抖,差点没把手机丢出去。
“夏,专心点儿,船离咱们不远了。”德国佬麦德鲁斯CAO着一口熟练的东北口音说道,“截了这帮狗崽子,你要的东西八成能到手。”
“知道了。”她点了几下屏幕,把手机放进防弹马甲内侧暗袋,重新举起望远镜。
-去今晚回勿扰
星琪搬起心里的大石头,从“侦探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放到“侦探查案竟然不带助手”。
这种回信方式通常意味着侦探正处于紧要关头,不然她会直接发语音或者回人看得懂的话——文法工整,标点符号运用得当。
不过侦探说勿扰,星琪也不再骚扰她,戳开林的头像,问:电影会几点开始。
电影会只有一部影片,就是她过年前决定去看,然而直到下映都阴差阳错没机会看的那部。
-两点。
-午餐来么?好多人。
好多人?
星琪想想,回:[突然有点事,可能赶不及,抱歉。]
实际上,要不是因为侦探很久没回来,她也不愿去叨扰技术外援。
自从确定侦探彻夜不归,星琪就再也没睡着过。
她强迫自己睡觉,可哪怕只是进入浅眠,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便争相涌出,虽然分辨不清具体内容,但星琪无端确定,最好别深究。
失眠三天,星琪吃不消了。
不算那些委托人,她没什么相熟的人,算得上朋友的只有林一个,而这位世界观奇怪的技术外援恰恰是侦探信赖甚至依赖的人。
所以她才迫不得已去探林的口风。
手机嗡嗡一阵震动,星琪赶忙拿起来看,是林。
-兔子助手终于要去东海去和侦探汇合了吗/鼓掌
东海?
什么玩意儿?
星琪没来得及多想,直接问林:[侦探在东海?哪个东海?你怎么知道?]
林撤回第一条信息,[Oops.]
-我什么都没说。
-但是兔子,既然你没去做我不能说的那件事,那么,你就不存在‘突然有点事’,来看电影。
星琪:[……]
真不愧是侦探意气相投的好朋友。
星琪清空聊天记录,权当撤回几分钟前的烂借口。
[餐桌还有位置吗?加我一个。]
据说好多人的午餐其实连星琪和林在内只有四个人。
“两个算‘好多’吗?”星琪不耻下问。
林皱皱眉,“好多好多。”
“对这家伙来说,超过一个就算多的。”林的朋友之一,顾盼说,“现在有三个,到她极限了。”
“兔子不算啊。”林的朋友之二,陈溪说,“兔子不是人。”
“哦,好,行叭。”
星琪低头看看胸前绣着粉红兔子的家居服,漠然接受了自己的非人设定。
技术外援和侦探强迫她换衣服的癖好也是一脉相承。
林去厨房烧午餐,顾盼和陈溪窝沙发上看视频,不时旁若无星琪地头对头亲热一下。
星琪觉得自己过于发光发热,移步厨房,但她还记得厨房重地不可擅闯的禁令,站门口小声问:“你怎么知道侦探在东海?”
林看着她,做了个给嘴巴拉拉链的动作。
“我就是很担心,”星琪叹气,“侦探三天没回来了。”
“四天。”林脱口道。
星琪眯起眼睛:“四天?”
“我不能说!”
林“砰”地关上了厨房门。
“大概是在执行什么秘密任务。”陈溪忽然从沙发后面露头,“别担心,她经常搞这种事,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