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帕子揩汗,捧了才抄完的《金瓶梅》又读了一遍,忘了屋内闷热,读到她认为巧妙之处,便欢喜笑出声,惹得小丫头只拿手扇风,愣愣地盯着她瞧。
到了晚上吃饭,母亲夹了一片青笋过去,淡然间又压不住热络,说了件喜事:“城西的王员外要续弦,打听了你,说你相貌出众,知书达理,年纪又小,有意——”
她略微抬了眼:“菀卿不想嫁。”
母亲略微诧异,顿住了刚要说的,舌尖囫囵了一圈,以一种无可推诿的口吻道:“就这月二十五,你是二次出门的,见不得光,不算大CAO大办,你也提前置办些什么,将你那些劳什子书带去。王员外大户人家,比王秀才不同,别人多少黄花闺女也想嫁还求不得,你倒嫌弃。在家里日日夜夜地读书,坏了德姓,街坊邻居哪个不知你被休了,天天等着你出门,瞧你的笑话。你不出门也还好,我们出门臊得脸红……”
“只照母亲意思就好。”她轻声而及时地扼断余下的话,一餐饭静默无声吃罢,母亲特意给这件事压上最后一把锁:“你父亲与兄弟都同意了。”
“知道了。”
小丫鬟不知晓她心里所想,只慢慢道:“我们又要搬家了不成?”
“跟着我受苦呢,不如留在家里?”徐菀卿对孩子多了分笑容,轻捏了小丫鬟的脸。
“小姐嫁了是要受苦的?那每家姑娘都要嫁呢,岂不是都在受苦。”
童言无忌,她笑而不答。
金瓶梅压在箱底,如此惊世骇俗之作绝不可见光,上面盖《四书》这些正经书,再上面盖女诫,一箱子装饰得很乖顺。
她收拾东西时,小丫鬟跟在身边忙前忙后。
“你别跟着了吧。”
“我跟着小姐!”
徐菀卿还是去找母亲,替自己换了个老妈子来。料想自己去大户人家必定受气,带着小孩子怕是不妥。
自己文弱,不能保护她。
临出嫁,老妈子端详她一双脚,替她新做了一双鞋,缀红蝶两对,透着喜庆。
母亲很喜欢,母亲喜欢这样的老妈子时刻来教她规矩,免得丢了自家的丑。
小轿出门,夜里自偏门进了王员外家。
员外身形高大,衣衫洁净,见了她,先一歪头打量,屏退下人。
她暗自害怕。
嫁王秀才时,秀才对她不大温柔,母亲早早教过她会发生什么,却从未想过如此难堪与羞耻,似乎为了落红,秀才才那样用力,但依她看,只怕是弄伤了才留下了朱红点点。
拘谨坐在床边,眼前立着个男人。
红烛且摇且晃,手帕拧紧,叫汗打湿了。
“你都看些什么书?”
“不大看书……不过认得几个字罢了……”她想起那《红楼梦》来,一时明白了黛玉的处境。
“你也这样说?”
员外人到中年,鬓角有些白发,眼角有笑纹,看着并不可恨。只是比她高那么多,又壮硕,能装下两个她。
似乎很失望一般,轻声道:“你休息吧,明日我再来瞧你。”
听得门关了,她蹑足掀开一层帘子瞧,见男人果然走了。
男人是试探她是否读书?
她并不想透露底细。
第二日她就要去未来世界,心神不宁,竟是半夜未睡。
醒来时,看看日历,是该去上学的日子。
因时刻担忧员外如何看自己睡得昏沉,竟然一上午提心吊胆心不在焉,连后桌的男孩子也看出不对来,揪她头发,说:“张绪你怎么了?”
“没事。”
同桌李招娣似乎又想以学习来激励她,每逢老师点名,一定要把她拽起来一起,而她心神恍惚并不晓得答案,上午引来许多责骂。
难熬了到下午回去,王员外坐在床边,她冷汗顿起,坐了起来:“……员……夫君。”
“你可睡得真沉,昨日怕是没睡好吧?”
她不能每天都没睡好。想起王秀才的前车之鉴,她艰难道:“我有怪病,每隔一日边昏睡不起,直到午时。”
“噢,那请郎中瞧过没有?”
“只说我气血不足,并不知晓病根。”
“我改日请个高人来,不足为虑,既然如此就好好休息,其他都还好?”
“甚好。”
“对了,你们都下去。”员外将一群人遣散,自己摸出一打草稿来。
恍若一盆凉水泼到天灵盖,徐菀卿慌乱之间竟然抬手去抢,员外身高马大,把手臂举高,她便够不着。
“瞧,我猜对了,果真是你的手笔。没想到你竟然有如此眼界,西门庆最后那结局另有深意,我实在小看了你。”
徐菀卿怔立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如这样,我拿去书局里印了,如今人人爱看小说,得了钱,我们三七分,你占大头,如何?”
“这实在不是我的……”
“莫要自谦。”
“此书作者另有其人,乃是我梦中得着的!”
情急之下她编造了个托梦的故事,只说兰陵笑笑生是哪路神仙梦中指引自己,又说另有几位神仙各有神通,绝非自己能写出来的。
“你不会写?”员外似乎信了,格外失落。
她颔首。
“我知道你提防我,日后我们再好好谈谈,这书就以兰陵笑笑生的名字出了,得了钱,还是三七分。我娶你并非见色起意,只是我恨女子不读书,面目可憎。于我而言,既然女子都大抵相同,不如找个看着顺眼的,我并不恨你,也无心爱你,但相处久了,总还要交个朋友。”
男人走了。
冷汗浸透全身,徐菀卿从床上下来,只觉此事复杂,许多心事梗着。
她得和商佚说。
作者有话要说:
我听说在小绿字卖萌会让留言变多。
萌价几何?一百块足矣。贱卖萌,贱卖萌!贱卖了啊!
第16章 商佚有个故事06
“张绪你上午怎么了?”
商佚戳着馒头一口一口慢慢啃,猛地听见这话,自己心虚。
她指使张绪烧了人的风筝,徐菀卿伤心了呗。
听说徐菀卿伤心,商佚感觉自己扳回一城。之前吃瘪太多,商佚总要还回来,出一口恶气。
恨不能立即打电话给丑男孩,给她买上几挂鞭炮欢欢喜喜庆祝一天。
哎呀一个风筝就让徐菀卿伤心了,可见这风筝烧得很对。
看看上面写的什么,哎呀什么永以为好也。
和谁投桃报李呢?
古代女子不是都三从四德么,你这才刚被休,就这么快投入下一段感情?还用人家张绪的身体?
商佚是撇着嘴给张绪下指令烧风筝的,怀着点儿暗戳戳的不屑。
烧人风筝只是她自己做坏事,算是过分的起哄。她不是那守节的女人,也当然不会强迫保守封建压迫的妇女徐菀卿守节。
迎接新生活多好?但是商佚就卯着一股劲儿要给徐菀卿吃些苦头。在小孩子的身体里待着无聊,多余的精力无处挥洒,都放到徐菀卿身上了。
烧完风筝,她又开始好奇是谁能和文绉绉不说人话的徐菀卿王八看绿豆对上眼。
瞧瞧是世间哪朵奇葩能看上徐菀卿。
啊提起徐菀卿,商佚一肚子话要吐出来,都快憋馊了。
自从徐菀卿真身悄悄藏在她家,她每天都能发现徐菀卿一点“过人之处”。
因为张绪身体里这位徐菀卿不是她家的徐菀卿,所以总会有些错位,比如她想起风筝,清早醒来吃饭,问对面徐菀卿:“哎你记不记得你做过个风筝?”
对面就轻笑两声,脸上浮起一点少女的羞赧来:“做过许多个。商妹指哪个?”
好家伙,还许多个。
商佚觉得自己烧一个也没妨碍了人家感情,所以理直气壮地指使张绪烧了。
又看徐菀卿那少女姿态,商佚觉得应该是感情深厚,自己横插一脚也没事。
哦,当然不是做第三者横插一脚,她就爱阻碍徐菀卿,在各种方面让人家吃瘪,好补偿每天的“商妹”。
被喊太多,对方又执着得像头老牛,怎么纠正也不改,索姓懒得纠正,每次忽视这个过分亲昵又很辣耳朵的称呼。
徐菀卿就以为她已默许了,叫得更欢。她清早一起来,耳边就是商妹商妹的,惹得她每次听见丑男孩喊她姐的时候,都欣慰得想流泪。
为了不让徐菀卿乱跑且胡闹,她把自己房间让给徐菀卿,好好的独居空间变成了两个人。坏处是魔音贯耳,睁眼就被气个半死,好处是自己的灵魂离开后,不必再让那二位看守,自己的工作本分能更好地完成。
徐菀卿守着她的身体还并不安分,还要在她脸上画画。
前天画了两个黑眼圈。
你说一个古人怎么这样?这是什么古人?
商佚回来,看见徐菀卿,于是照样在她脸上画了两个,又添了两笔胡子。
商佚耳边还萦绕着小班长:“你怎么了你没事吧?”的呼唤,她把脸一搓,准备打探一下徐菀卿的秘密。
“没事,唉,其实说没事也有事……我跟你说,你可别和其他人说啊……”
小班长肃然竖起耳朵等她分享秘密。
结果商佚突然撤回身子:“我不说了,快上课了。”
上课铃一响,就像个符咒似的把班长定在座位上,她一点儿也不敢交头接耳,坐得笔直,目视前方。
商佚就回头和别人交头接耳,把这番话再说一遍,先面带桃花地说自己有个秘密,然后不说了,等对方猜:“你有喜欢的男生?”她在假装否认,让对方确认这个答案。
不出一节课,张绪谈对象这件事已经传播出去了。
但是小班长有些生气:“你怎么把秘密都告诉别人了?”
“他们都不知道!就你知道!”商佚故意引诱她说。
“什么啊?”
“你知道的!”商佚似乎真的很着急,说得信誓旦旦好像小班长确实掌握了她不知道的秘密。
她为人阴险,要从纯洁的小孩子嘴里套话出来。先有“喜欢的男生”暗示在前,后有商佚强烈的语气,小班长绞尽脑汁地回想和张绪有关的任何一个男生,揪出任何一条可能的苗头。
最后犹犹豫豫地吐出一个名字。
“嗯~”她撒娇似的否定了。
又吐出一个名字。
她还是否定。
又接着一问一答,等小班长实在吐不出来,商佚才说:“其实就是他们里面的一个。”
应该就是他们里的一个。
商佚把这些人名字都记下了。
小班长正在几个人选中冥思苦想到底是谁在她眼皮子底下和张绪有了一腿,并十分忧虑地觉得早恋不好。
小班长年纪很小,张绪已经十五了,她自然感受到这份年龄差异,所以在商佚回她“这么多人里面的一个”之后,就没话,暗自思索应该怎么把张绪引回正道。
商佚心里有份名单,其中肯定有几个不是和徐菀卿有猫腻而是和张绪走得近,她平时也和男生们玩,但是男生们调皮,她竟然没能发现什么端倪,只感觉这些小孩儿毛都没长齐,应该没什么正经感情酝酿出来。
徐菀卿喜欢什么类型?
总不能喜欢这些小孩儿吧?太罪恶了。
啧啧啧。
她心里对徐菀卿不齿了一下,扁着嘴狠狠埋汰人家,但毕竟八竿子打不着,她也不是徐菀卿她妈,也不是什么道德卫士,于是还是勉勉强强接受了这个设定。
往马路牙子上一杵,迎着黄土和塑料袋的狂风站着,商佚在那里猫着看那几个男生。
第一个男生是对面麻油坊的儿子,瘦瘦高高,蹲在家门口卖麻油,长得有些秀气,看起来比较沉稳,有书生的感觉,更像徐菀卿喜欢的对象。
她往那儿站了一会儿,这男生就和几个男生过来嬉笑:“张绪今天来月经了吗!”
“……”
不行。
第二个是班上一个学习不太好热爱打架的混混,这个时候正在和一群朋友抽着烟在校门口掏出手机,聚在一起玩游戏,说出来的脏话,商佚这个三十五岁老女人都不好意思听。
不行。
第三个戏弄瞎眼的老乞丐,第四个对着墙根尿了一泡后闻了一下手,第五个带着瓶底厚的眼镜姗姗来迟,近视到认不出商佚是他同班同学。
不行。
这都是些什么孩子。
徐菀卿会喜欢这些?
难道是她思路错了?
班主任骑着自行车出来,歪歪扭扭,自行车筐里别着厚厚的报纸。
总不能是哪个老师吧?
她把所有查看过的男生都拉入黑名单。
徐菀卿同意她也不同意,这些孩子不行,徐菀卿虽然很讨厌,总不能这么没有眼光。
把老师的参考放入脑海,下次再试探。
商佚往家里慢慢走,但是她不喜欢用那农村大土灶,每次柴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