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向升起像墨入清水般迅速氤氲在澄碧的天际。
围城的南疆军发起进攻了!
危岳雁心中一惊,她此次出来带走了大队兵力,原以为南疆军会再耗上些日子待夏军兵困粮绝再一举攻之,却不想先坚持不住的竟是南疆军,面对一个个视死如归的南疆士兵,秦广漠虽有陇息城做屏障占据地理优势却也有诸多隐患。
“传我命令,由飞虎领军,抽调三个营回陇息支援!”
临危受命的亲兵难以置信,“将军三思啊!”
“速去支援,不得有误!”
危岳雁目寒如刀,一脚踹得他马头一歪,又一枪扎在马臀上,那亲兵胯/下骏马长嘶一声闪电般向前冲去,眨眼间被烟尘笼了身形。樊遒鸢可不等她处理完变故,趁她话音未落两把夺命长刀在斩下数个人头后又向危岳雁挥来,刀口殷红,飞溅在空中的血珠在阳光辉映下发的透明。危岳雁被落到眼眶里的血珠扎的眼球生疼,余光瞥见陇息城方向染了半壁苍穹的狼烟,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意。
她做将军,从无入侵他国的野心。长/枪在手无非为了家国苍生。
然而,
国,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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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现在就攻城?!南疆杂碎疯了不成!!”
贺游天望着山脚下的狼烟急的差点跳脚,凌秋泛比他更早见到狼烟,此时听他这么一说也焦急万分,“是不是和你们的计划不一样?后果有多严重?”
“我现在也不知道。”贺游天捏紧手中碧腰弓,强逼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守城比攻城要容易的多,虽然兵力不充沛,但占尽地势地理的优势,以少胜多并不少见。阿雁又极得守城之法,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既然胜券在握,贺小将军为何神态焦灼?”凌秋泛心思细腻,并未因他说的话安下心来。
贺游天摇摇头,“阿雁当守的城池向来固若金汤,我自然不担心她的手段。只是她这次带伤出征,我不知道她能能不能撑到广漠回来支援。”
“带伤出征?”
凌秋泛闻言如遭雷殛,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一把攒住贺游天的衣角神情迫切,“阿雁的伤不是早就好了吗?她何时又受了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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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将军,看来你的伤势很不乐观。”
樊遒鸢一刀斩落砯岩驹的马头,马蹄打软危岳雁摔落在地就势一个翻滚勉强支撑住沉重的身躯。相伴多年的砯岩驹就这么死在自己跟前,却根本无力去伤怀,前夜留下的近百处伤口在疯狂叫嚣,复发的瘴毒似一条巨大的蜈蚣,细细密密的百足刮碾过她每一处伤口,恣肆的在红肿的血肉间喷吐致命的毒液。
血液在两额的血管中横冲直闯,危岳雁浑身上下已经沥了一层冷汗。
其实这一切她早有预料,那夜平复叛乱后她没有传唤军医,将自己关在帐内自行审查伤势时就已经反应过来。扬子溯此举根本就不是为了取她姓命。
在危岳雁身上留下将近百处伤口,让危岳雁毒发最终被南疆军杀死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危岳雁战死沙场,名正言顺,就像是为她量身订造的结局,没有人会怀疑其中猫腻。
一百多人的生命就为了成就这一记借刀杀人。
是那人的手段。
何况,全天下知道她中了这毒的也就只有那个人了。
樊遒鸢瞥了眼被危岳雁击碎的甲胄,一身布衣荡在风中,大局已定,颇有种气定神闲的意味。
夏军虽寡作战能力却不可小觑,樊遒鸢知道自己此战不过占了夏军临阵调走三个营前后军衔接不及的漏子,像一把刀一样强行劈开夏军阵列分而灭之,夏军锐不可当南疆军的兵力也大幅度折损,然而相比于夏军依然可观的多。
危岳雁缓缓抬起头来,拿手背抹去嘴角鲜血。
这个当今睥睨天下的女将,正是从那片被视作耻辱的泥泞中奋力搏挣,一击破空的鹰。
风送长缨如血艳,银/枪寒铁照玉颜。
饶是樊遒鸢阅人无数,也不免被这一幕恍了心神。罪魁祸首却丝毫不觉,长眉微挑,唇角轻勾,缓缓露出一个绝美而危险的笑容。樊遒鸢神思一顿心叫不好!却已来不及躲避,铺天盖地被削尖的竹箭朝南疆军飞/射而去,藏匿在竹海间的亲兵飞驰而来,危岳雁一个借力跃上马匹,同剩余的残兵顺着小路奔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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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游天看着一旁呆呆坐着像失了魂儿似得凌秋泛,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他开始意识到这件事可能不该告诉凌秋泛,但同时又觉得很冤枉。危岳雁伤势非但没好甚至还越来越严重的事情,也是前阵子和秦广漠闲聊时得知的,秦广漠那货也没提醒他不能告诉凌秋泛啊,凌秋泛是危岳雁的妻子,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凌秋泛是知道情况的,哪成想……
“凌姐姐,你你你别担心……”
“贺小将军。”
“诶诶?”
贺游天被她叫的有点慌,但凌秋泛的脸上却丝毫不见慌乱,焦灼等一系列毫无意义的情绪,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镇定和沉着。
“攻城战一日之内能攻下吗?”
贺游天连忙摆手,“嘿这,凌姐姐你也太把那些南疆军放眼里了,且不说一日,凭我家广漠的能力,给他们三日都攻不下。”
凌秋泛点点头,“一日攻不下还有第二日,但若没了粮草,他们就没有第二日了。”
贺游天先是一窒,继而有什么凌乱的东西从脑中发/射迸散开来,在看到凌秋泛从怀里摸出几包不知何时准备好的小火包时,他听到脑海中炸裂的声音。
凌秋泛一动不动的注视着他,两弯秋水似盈波。
“既然已经开始攻城,那我们也不怕这里暴露了吧。”
“只是不知,贺小将军箭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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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箭阵并不能挡住所有的南疆士兵,危岳雁一行仍旧遭遇了激烈的追杀。身遭一切俱化血海,一场绝境里的厮杀寂静无声却又似巨浪掀天震耳发聩。
当她从最后一个将士手中接过大写“夏”字的旌旗时就知道,只剩下她一个了。手心微烫的已不知是多少个将士混染一处的鲜血,旗帜展开在风中犹如匹练当空。
枪断,剑碎,马卒。
身后是断崖,身前是追兵。前进退后,俱是死路。
危岳雁平静的看着眼前围拢过来的数十个南疆兵,缓慢的将旗杆从右手换到左手,又从地上拾起一条枯树枝。她一个人站在那里,便似有千军万马,万夫当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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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樊遒鸢追来的铁骑带起层层翻滚的烟沙,举目而望,只见血色残阳之下,劲风断崖之旁——
一人,一旗,一枯枝而已。
第一百七十九章 君归未归
“危岳雁已死!!尔等束手就擒!!”
“危岳雁已死!!尔等束手就擒!!”
烽烟连城,火光四起, 秦广漠站在陇息城头举目望去, 城下是激战的将士, 远处是南疆军起火的粮仓, 一小股兵力从塔斯慕山丘的方向窜来, 那包裹着足以令他们震颤的消息的喊声正是从那里传来。
“秦将军!那些想必是南疆驰援,他们从危将军作战的地方来, 那危将军!”
身旁的副将紧张的喉头发干,声音沙哑, 秦广漠心神剧颤, 捏着剑柄的手微微发抖。就在这时南疆军却因这消息得到莫大鼓励,由粮仓起火下定破釜沉舟的决心又坚定几分, 一个个发出振奋人心的吼声,拼了命的加急攻势。
“大夏的将士们!”
秦广漠突然振臂高呼,声嘶力竭, “危将军是为了让我们能守住城池,临阵拨营给我们才壮烈牺牲的!我们不能辜负危将军的期望!抬巨石来!弓箭手火箭准备!替危将军报仇!!”
陇息城内的将士们哀恸万分, 个个眼眶中蓄满热泪, 悲愤而激越的呐喊仿若风雨摧城阙,排山倒海。
“替危将军报仇!!”
“替危将军报仇!!”
“替危将军报仇!!”
距离陇息战场一里开外的地方, 有一片怪石嶙峋的枯林形成一片天然的隐藏点。三支火箭搭在弦上颤抖的划开苍蓝的夜色,像三只躁动不安的萤火虫,最终掉落在尘土间熄了生命。
“凌姐姐……我听见他们在说……阿雁她……”贺游天满面湿热,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音调, 他转过头去顺着惨白的月光看到凌秋泛眸中的晶莹。
“凌姐姐,你说他们是不是搞错了?阿雁明明就在陇息城里啊,怎么会……怎么可能呢?”身为将军,哪一个不曾历过百劫千难,早已看淡生死。
可是危岳雁不一样,在贺游天的心里,危岳雁和秦广漠,容起霜戈他们一样,是一直一直留在自己身边的人,上次相聚时还打趣着让阿雁补办一场喜宴,年少的他们甚至已经约定好数十年后,你我俱已白头,仍要策马揽弓锦帽貂裘,拟一拟少时风流。
大家都还在的,阿雁却先行告辞了。
沉浸在巨大悲伤中的贺游天突然感到手心里被人塞进一颗圆润的事物,心中有股怪异的念头攀升上来,下意识凑近鼻尖一闻,心头大震。连忙抬起头,正对上凌秋泛盛满寒意的眼神,冷的仿佛刚从冰川底下沥过般。
“材料不好找,只有三颗。”
火光照亮凌秋泛的眼睛,不暖愈寒。贺游天看着这双眼睛,鼻端萦绕着若有似无的硫磺味,耳边仿佛已经听到轰然炸裂的巨响。
“我要,南疆主将的命。”
三声轰炸如惊雷动地,陇息城内外都被这三声巨响震的一聋。一轻骑有如从天而降,破开滚滚烟尘飞驰而来。
“南疆主将蒙砾已被我射杀!大夏骠骑将军贺游天,前来助战!”
秦广漠从烽火中看到那熟悉的碧弓锦衣,心头热血一阵翻涌几乎要烫出泪来,“弓箭手准备!盾枪兵列阵!我们,开城迎敌!!”
陇息城的城门在晦暗天光下缓缓打开,南疆军一点心理准备也无,大夏的盾兵破开,骑兵持□□如天神骤降,一干已战至疲惫的南疆军迅速被冲散阵型。墙头的弓箭手训练有素,箭如雨下,没了主将的南疆军如一盘散沙,油锅乱蚁,而迎来贺游天的夏军则士气更振,局势瞬间朝着一方倒去。
攻城攻了将近一日,收拾残局则如秋风扫叶,当天幕完全拢住,这一场守城战也打到尾声。
秦广漠亲自跑下城楼,把自家媳妇搂到怀里,还没亲昵片刻就被贺游天一巴掌拍开。
“找打啊你!给我等着。”
言落贺游天跨上马又冲了出去,回来的时候马背上多了一个人。秦广漠一看到马背上的人,刚热乎起来的血液瞬间凉了个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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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并没有人看到阿雁被杀?那如何能断定阿雁已经身死?”
“是啊广漠,阿雁哪有那么容易死!”
秦广漠看着一脸希冀看着自己的凌秋泛和秦广漠,忍了又忍才决定继续将话说完,“后来喊着阿雁身死的南疆兵是南疆那边派来的驰援遭遇截杀后苟活下来的残兵,如果阿雁还活着不可能让他们同攻城军汇合,同理他们也不会留夏军的活口。他们能出现陇息城外,就说明阿雁……”
“就算这样又能说明什么!”贺游天一把攒住秦广漠的领口又愤愤甩开,颓然坐下,“说不定阿雁现在正重伤垂死等我们过去救她呢!”
秦广漠任由贺游天把他推在一旁,没有接话。屋室内一片沉寂,灰蒙蒙的月色透过窗棂洒在窗边独坐的凌秋泛面颜上,一半在月色下,一半藏匿在阴影中,她坐的很边上,屋内虽有烛火却温暖不到她的边角。赢了仗本该是一片欢欣雀跃的陇息城亦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
打破僵局的是一声嘶哑的鸟鸣,凌秋泛浑身一震仿佛看见一道熟识的黑影从月色下飞来,隐约萦绕着千里传来的异香。
“千里云燕?”贺游天第一个反应过来,循着声跑出门去,不多时便捧着一个脱了半边羽毛的鸟雀冲进屋来。
“它,它怎么会?”凌秋泛也忙凑过来看,三人眼中诧异和心疼如出一辙。
当年多么骄傲的千里云燕,现在正蔫蔫的躺在贺游天的手掌间,曾经黑亮光泽的燕羽变得焦糊难辨,另一侧身子几乎已经裸/露出皮肤。
凌秋泛看着那只鸟儿神情晦涩,曾有一人不畏路远山遥,花尽白般心思,只为能让独守空闺的她品到南□□有的芬芳,得到丝许慰藉。那个雨夜的氵朝湿气息伴着花卉的异香犹似萦在鼻端,耳畔又传来嘶哑的啼鸣。
“秦将军,秋泛请调五名将士,随秋泛一同寻找阿雁的下落。”
秦广漠没有拒绝,“游天,你来办。”他利索的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交给凌秋泛,末了却欲言又止,“只是秋泛,阿雁她……“
凌秋泛抬起头神情是少有的坚定,看的秦广漠与贺游天都心下发虚。
“九死一生,也还有一线生机。只要还没见到尸首,我就不会死心。”
“我的将军,她在等我。”
第一百八十章 故人还归
在夜幕的掩护下,一队人马自陇息城北向的大门口悄无声息的潜出, 向塔斯慕山丘方向飞驰而去。贺游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