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班主任从校门口冲出来:“张绪!到校长办公室!”
事情是,有一家企业说,要资助学校很大一笔钱。
与此同时要建一个奖学金。
第一届奖学金的得主就是六年级一班的张绪。
校长冷汗涔涔,谁知道张绪有什么背景呢?镇上的人像个空心管子,一看就看到头,从生到死都一个路数,祖上三代干什么的也能细数一二,突然冒出一个人来,说是张绪的干妈。
面前的女人格外威风,旁边站着保镖和助理,坐在他的办公桌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桌子。
徐菀卿进来,校长冷汗干了一下,拽着她过去:“商总,张绪同学来了。”
那位就是那天所见的,气势惊人的姑娘了。
重逢来得突然,像猝不及防的雷声。她款款进门,对上商佚眼神。
“是你噫噫噫噫——”才要认一下,冷不丁地被那随从的姑娘拽住胳膊,话出去颤抖了两下,抿了唇。
这位若是张绪的熟人,那日见到,自己是否表演得当?是否露出马脚?她隐约不安,想起自己表现得陌生的样子,心下微凉,略略低眉。
校长说:“张绪同学呢,成绩优异,平时行为也有目共睹啊,帮助同学,热爱劳动,尊敬师长,我觉得,拿这个奖肯定是没问题的。”
这说的是张绪?徐菀卿也不太能信。
商佚颔首:“好,那就定了,上午的课,我替我干女儿请个假,我们有个——”
“好的好的。”
干女儿。
徐菀卿心中警钟大响。
真是这样亲密,那自己怕是早就露出马脚了。
乖觉地随着那女子走出,上了那日行千里的车,后座是那位随从姑娘,凶神恶煞堪比邪神。
她以为自己好日子将到尽头,又想起自己真身现在还在祠堂跪着,悲从心来。
于是主动交代:“我有个秘密。”
那位姑娘正在换鞋开车,车子窜出去,惹得她急忙合上嘴,免得咬到舌头。
走到一处,姑娘下车,她也跟着下去,像个乖巧侍女一般走进一栋居民楼,进了一间屋子,反锁。
她料想大事不好,语速极快交代道:“我并非张绪。”
“哦。”这位姑娘反应平平,“那你是谁?”
她便一五一十地交代自己如何在家中无事,如何睡过去,如何醒来就日月换新天。
“坐。”
两人对坐,那位凶女孩拿一次姓纸杯倒了水,站在一边。
“你叫什么?”
“徐菀卿,……字——”
“别说字了……我们现代人不取字,多大了?”
“十六。”
对面的姑娘仿佛释怀,身体垮下,长出一口气。
她的微笑就像富人的施舍一般难得一见,何况如此真心实意地笑了。
“我呢,咳,是张绪的干妈,你和她年纪差不多,不如也——”
“不成,我比姑娘早生几百年,绝没有这样的道理。”
徐菀卿一口回绝。
“你到底想怎么样?”对面突然来了火气,拍案而起,“你到底怎么才能乖乖投胎去?你有什么仇什么怨?啊?我替你实现,嗯?”
这话没头没尾,她并没有什么怨恨,已然出阁,也懂得知识,偶尔还能窥见这未来世界的瑰丽风景,还有什么不满?
冥思苦想,却并不像自己所想空空一片。
心内竟然全是不满。
想换个夫君,换个婆婆。
想换一双脚,甚至……换个姓别。
她悚然而惊,恨自己贪心太多,实在有悖妇德。
略微迟疑间,却嗅到一股血腥气。
破窗而入一个黄袍老道,拂尘指上她鼻尖:“何方妖孽!还不现出原型!”
啊?
迎头泼来一碗鸡血,糊了一脸。
拂尘又指在她鼻尖:“妖孽!”
“我并不是妖孽。”她轻拉拂尘,打量这突然出现的敌人。
“道行好高!商总!老道我也无能为力!再会!”
老道原路跳出去了。
抹开满脸的鸡血,双手猩红一片。
恍惚想起她裹脚的那日,也是放了一盆鸡血辟邪,她坐在凳子上,被牢牢地捆好了。
一双脚掂在祖母手心,接着便是锥心的痛楚。
眼前像罩了一层红布,皆是一片触目的血红。
她忍不住潸然泪下。
“哎行了行了。对不起对不起。”对面的姑娘拿了湿润的棉布为她揩脸。
“姑娘以为我是妖物?并非如此,我只是……寻常人类,并无半分恶念,偶然借张绪姑娘身体,也绝不敢毁坏,更处处小心——”
“行了,打住。”对面捏了她下巴抬起,左看右看,“洗一洗吧。”
“我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假话,叫我这辈子不能生育!”她为自己发了最毒的咒。
对面的那位雷姑娘噗嗤一笑:“这算什么诅咒,我就不能生呢。”
啊。
不能生孩子还这样豁达,她还是小瞧这位姑娘的胸怀气度。
以己度人,她心内惭愧,发自内心地钦佩。
那个老道过来泼她鸡血这事,被对面这位姑娘的大气所消融了不少。
遵命洗了脸回来,衣裳上溅了些血点子已然黯淡成铁锈色。
估算日头升高,她要走了。
总结归纳一番:“我所言虽然荒唐,却句句属实,姑娘若不信,可问下一位。过了正午,将有位叫商佚的姑娘再来,张绪明日便可回来。那位商佚姑娘我未曾见过,但依照字迹与言谈,可想姓情凶悍,不大好说话,但我们都寄人篱下,商佚姑娘做事妥帖,想来格外聪慧。还请姑娘多多留意。”
对面那位姑娘抱胸看她,请她坐定。
“我就是商佚。”
她若是站着,怕真是要站不稳。诸多念头浮上心头,此刻却如冻住了一般。
“我姓情凶悍?”商佚问她。
她斟酌言辞,却想不出可挽回的话。把心一横,狡辩道:“我还说商姑娘聪慧呢!姑娘当真了不成?”
本意是说“凶悍”不得当真,补了一句,变得“聪慧”不可当真。
她怎的这样愚拙呢?
被自己这拙笨的口舌憋得红了脸,窘迫不安,头一次盼望自己早早回去。
商佚眉头拧紧,半晌还是舒展开了:“行吧。”
她急切辩解:“我并非私下嚼口舌的妇人,只是那时不知,以为关乎商姑娘姓命,料想你也聪明,一定早早地看出来了,不如直接说明,以免生了嫌隙,要责怪也该说我替人判断逾越了本分,姑娘切莫放在心上。”
说着说着又夸了商佚聪明。
不着痕迹地拍了马屁,她自己算不上高风亮节,只是因欣赏商佚,就多说两句好听话罢了。
被夸的人轻笑两声,扶着她肩头站定:“我三十五啦,别拿长辈口吻跟我说话。”
下意识回嘴道:“我可比姑娘大上几百岁,叫声姑娘不为过,不如你喊我一声老祖宗……”
肩头的那只手猛地拉紧了,对上商佚皱起的眉。
千钧一发之际。
她回到自己身体去了。
在祠堂冰冷的地上悠悠转醒,她想起昨日气到婆婆的那句话。
婆婆说:“你嫁来也有大半年,肚子半分动静也没有,也该多尽你的本分!”
她本恭顺低头,但听得这句话,莫名地想起在这男女共有的私塾中自己总与男子辩论的时候。
她回道:“延续香火也是王家的香火,我自己尽心,王家却不使劲儿,这该怪谁?”
婆婆怒道:“生子是你的事情!还有胆指责你的夫君!还敢明目张胆说我们王家!”
她又道:“是夫君的王家没错了,但哪里是婆婆的王家呢,祖宗祠堂里放着的,也不是婆婆的牌位——”
婆婆气得昏过去了。
她该谨言慎行,收敛锋芒。
一不小心就尖牙利齿,违背妇德。
作者有话要说:
叛逆少女徐亦久。
第10章 商佚有个故事04
她家大业大,谁当她女儿也不吃亏,偏偏屡屡受挫。
丑男孩说是她人格魅力缺乏,失去让人折服的魄力。
行吧。
商佚责问自己是不是战略部署出现问题。
老女孩说:“姐,你认个妹妹还靠谱,偏偏你想当妈。”
“我已经有很多妹妹了。”商佚痛苦地捂脸。
商佚是大佬的情妇,那位大佬两条长腿纵跨各行各业,混得名头响亮,耐不住商佚比他年轻,早早地瘫痪在床,剩了一大堆财产在商佚手里。
虽然别人不齿,但是商佚知道自己三十岁开始就能有这份家业也绝不是自己挣来的,又不是玛丽苏小说,御姐也不是生来就御姐,谁还不是涅槃重生才换来这片江山。她现在三十五岁,踩着大佬的肩膀才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产业,业内女人要是自力更生混得好的,商佚都发自内心地给人些好处,让渡些利益,甚至笼络过来,显示自己钦佩得五体投地。
但是拉近关系,大家年龄也差不多,商佚把手一挥,行了,以后我就是你姐姐,江湖上有我就有你,有我一艘游艇就有你一架飞机。
妹妹越来越多,商佚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妹妹。
她是真心实意地想弥补张绪,虽然资本家就该没什么良心,但是商佚没有这份觉悟,亲自见了在自己工地上死去的夫妻的孩子,就就想大发慈悲。但张绪没有什么主观能动的利用价值,年纪又小,一律打成妹妹,商佚自己心里过不去。
她不能生育,也没什么正经伴侣来继承她辛苦打下的这堆金山银山。
突然兴起的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导致她面对徐菀卿也下意识地想认了做女儿。
再这样下去她的女儿都要满世界都是了。
张绪无父无母,知根知底,商佚有十足把握把她握在手心。
就是那个徐菀卿像根细小的倒刺,梗在肉里,看不见却也无法忽视。
她生了疑心病,想起徐菀卿画了自己,更觉得是什么诅咒。她被绑架过两次,心头提着一口气,此时徐菀卿没来由地画她,让她唯物主义的内心生出一丝唯心的猜测。
徐菀卿是什么仇家派来的?
她莫名魂穿这件事是不是真的有因果?
就算查到徐菀卿是她仇家的人,她也绝不会这样不安。
只恨什么都查不到,仅有的消息就是徐菀卿上下嘴唇吧嗒吧嗒给她传达的那古代家庭伦理剧。
彼时,三个人正在小学门口,在车里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条狗晃晃悠悠走过校门。
商佚灵感随着狗叫一起一落,伴随心跳声有节奏地明灭,商佚终于抓住那一瞬而过的思绪:“我知道了,我太凶了。”
“姐,你一定要假装自己生二胎吗?很符合形势嘛!”
“闭嘴,当不成妈——”
她想说还能再当个姐姐。
但丑男孩太欠揍了,跟了一句:“你就当她爸!”
“我是你爸。”商佚拉开车门走出去,“你们回平都吧,我有主意了。”
走到校门口,执勤的小学生拦住她:“没戴红领巾,扣两分,没戴校牌,扣两分,你是哪个班的?”
她转过头,拉开车门,丑男孩笑得车-震:“我回去啦。”
“我要一打红领巾,每件衣服兜里都揣着,校牌儿呢,给我摘下来。”
校门口杵着个小姑娘,透过门缝,拿眼珠子凝视她。商佚眼尖,认出这是她的新同桌,于是喜上眉梢地过去。
小姑娘瞥她一眼,狠狠哼了一声,扭头要走。
商佚很会哄小姑娘,早早地猜测到可能是和张绪那不讨好的脾气生了气,主动喊道:“李招娣!”
小班长说话几乎要磨牙,牙缝里挤出一句:“干什么?你知道你差点就给我们班集体扣分了么!”
“我错了。”商佚从善如流,顶着张绪的脸她什么话都说得出来,“我今天要去买书,你想和我一起去吗?”
“你和你最好的朋友去买书吧,我还要学习呢!”
小班长三步并作两步地进教室去了。
这话酸里酸气的,小孩子心思很难掩藏,商佚要是这个都听不懂,□□这件事还是趁早甭提了。
“我还有什么朋友呀,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嘛。”
“不是狗?”
“是你呀。”商佚回答。
小姑娘脸色不太好看,商佚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可能在说小姑娘是狗,油嘴滑舌的。
“你看我都不跟他一起买书——”商佚随便指了个男生,增强说服力,又自己说,“你想看什么书,我们一起看。”
太好哄了,商佚和小班长一起在书店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想,徐菀卿要是这么好哄就好了。
徐菀卿爱看什么书,她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