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咬了牙,一字未道,只退了一步,对遥舟合手一拜。
遥舟再未多说什么,她又行几步,嘱咐了老泪纵横的三尊几句,而后行到长生面前,与她相视一笑,微微点了下头,无有别话,再往前便是白启二人。
遥舟换上灿然一笑,“小师姐。”
白启这次倒并未因这称呼翻脸,只望着她,许久才开了口,冷声道:“玉皇大帝走了一步蠢棋。”
遥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师姐,你在别人的地盘上骂别人,不怕被撵出去?”
“遥舟,你带上溪涯,随我回太古。”白启只盯视着她的眼睛,对她此刻的悠然自得感到微微心痛,“云天也罢白民也罢,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在这里。”
遥舟只缓缓摇头,回她:“我自愿如此,小师姐,未受任何逼迫。”
“自愿送死?”白启的眼眸微微一凝。
“我想予自己一个解脱。”遥舟微微叹息,“小师姐,我甚有几分累了。”
白启凝视她许久,想从她那平静无波的眼眸中看出什么,却不得结果,半晌,抬手僵硬地在她肩头一搭,抿唇许久,忽就上前一步,紧紧将她搂在怀中,而后转了身,大步离去,只留下些许晶莹破碎的泪珠在空中划去。
烛阴也抬手轻拍了遥舟一下,面带惋惜,道:“本还想再与你打一场,现儿也来不及了……唉,遥舟,我想我还是甚理解你的,不过我搞不懂你们这些婆婆妈妈的规矩章程,只是觉得你死的太憋屈,这样,你告诉我你可有什么顺不过气的,我之后一并替你收拾了,也算给你解气。”
遥舟弯了嘴角,道:“的确有一人让我顺不过气,那魔界的三殿下重渊,我答应他幼子不伤他,但如今想想有些吃亏,你替我揍他一顿,留口气就行。”
“好!”烛阴一抱拳头,肆意笑道:“保准揍到让你顺气。”言罢,她道一句别,便回身追着白启而去。
最后与她相别之人,是华颜,遥舟只觉心中苦涩,叹道:“容嫣想必仍然气我,都不愿送我最后一程,本还想着,如今这个时候,许咱们三人至少能聚个齐备。”
“她替你在玉皇大帝面前求情,看来应是未成功,说不准还被玉帝关了禁闭。”华颜一阵唏嘘,“玉皇大帝本就容不得你,现儿看见自家女儿还替你求情,保不准都背过气去了。”
“你们二人……”遥舟犹豫问道。
“和解了,了你一个心愿。”华颜一笑,回头侧眸望着身后的雷劫地狱,眸色暗沉下来,“此处于仙人来说甚为可怖,毕竟是天雷,不仅能毁人肉身皮骨,消人魂魄,其中痛苦,也非常人能忍。”
“你可莫要吓我,否则我若是后悔逃了,你要担这责任。”
二人对视,皆轻笑出声,而后遥舟开口,轻声道:“我也该去了。”
“知晓。”华颜轻点了头,“我在这处陪你。”
遥舟这便前行而去,在快要入雷劫地狱前的护阵之时,忽顿了步子,回头冲她笑问,“你带了你的玉笛否?”
“忽然想听小曲,你替我吹一首,可好?”
华颜默然点头,从衣袖中取出青玉长笛,用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一绕其上流穗,她眉目流光,含着淡淡清忧,横手将玉笛立于口侧,微微出气,一阵清脆幽婉的声音便忽起,如风如绸,响遍此处。
那笛声缠缠绕绕地向遥舟身边而去,她嘴角露了笑意,踏步而起,步履轻快极了,不带片刻犹豫,一脚踏进了阵法之中。
第一百零六章
溪涯悠悠醒却之时,窗外是黄昏晚午,她躺在床上眯眼缓了许久,那阵头痛欲裂的感觉才退下去,替之的是遥舟留在她灵台之中的话。
师父困她千年,让她赎罪……
她勉力将自己从床上撑起来,按了几分眉心,起身出了木屋,屋外是红云落日,她深吸一口气,只觉神清气爽。
“千年,算不得太久。”她想着,嘴角微微一弯,忽有几分卸了担子的轻松感,师父没因她的情意而怪罪,也没与她断绝师徒情意,她已深觉万幸。
余下罪过,她背负的那千条人命,便用这千年囚禁好好偿还,只是不知身怀天书一事该如何定论,师父未说,可是与太虚还有争论?
千年岁月太长,她总不能一直聊无事干,这便一边钻研体内天书,一边取出一本安魂咒书,默默诵念,以悼念那些惨死于自己手下的生灵百姓。
时日起初过得甚慢,她自觉干了不少事,回神却不过只有小半日时辰过去。
一有空闲,她便会思念起遥舟来,一日便要思念上好几次,偶抬头望着灿然晴空,便起了疑惑,不知师父可否正在云天上境,是否也在垂头望着凡世,不知她可否想起过自己。
春去秋来,树叶落了一遭又一遭,花儿开了又谢,谢过又开,她已分不清现儿究竟过了几年。
天书她只将其中术法修炼的章节通读数遍,背的滚瓜烂熟,安魂咒书也每日都要念上一遍。
她仍是思念遥舟,却已没有最初那般强烈,她将心思多半花在了参悟天道之上,一悟道就是入关数年,悟出了几分为仙该有的冷情冷意,淡泊宁静,仿佛一瞬放下太多杂念负重,连同些许执念,都一并放下了。
山林中寂静,连鸟雀都不见,她的这处小世界里仿佛只有她一人,她已不再去管时日飞逝几何,只如老翁一般慢慢悠悠地度日,心中了无波澜,对外界之事丝毫都不再忧心。
只偶尔有时,想起遥舟,想起师父,才忽觉自己竟然已在这处困了这般久。
直到一日,她正捧着一卷书读着,忽然自屋外传来一阵鸟雀啼鸣,她随手放下书卷,起身出门去看,只见晴空之上,原本蕴在其中的结界封印已消失不见,有几只小雀儿自外处飞来,停在她的院中,叽叽喳喳地啄食吃。
她垂手而立,恍然惊觉,原来千年时日已飞逝而过,困她的结界已经消散。
她如隐居许久的老者,向着往日不能踏步的地界,轻轻探出一脚,落在实处之时,还有几分虚妄的感觉。
她轻快地提了步子,丝毫不犹豫,大步大步地往山下而去,行了几步,却又停下来,回头望着身后,望着那被树木微微盖住的木屋,忽觉茫然。
她突然察觉到自己此刻茫然无所目的,只一心往山下赶,下了山之后呢?她该往何处去?
去云天?去寻……师父?
她猛然惊觉,遥舟这个名字,已许久未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如今忽然想起,竟觉着无措起来,她要去寻师父吗?她怎么恍惚觉着,不该去寻呢?
她立在原地,向着四面八方看去,竟想不到一处地界是她非去不可的,一瞬惶然失措起来,她的灵台乱成一片,唯一稍稍有些微印象的,只有遥舟姓名,她应是思念着师父的,应该去寻师父的,可为何此时只在心里劝诫自己,不该去呢……
她在树林从中呆立,一直从白日站到黑夜,又从黑夜站到清晨,一缕阳光刺在她身上,有人自远空而来,望见了她,诧异开了口,“溪涯?”
她的眼睛微微一动,抬头望向那人,许久才醒悟过来这是自己的名字。
已经有千年,她都未曾听过别人唤自个的名字了。
来人一副束腰长衣,发在头后扎起一把,只缓步冲着她而来,微微诧异,“我本还提前了几日,不想你已经出来了。”
溪涯抬头望着她,眨巴几下眼睛,在脑海中搜寻许久,却也想不到这人是谁,便茫然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似愣上一愣,侧眸望着她,许久恍然大悟,开了口,“我名华颜,你不记得了?”
“稍稍有些印象。”溪涯回她,但眸中仍是无神。
“看来是时日太久了,你都把我忘却了。”华颜一笑,并不介意,只道:“我受遥舟之托,来与你说第二道罚为何,遥舟……你可记得?”
“是我……师父……”语调虽有几分犹豫,但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华颜稍稍放下些心,抬眼望着溪涯,细细一看,却忽发觉自她眸中看不出悲喜,连提到遥舟之时,那乌黑瞳中都无有丝毫波动,这便隐隐觉着不对劲。
“你……可想知道遥舟近况?”她试探开口发问。
“师父好吗?”溪涯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却仿佛自己浑不在意。
华颜的心头微微一滞,她垂了眼眸,只觉浑身寒凉,千年时日太长,已长到连溪涯都将遥舟忘却了吗?
“她……甚好,还交代我等你的罚期过了,便带你去见她,她这千年来一直在等你。”
“去寻她?”溪涯眨巴几下眼睛,口中轻声念叨,似在思索着这几句话一般,许久后那灰暗的眼眸忽亮了起来,她仿佛一瞬来了精神,连连点头,“好,待我过了罚期,我去寻她。”。
她总算不必茫然,此刻已有事可干,以后也有地方可去,待她过了罚期,就要去寻师父了。
“我现儿该做何事?”
“遥舟罚你在人世为医百年,需得仁心为民,救人姓命,广积善德,以消解身上的血债。”华颜冷眼与她相视,道:“你便从空州城而起,行医济世去吧,百年之后,我仍在这处等你。”
“好。”溪涯连忙点了头,“我这便下山去,行医济世,行医济世……我知晓了,定不违此命。”
她说着,连忙大步大步往山下行去,华颜凝望着她的背影,忽就垂了腰,将手缓缓搭在心口那处,微微压了紧。
“你的小徒儿……快把你忘了,你若在此处,该觉得这是好事情,她忘了你,就不会为你的死伤悲痛苦,就不会因执念于你而饱受折磨……”
“可遥舟,忘却曾今一切……活着……多么可悲啊……”
溪涯一路下了山,想起自己还缺些行医要用的物件,便径直去了一家医馆,买了些银针纸笔,去了茶馆,付些银两借了一处地方,自己竖一个牌子,牌上写了四字,“医病救人”,而后便耐心等候。
最初几日来的人甚少,她却也不着急,坐诊几日,终于有了病人。
她听从遥舟所言,只为救人,分毫不取,待的数月后病人多起来,便寻了个待租赁的铺子,办起一个医馆,一待就是数年。
数年之后,她辞别医馆中其他大夫,踏步去了别处城都,继续行医,而后数年再换一处地界,待得行遍了这一处凡世,已过去了数十年。
她行过荒凉高漠,去过茫茫草原,来过喧嚣呈上的都城,还去过隐匿于山林之中的小村庄。
每到一处地界行医,她便看过此处的事态人情,认识此处的人,冷眼旁观他们的悲喜离合、千姿百态,离别之时,也曾有人舍不得她,婉言想留她下来的,她皆拒绝了。
无论来到何处,她都自觉不过是个无意闯入的外客,此处终归不是她的容身之所。
她仍是兜兜转转,却已没了最初的壮志酬云,只想等待着百年时间过去,快些去寻自己的师父,她觉察到自己好似忘记了什么,如若见到师父,说不定便能想起来了。
距百年时日还有不过一二年,溪涯便又回到了空州城,她去自己几十年前办下的医馆那处察看,惊觉那医馆已扩建,规模甚大,占据了数个商铺,令她不由咂舌。
她也觉欣慰,又办起了老本行,寻一个茶馆,在外处立一个牌子,继续做个游医。
只是她未想到,还不等她去寻华颜,华颜便先来寻她了。
那人来了却不先找她,只缓步进了茶馆,津津有味地看她给人诊脉,直到晚午她收了摊子,才缓步出来,笑道:“比起百年前,有了几分凡尘气息,不错,这才称得上神莹内敛。”
“华颜仙君倒是未变,仍然根骨清隽。”
华颜失笑,道:“还学会了溜须拍马,看来凡世的烟尘气息果然了不得。”
溪涯的神色隐隐有几分波澜,略激动地出声问她:“华颜仙君这就带我去寻师父?”
“……我给你带了一封信,你暂且先看看。”华颜微微抿唇,从衣袖中取出一个信封,递给了她。
她双手接过来,略为诧异,拆开那封儿,将信纸拿出来,自第一行起,仔细读着。
其上不过写着些遥舟对她的嘱托,上到不应与太虚为敌,下到每日勤加修炼,事无巨细,一一列举。
她看完抬了头,却是莫名觉得惶恐,抬头望着华颜,问道:“师父她……”
“羽化去了。”华颜一字一顿,轻声回她。
“羽化?”溪涯似一瞬未能反应过来这词是何意,半晌才回过了神,手足无措地问道:“可你于我说,说,说她……仍在等我……”
“她不许我在你出了结界就告诉你,怕你伤悲。”华颜轻叹了气,“她羽化一事,已过去近千年……”
心里仿佛一瞬空落,溪涯呆愣地望着她,灵台之中反应不过来这事,她这百年游历,只为去寻那还存在于她记忆中的人,可现儿却得知,那人……已羽化去了……
她莫名觉着虚假,只觉适才听到一切,许不过一场梦境,梦醒之后,遥舟就仍在何处等她,她去找,终归是能找到的。
华颜凝望着她,开口问道:“你如何打算?可要与我回天界?”
“不了,”溪涯只怔愣地摇了头,“还不到百年,罚期未过,我仍是该行医救人的。”言罢,她背起药箱,失魂落魄地离去。
第一百零七章
溪涯往后的日子如常,背着个小药箱,仍是日日在茶馆旁行医,来往的人多,就诊的人也多,她一一耐心接诊,面上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