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也用了大半日,她近城之时天色才刚刚发亮,在城外等了一刻,城门才打开来,她便虽入城的人一并进去。
洛城也算是大都城,其中繁华比空州城更甚,溪涯寻了一家客栈住下,待的晚午便换上袖中乾坤里的一套男装,出门兜兜转转,找到一家当铺,将随身所带的一枚仙器玉瓶当了,又去一家商号打听哪里有空的铺子出租。
她既有心在人间定居,就需得按着人间的规矩来,她去到街角的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里边柜后坐着一个老先生,他抬眼望一下溪涯,眼睛微微亮了一下。
虽穿的简朴,但模样看起来分明是个大家出来的貌美公子,他打量过后,便柱着拐杖缓步出来,和蔼笑着道:“我这就卖些旧东西,不知小公子需要什么?”
“我不买东西。”溪涯冲他乖巧一笑,“我听闻老先生这里有空铺子可租,故想来打听一下。”
“哦,租铺子啊。”老先生一笑,指指靠墙的两张太师椅,“小公子若不着急,坐下谈吧。”
二人坐下商讨,一谈许久。溪涯有心附和,便甚得那老先生心欢喜,给她推荐几处铺子,她选了一个,交了足两年的租金,那老先生甚是讶异,他本以为这小公子不过离家历练,可能也就几月罢了,这么一看,却是来做长远的生意。
溪涯看过铺子后,余下几日请了帮工来整理打扫,整备齐全,半月后,悄然开业,开的是个医馆。
她不会医术,可天书之中却囊括了不少医药典籍,药方子也不少,那天书如她自己的骨血一般,其中知识也烙印在她的灵识之中,不可抹去。
既是以天书之中的典籍医病救人,她便给医馆起名“天仁堂”,医馆刚刚建起,来往人都甚少,她也不急,只四处打听好何处村庄有药农,又请了个小仆帮忙看店,雇了车夫送药,将一切打理顺当。
悠闲过了一月,馆中来看病的人多了不少,溪涯忙了数日,实在是忙不过来了,便又去托那老先生打听了一下何处有懂医懂药的人,有了消息之后,一日,她暂关了半日的门,与那请来帮工的小仆一处上门去请人。
第七十四章
今日街上人多,颇为拥挤,溪涯随人群而行,牵着小仆的肩头衣裳免得他走丢了去。
小仆四下看着,颇为兴致勃勃,偶尔侧头对她道:“也不知前方有什么,这多人都跑过去了。”
溪涯不甚感兴趣,便只轻声对他道:“跟紧点,莫走丢了。”
小仆虽点头应了,但到底是孩童心姓,仍是眼巴巴地望着,见有人讨论,就偷偷凑过去听了一耳朵,而后人便一下子怔了住,伸手拉了下溪涯的袖子,眼圈一瞬含了泪,小声与她道:“那人说前方在行刑,杀的是李继秋的女儿。”
溪涯见他含泪,便轻声问道:“是你识得的人?”
“嗯!”小仆点了头,眼泪淌了一片,“继秋先生是我们村的教书先生,我听爹说前几月他们一家被官府捉了,是个巫咒皇族的罪名,适才听那人说的,皇上下令,满门抄斩……”
他哆嗦了嘴唇,拉着溪涯的手,“公子,咱们去看看吧,我想和思远姐姐道个别,看……看她最后一眼。”
溪涯望他一眼,见他哭的眼圈发红,心肠便柔了,只得点头道:“走吧。”
随人群往街中的行刑台行去,那里已挤挤攘攘了不少的人,溪涯暗自用灵力开道,带小仆一起入到最里边去。
人群噪杂,溪涯隐隐听到有人低声谈论。
“辱斥皇族,若不是他死在狱中,恐怕难逃一个五马分尸。”
“唉,可惜他女儿,要替他受死啊。”
也有人冷哼,“穷酸臭孺,厌世嫉俗者,只恐他女儿李思远也并非善人,死干净了才是最好。”
人言可畏,小仆面色白了,四下望去,似要反驳,溪涯一把将他拉回来,抬手用灵力盖住他的耳朵,遮挡住闲言碎语,索姓莫听为静。
行刑台后搭着个架子,坐的是当地县令,身旁两人撑扇替他遮阳,前头摆一个小桌,其上摆着紫串的葡萄,他一颗一颗摘着吃。
天气热,尤其现儿还是正午,待得行刑时刻,周围看客已是汗流夹背,却无一人离开。
两个衙役将那李思远押送过来,上了台阶,众人才望见她的模样,是个瘦弱的女子,行步有几分蹒跚,一身的囚服,背却挺得笔直,行到台中跪下的这阵儿功夫,却端的一副大义凛然,堂堂正正。
“思远姐姐。”小仆一瞬喊了出口,望着台上那人,泪如泉涌,可他的声音被人们的呼喝声盖了下去,半分无有泄露出来。
溪涯也望着那人,在她露面的一刻,瞳孔猛地一缩,霎时懵住,自她走入人群视线到她跪在台上,溪涯都死死地盯着她,像是要看破她的皮肉,直看见其中那魂识,可是她熟知的那一个。
那人的眉目,那人的身姿,那难忘的容颜……世上可有这般相像的两个人?
愣神之际,县令已百无聊赖,随意挥手,示意可以行斩了。
“大人,请慢!”一道满含悲意的呼喝响了起来,从人群里冲出一位妇人,“噗通”一声跪在了刑台之前,磕了三个响头,哭道:“我是来送李小姐的,大人可许我给她喂些水吧,也好喝了,路上就……就不渴了……”
妇人未说完,便伏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那县令望了,也觉可怜,便叹道:“去吧,快些的,耽误了时辰,本官也不好交代。”
那妇人闻言,连忙直起了身子点了头,连跑带颠上了刑台,望着刽子手边上的大刀,微微打了颤,却也不好耽误,只跑两步过去,从手中的竹篮里取出了一壶清水,倒了一杯喂给李思远,她乖乖喝了,妇人又拿出几块点心,欲喂给她吃,却不想她摇了头,再不肯开口。
妇人无奈,只得含泪下去,李思远的眸子随她向下方漫过去,经过底下一堆看客,也与溪涯的视线相交,一瞬之间,她移了眸子,溪涯的心却颤了颤。
像吗?并不太像。不像吗?却也是像的。
溪涯望着她,眼中明暗不定,面色泛起些许茫然。
刽子手喷酒洗刀,而后定了定心神,手起刀落。
刀起之时,小仆一瞬瞪大了眼睛,却不想身旁有一只微凉的手伸过来,一把捂住他的眼睛,他呜咽一声,只听得耳边一句轻语:“待会儿你自个回去。”待的那手松开,他睁眼一看,自己已在人群之外,向前去望看不见刑台,只听得有人叹息道:“可怜啊,这般国色天香的女子,此生难见,却是红颜薄命。”
他回身一看,身边也不见自家公子了。
将怀中的人缓缓放下,溪涯轻叹声气,她适才真是魔障了,现在想想,师父怎可能出现在凡世之中,又怎可能是个不通仙术的凡人,她头脑一热,冲上去把人救下来,还用了几分障眼法。
她抬头望一眼面前那人,那人也望着她,不过此刻脸色发着白,身子微微打着颤儿,眼睛之中满是戒备罢了。
她张了口,却不知该如何解释,便又合口不言。
二人便这般默然站着,许久,终是李思远体力不支,腿一软缓缓倒了下去,溪涯一惊,伸手拉住了她,扶她坐在一旁树下,她实在虚弱,精神也不济,溪涯望着,开口道:“先随我回去,有话以后再谈,可好?”
李思远静静望着她,思索了片刻,才气若游丝地道:“……多谢。”
她行走不便,溪涯便抬手将她背在背上,思量反正她也见过自己使用仙术,便又使了缩地之术,身形闪动,半晌便入城去。
她回医馆时小仆还未归,溪涯将李思远安顿下,给她拿来热水衣裳,让她收拾一下,又去膳堂中给她下了一碗清汤小面。
待端上来时,李思远已经洗漱好了,溪涯将面放下,二人之间也无太多话,待她慢慢悠悠地吃完,放下筷子,楼下传来些许敲门声,溪涯起身欲去开门,却察觉有人轻拉了她的袖子,她回身一看,李思远犹豫地望着她,抿唇道:“我是带罪之身……”
溪涯知她的犹豫,思量一下,去窗边拾了一片叶子,用手在她头上一飘,道:“好了,有此障眼法,旁人看你便不再是李思远这个人。”
李思远缓缓松手,低头不语,却不知是否信了,溪涯下去查看,却是那小仆,说上一二句话打发他回家去后,溪涯便叹气上了楼,此番,她着实是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啊……
她入屋时,李思远仍乖乖坐在桌旁,她那张和遥舟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缓缓垂着,看的溪涯眼眶微微发热,她忍住泪意,进去坐下,两人都是无言,溪涯半晌轻咳一声,没由来的柔了声音,“你身子虚弱,也无处可去……想你若有亲戚,现也不敢收留你,若是不嫌弃,便先在这里暂住吧。”
李思远微微点头,一丝头发落在脸侧,不发一言。
溪涯坐立不安,问她:“你可有什么要问的?”
“……无有。”李思远抬头望着她,眨巴下眼睛,其间清澈,不见丝毫丧父之悲,也不见获救的大喜,“思远……感谢恩公。”
“不谢。”溪涯仍是没忍住望她一眼,那与遥舟像极了的眉眼,让她着实心颤了几分,她慌然起身,道了句:“便就这样吧,你也累了,先休息。”
“……好。”李思远点了头,溪涯便起身,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就转身欲走,却不想那声音又从背后而起,问道:“恩公……不告知思远您的名姓,这便要走吗?”
溪涯一顿,未回头,只说了句:“我姓封。”便拔腿出门,如同狼狈而逃,她慌然下楼,站在医馆之中望着楼上明亮灯光,心中慌慌然,声音也这般像,这果真不是师父吗?可若是师父,又有诸多地方说不通。
无奈摇头,她稳了心神,这便去药柜那边,按着脑中安神补血的方子,捉了药,去膳堂熬制。
晚饭时分,溪涯不情不愿地一步一步挪到楼上去,她着实还心存疑惑,不敢见那张容颜,可又不得不去给李思远送药,百般纠结,托了一炷香才定下心神上去。
轻敲开门,得了允许,溪涯便推门进去,抬眼一看却发觉李思远并非躺在床上歇息,而是坐在桌旁,捧着一本医书在看。
她当初开这医馆时觉着只有自己一人住,故而便只收拾出一间卧房,李思远住的,便是她收拾给自己住的屋子。
第七十五章
“该喝药了。”溪涯淡望她一眼,才缓步走进去,将手中端着的木盘放在桌上。
木盘上摆着一碗漆黑的药汁,和着一碗白粥,几盘小菜。
李思远放下手中书卷,望着她时,面上似带着几分不好意思,“我睡醒了,又无别的事可干,见你屋中有书,便拿来看了。”
“无妨,不过几本书罢了。”溪涯见她端起药碗,自觉也无其他事了,便道一句:“你先用饭,我不打扰了。”而后便转身欲走。
“等等。”李思远见她要走,却急忙放下了碗,人还未起身,手就已经伸了过来,欲拉住她,“暂陪我一会儿,可好?就陪我吃完饭。”
溪涯回头看她一眼,皱了眉头,正要开口拒绝,可望着那双与遥舟相似的双眼,终是不忍其间的可怜巴巴,纠结半晌,只得无奈坐了下。
李思远偷偷望了她几眼,这才重又把药碗端起来,看着那黑色的药汁,咬了牙便一口灌进去,药汁酸苦,她又连喝了几口白粥压住那股让人泛恶心的苦涩,抬眸见对面的人垂头不语,便开口发问,“封姑娘是开医馆的吗?”
“嗯。”溪涯点头,却仍是不愿看她。
“封姑娘……为何不愿正眼看我?是我惹你生气了?”李思远凑近她,眨巴着眼睛,笑意盈盈地问。
“并无……”溪涯微微抬了头,望见她时仍是心慌不已,她藏起心头复杂的情绪,平静道:“快些吃吧,粥要凉了。”
李思远这才喝起了手头的白粥,一边还兴致勃勃与她聊着话,丝毫不见白日里那惶恐不安、谨言慎行的模样。
溪涯自觉颇耐心地与她说了不少,见她吃完,便收拾了桌子急忙离开,唯恐她又叫住自己。
李思远应是也困倦了,她现在身子虚弱,熬不过多久就会瞌睡,溪涯整理出另一处卧房,铺好了床铺,出门路过她的屋子,却发觉她已睡下了。
鬼使神差的,溪涯穿门而入,抬头一望,只见其中窗子关了起,月光微微透过纱窗,落在了地上,依稀朦胧。
溪涯缓步行到里间,只听得其中平稳的呼吸声,她一步一步行过去,屋里那人丝毫不察,仍是睡得安稳。
若是师父,该察觉到她进来了才是……溪涯停在床边,轻薄的床帐挂在上边,挡住了她的视线,只有一截皓腕穿过了床帐,搭在床边。
溪涯探手上去,轻点在那手腕之上,微光闪过,她收回了手,面无表情,缓步走了出去。
无有丝毫法力,的的确确是个凡人,绝不会是师父……
她心头微微泛起失落,回到自己的屋子,暗自想了许久,却是愈发心中不是滋味,索姓盘腿入定,继续修炼。
第二日清晨,她从定中出来,梳洗一番便下楼去,预备开门行医,忽想起昨日好似是去一位老大夫家中拜门的,有事情便耽误了,过上两天,她恐还是要再去一趟。
楼下一片欢声笑语,将她唤回了神,她皱眉缓步下楼,这才发觉那替她抓药的小仆已经来了,楼下大堂中间摆着个木桌子,桌子上盘盘碟碟堆满了,李思远与那小仆各坐在一旁,聊天吃饭,好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