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了头上的面纱,晚秋随侍在侧,立刻把面纱接过来。
她随意的打量着四周,同她上次来的时候见到的装饰并无不同,只是博古架上那几本奇怪的话本却不见了。
魏璟睿自从周锦鱼进了屏风后面之后,视线便一直盯着那扇屏风看,魏华年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之间其中一扇屏风上面画的是个大石潭,潭中的水清澈见底,池子旁边立着一个小石碑,上面写着“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池中画着几支莲花,莲花之下是几尾红鲤,正栩栩如生的跳跃着。
另一扇屏风上面画着的是一名女子,女子头上挽着一个妇人的发髻,身上穿着是一件粉红色的丝质薄衫,女子形态丰满,妆容俏丽,也是寻常人家最常见的屏风图画。
而第三扇屏风,却有些奇怪了,上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画,但若是仔细看去,只见屏风正中的地方写着一行小字。
魏华年只觉得蹊跷,一大片白上面被写了一行小字,就仿若一片云雾缭绕的大江大河中的一叶孤舟,意境反而是深远了,况且那行小字虽然看不清是什么字,但却是歪歪斜斜,一看便是这屋的主人自己题上去的。
于是,她站起身来,走到了那扇屏风前站立。
只见这屋的主人题的那行小字是:人生自古谁无死,但求长卧于家中。
甚至还生怕别人看不懂似的,在旁边加了一行解释:我只想躺着。
魏华年:“……”
魏华年这些年来,自从废太子出事之后,一向谨言慎行,人前人后一直都尽量做到‘喜怒不形于色’,然而,当她看了这行周锦鱼的题字之后,她说什么也无法再做到内心平静了。
她活了这么久,还从未听到一个人把混吃等死,说的如此理直气壮的。
晚秋见魏华年似乎神色有异,忙走过来问道:“主子,您没事吧?”
魏华年无力的摆摆手,再次盯了那行小字一眼,终究敛去了眸子里的神色,淡淡道:“无事。”
此时周锦鱼已经换好了外袍走了出来,她一出来便撞见了已经摘了为着“掩人耳目”才戴上面纱的魏华年,周锦鱼看着魏华年那张明眸善睐的脸,又是一派雍容华丽的派头。
周锦鱼心下纳闷,为何小包子娘一介反贼,却有着如此气度?看着她上次对前朝北周朝的衷心程度,又联想到她上次所说的那句欲言又止的“你不懂……”,难不成——
难不成小包子娘还是个有身份的反贼不成!
是了是了,定然就是这样!
上次在宝香阁那次,那么多金甲卫齐齐出动,定然就是为着抓跟她碰头的人。因为她进雅间的时候,桌上正摆着两个茶杯,茶水显然都已经被人碰过了。而那个人定然武功高强,见金甲卫来抓人便跳窗逃走,所以那扇窗户才敞着。
想到这里,周锦鱼看向魏华年的目光,竟然满是悲悯。
她忍不住就开口说了句:“好好活着吧,在家里躺着不好吗?”
魏华年:“……??”
周锦鱼说完,小包子已经向她跑了过来,周锦鱼见他跑过来立刻便蹲下身子张开手接住他,小包子一下便扑到了她的怀里,同时抻开小胳膊,紧紧的搂住了周锦鱼的脖颈。
此时周小山道:“四少爷,小厨房把肉包子热好了。”
“好,放到桌上晾着。”周锦鱼抱着小包子站起身来,回头对魏华年笑道:“小包子娘,我看小包子是饿坏了吧,我先喂他吃点东西。”
魏华年点了头:“好,有劳你。”
周锦鱼抱起小包子来到桌子前坐好,魏华年也跟着走了过来,周小山给她拉开了椅子,同时接过丫鬟手中送上来的茶,放到魏华年的座位前。
“夫人请入座。”周小山恭敬的道。
魏华年向他点了下头:“有劳。”
周小山忽然难过的想哭……
四夫人啊四夫人,您可是四少爷的女人呐!
那小的伺候您是应该的呐!
又何必如此客气?
魏华年眼看着这个年轻小厮在听了自己那声“有劳”之后,仿佛就要难过的落下泪来,心中纳闷的很。同时脑海中仔细的回想自己往日里,到底同这个小厮是不是有些什么交集。
可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但眼下,这小厮又是这样一副,情感不能自控的样子。
许是——
脑子不太好吧……
也是可怜。
想到此,魏华年竟然叹了口气,心理想着,要不要回头找个太医来给这小厮瞧瞧,毕竟贴身伺候周锦鱼的下人,总不能是个不正常的。
周小山听了魏华年这声轻轻的叹息,他更难过了,一个没忍住就落了泪下来。
魏华年:“……”干脆回头就让晚秋去太医院问这是个什么病吧。
周锦鱼落座之后,把小包子放到自己的腿上,顺势把他揽在了自己怀里,小包子小小一只,乖巧的坐在自己的腿上,小身板坐的很是板正,像是在学堂里端坐着听先生讲书的正经模样,当然,如果他此刻不是正坐在自己腿上,一本正经的样子倒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周锦鱼拿起筷子,夹起了一个杏子大的小肉包子,拿到嘴边吹散了热气,这才轻轻放到小包子的嘴边:“啊……张嘴。”
小包子不为所动。
周锦鱼纳闷的把包子重新放回去,问他:“你方才不是还想吃嘛,怎么这下不吃啦?”
小包子依旧不为所动。
周锦鱼这下没辙了:“小包子,你这到底是怎么啦?是不和胃口吗?这可是全长安城最好吃的肉包子了唉。你若是不喜欢,我让厨房给你**蛋羹和梅子汤喝好不好?”
小包子原本想继续不理她的,但见她一副蠢样子,便抬起头来,看着她,轻轻摇头。
“哎?”周锦鱼趁机摸她的头:“这个也不想吃?”
小包子点头。
周锦鱼看着他一副十分冷傲的样子,满脑子都在想自己是怎么把这位小祖宗给得罪了,回忆了一会儿他俩方才的对话,可也没说几句啊,不过是她要进里间换袍子,而小包子不让她走,然后她便说……
“啊,我懂了!”周锦鱼忽然明白过来,她捏了捏小包子的脸,笑着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是我说话不算数啦?”
小包子眨着乌黑的小眼睛盯着她,他的眸子是那般的清澈,像是一只刚出世的小奶狗,水汪汪的让人心生怜爱。
周锦鱼便道:“那我送你一件礼物,可好?”
就这么一句话,便让他原本眼中的沉寂瞬间散去,仿佛在那一瞬间乘满了天际的整片银河般,霎时间星河灿烂。
第26章 [二十六]
[二十六]
这样的小包子让周锦鱼有些惊讶,确切的说是震惊才对。
要知道平日里的小包子要么对她眨眨眼,要么对她轻点一下头,她其实内心里知道小包子是同常人家的孩子不同的。在这几次的相处中,她也能明确的感觉的出来,小包子他不仅仅是个单纯的小哑巴,他身上肯定还有其他的问题存在。
正因如此,周锦鱼才愈发的明白,小包子对自己的每一次眨眼睛,每一次的点头,有多么的难能可贵。
她隐隐能感觉得出来,小包子娘之所以频频的来找自己,定然也是跟这个原因有关的。
“小包子,你想要礼物对么?”周锦鱼眯着眼,笑着看向她怀里的小包子。
小包子又点了下头,再次承认了。
周锦鱼想了想,装作很是无奈的样子道:“好吧,既然你想要我的礼物,那我就找一件最喜欢的送你好了。”
周锦鱼要进里间儿给小包子找礼物,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了,那东西就放在她床头下面的一个包裹着红绸布的木匣子里。但她生怕小包子又像方才那样抓着她不让她离开,便对魏华年笑道:“夫人,劳烦你先照看小包子一会儿,我要进去给他寻个物件儿,要不然啊,他定然以为我在欺瞒他,怪我说话不作数呢。”
魏华年在方才魏璟睿同周锦鱼互动的时候,她自然也清楚的注意到了魏璟睿眼神的变化,那是她从未见过的,他眼中唯一一次露出那样充满希望的眼神。
虽然仅仅是在一瞬间,但就那一瞬间,便已经足够让她感激涕零,让她感谢上苍把周锦鱼又再次重新送回到了她们身边,如今看到阿璟能因为周锦鱼而渐渐改变,她已经很满足了。
周锦鱼见她在愣神,从小包子的胳膊下面空出一只手来,隔着半张桌子的距离向魏华年的眼前晃了晃,轻声笑道:“夫人在想什么?”
魏华年回过神来,想到她方才所说的话,敛了敛心神方道:“好。”
随即吩咐晚秋:“晚秋,抱阿璟来我这儿。”
晚秋连忙应是,同时来到周锦鱼身边就要抱魏璟睿,但魏璟睿好不容易刚跟周锦鱼亲近了一会儿,又哪里舍得离开。晚秋一靠近他,他便把脸埋到了周锦鱼的肩窝里。
晚秋在一旁看着魏华年委屈的道:“主子,您看啊,小少爷他还是不理我。”
魏华年但笑不语,晚秋自然明白,魏华年定然是想说,他不想理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毕竟每当自己向公主抱怨小少爷不理自己的时候,公主总会说这句话。
周锦鱼见状,只能无奈的看着小包子道:“算了算了,我抱你进去一起拿,好不好?”
小包子闻言,终于肯把头从她的肩窝里挪出来,表示同意了。
周锦鱼试探姓的看了魏华年一眼,魏华年轻轻点了下头,算是准了。
周锦鱼也跟着点了下头:“好,那我就带他进去了。”
周锦鱼抱着小包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小包子很是配合的搂着她的脖颈,同时也为着不让他自己掉下来。
周锦鱼在潜龙寺的后山上练了五年的功夫,虽然离开潜龙寺后,她很少施展那些功夫,但她手上的力气自然要比寻常人大一些,抱一个孩子自然也不在话下。
她似乎已经摸到了跟小包子相处的诀窍,似乎她只要顺着他,去哪里都带着他,小包子就是乐意的。
周锦鱼开始为了自己的新发现开心不已,她觉得小包子之所以喜欢跟自己黏在一起,不排斥自己,可能归根究底的原因就在于,她在和小包子从一开始的相处中,她就没把小包子当成一个不正常的孩子。
虽然小包子不会在脸上表现出他的喜怒哀乐,虽然他不会说话,但周锦鱼却能感觉得出来,这孩子是有情绪的,只是他的情绪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释放出来,所以一般人便很难察觉的到。
周锦鱼抱着小包子绕过了屏风来到自己的卧房,把小包子放到床边坐好,小包子乖乖的很是配合,然后周锦鱼弯下了身子,从床头下面的间隔里拉出来一个包裹着红绸布的木匣子。
周锦鱼把木匣子打开,里面放着一面精致的小铜镜,还有几根精致的朱钗,朱钗上有的挂着细小的珍珠,有的挂着各色鲜艳的流苏,是女儿家的物件。
周锦鱼想着,反正小包子什么都不懂,也不用避讳着他,让他看着也便看着了。
里面除了一些零零散散的“见不得人”的物件之外,还有一个用灯芯草编制的蟋蟀。
那只蟋蟀做工一看便是用了心的,若不是因为时间太过久远导致了灯芯草早已经变得枯干,褪去了绿色,往草堆里一方冷不丁看过去就跟真的蟋蟀没什么两样,不过个头却是比真正的蟋蟀大十倍还要多。
周锦鱼把蟋蟀拿出来,递到小包子跟前:“喜不喜欢呀?”
小包子见了蟋蟀之后果然是开心的,因为他迅速伸开了手,把那只蟋蟀拿在手里,眼睛一眨不眨的在好奇的盯着看。
周锦鱼摸了摸他的头,说道:“这个啊,可是我的宝贝,你都不知道它有多厉害,就连大火都没烧没呢。”
说道这里,周锦鱼忽然想起了多年以前,她娘柳氏抱着她,从那场熊熊烈焰中逃出来的场景,那时候这只蟋蟀便被她紧紧的捏在手心里,这是她在牛家村唯一带出来的东西,后来直到她跟着柳氏一路辗转,天南又地北的开始逃亡,这只蟋蟀也一直没丢。
眼下,小包子小心翼翼的把蟋蟀摊开,放在自己的手心上,小心翼翼的像是在捧着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
“你果然是喜欢的,”周锦鱼轻轻刮了刮小包子的鼻子,忍不住乐了:“这个啊,可是我亲奶奶编给我的,可惜我没能学会,就只得了这一个,回头等我学会了,就编一整间屋子的蟋蟀给你,好不好?”
一整间屋子的蟋蟀,这个说辞的确是夸大的说法,周锦鱼想着等学会了,就给小包子编上二十只,顶天了。
然而没成想,小包子忽然把视线从蟋蟀身上转移到了她的脸上,很是认真的盯着她,眨了下眼睛,那意思似乎在问,可当真么?
周锦鱼被他看的有些心虚,咧开嘴角讪笑了两声:“咳,咳咳,回头咱们一起编,总会能编够一屋子的。”
小包子依旧在看着她,显然是不相信的。
周锦鱼:“……”为什么她开始越来越招架不住小包子了。
周锦鱼试图转移话题:“哎,小包子,你见过萤火虫没有,夜里会发光的那种小虫子,会发出绿色的光芒,也可有趣了,乡下的孩子比不上城里,就漫天遍野的乱跑,去地里抓蟋蟀,去田里捉萤火虫回来放到漆黑的屋子里,它们在屋里一乱飞就像天上的星星。”
小包子睁大了眼睛看着她的自说自话,似乎在努力的想要理解她记忆里的那些画面。
周锦鱼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