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子终将遭来非议,不论是想要施展自己的报复,还是为了完成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股子疯狂的欲/念,她们都注定只能做一个权臣。对着权力有着疯狂热爱,无视百姓生计,无视忠臣良将,无所畏惧抛弃一切来追逐君王手中用丝线牵引着的名为权力的果实的人,能为那颗果实争到狼狈不堪双眼赤红的蝼蚁,才是帝王心中最放心的臣子,才能在这个朝堂上,活的久一点,再久一点。
第九十二章 何妨一试
她们都是摸着锁链过天险的人,还哪里能去搀扶别人?
凌秋泛正欲说下去, 猛然撞上危岳雁此刻的神情, 不知怎的心头一阵颤动, 仿佛危岳雁此时眉间的细痕凝作实质, 被按在心底那把名为“记忆”的琴上, 指下轻播,恍然经年之前, 篝火陋室,两相依偎。精巧的面具之下自己抚平过怎样一双好看的眉……
思绪如泉水翻涌而上, 凌秋泛不禁忘了言语, 徒然看着那双眉眼出神。
危岳雁发完呆正在内心匆匆谴责了自己两句,准备重新当个好学生乖宝宝听自家夫人说话, 结果没想到一抬眼自家夫人好像也在出神……这样的话,自己应该也不算干了什么坏事吧咳咳。危岳雁这么安慰着自己,然后抬起手正打算提醒自家夫人继续往下说, 可是一望进那泓秋水,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年轻将军又失了神。
这个眼神, 看得她心头一凉, 彷如三月春水泛起柔柔的波,掠动了江畔浮凌, 丝丝寒流渗入柔波,冷了江心。那泓秋水太过柔情缱绻,从未在三年后的凌秋泛眼中见过的情愫在明确的告示着,此时的凌秋泛看的不是自己, 而是透过自己看向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是她的心上人吧。
那个不知名的,不知所踪,最后弃她而去,惹她伤心的……心上人。
危岳雁心中一阵气血翻涌,隐在一侧的拳头暗自攒紧,世上怎会有那么不知足的人?她捧在手心放在心间的女子,白白一颗琉璃心都奉给了他,而那个负心郎却将这颗自己百般求不得的真心践踏足底,弃如敝履。而这样负心薄幸之人,却仍旧能惹得秋泛露出这样伤心的表情。
危岳雁觉得不能忍,她忍不了的做法就是粗暴的打断。
“啪。”
清脆的一声掌鸣。
凌秋泛如梦初醒,诧异的抬眼看向收回掌的危岳雁,“你为何……”
“一时手痒,冒犯夫人了还请勿怪。”
危岳雁淡定的拍拍手,随着她的动作,一旁红木餐桌应声碎裂在地上。
凌秋泛看到危岳雁拍成碎块的桌具一向宁淡清浅的脸上染上了些许惊愕的神情。但这一惊倒是让她回过了神,从方才悲伤幻离的过往梦境中抽离出来,看向眼前真真切切的人,心底蓦地有些发虚,自己怎么能将危岳雁当做她呢,这样对谁都是错的。
但是至于为什么会发虚,凌秋泛自己也不清楚。
既然不清楚,那就说些清楚的事情,凌秋泛理了理思绪,刚才危岳雁回答的话她自然也是听到的,但是她并不打算接着那个问题继续说。而是换了一个新角度,言道:“不论此法令实施可不可行,将军不妨先说说自己对那些珍稀鸟雀被人捕捉贩卖一事的见解吧?”
危岳雁思路也刚刚回转清明,听凌秋泛问完便也没有多想,夫人问什么自己便答什么就好了。“天下万物生灵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则,有些生活在冰原一带自然适应不了金陵城温暖的气候,莫说金陵城的冬季就比那冰原热上十倍,倘若这鸟雀是夏季捕来,恐怕连一月也挨不过。”
她幼时便生长在金陵城,父兄常年征战在外,但是也还是有娘亲陪自己去逛逛集市的,那时候鸟市上的品类比现在还要多,那个时候她看到满街的鸟雀自然也想其他女孩一样兴奋,只是一上前就听得一个衣着十分漂亮的小姐姐在向那个鸟贩抱怨,前几日从这里购买的小鸟不过一月就病死了,死的时候浑身湿淋淋的恶心的要命。身旁一个仆从手中便提着一个金丝的鸟笼,看起来是价值不菲。
笼子上蒙了一块白布,那块白布的质地一看也是很华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危岳雁就是觉得这样的东西看着有些令人不舒服。果然那女孩不知道与鸟贩说到了什么,生气的一把扯开白布,露出里面“面目全非”的宛如焦尸一般的鸟雀,看的周围一众人纷纷撤退三步之远。而危岳雁却凑近了看,根据那个华丽衣服的女孩手指频频指使的方向,危岳雁找到了这只面目全非的小鸟尸体的活体原型,一生一死竟然有云泥之别。
生的浑身白羽,翅膀末端还有些蓝紫渐变的色泽,像是冰川大地上阳光洒下冰凌,晕出霓虹般的色泽,当前面五色被活泼的生灵带走,只剩下蓝紫的色调残留在晶莹剔透的冰凌上,熠熠生辉,分明是日头,却有月光的静谧神秘。
而那只逝去的……
就在小小的危岳雁凝眸沉思的时候,那只活着的漂亮鸟雀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它看见了同类的尸体。那时的危岳雁还没有听过杜鹃鸣叫,却意外的觉得这只冰凌雀的声音与杜鹃啼血相差无几,发出清脆音质的喉肉撕裂开来发出惊怖的裂声,高昂的音调浑然没有歌唱的韵味反而徒增凄戾之感,又仿佛看不见尽头似的,拔高,再拔高……每一声凄鸣都蹂躏着人内心最细嫩柔软的地方,直至血肉模糊再不复初。
她听母亲说,这叫做冰凌雀,这种鸟儿都是成双成对而生,成双成对而亡,传说翅膀上蓝紫的色调是古鸟鸑鷟身上留下的,它们是鸑鷟的后代。传说鸑鷟最是痴情,一只死了另一只嘶吼鸣叫至死,寸步不离。
那只冰凌雀果然对着那只已死的同伴,引颈嘶鸣,听得那个华丽衣服的女孩恼怒烦躁不已,干脆也懒得同那个鸟贩再辩什么,直接花了钱将那只也买下,当街锤死。然而从金丝笼中取出尸体,和血肉模糊新死的冰凌雀一起丢到路边,一众饿的饥肠辘辘的野狗顺势一涌而上,那是那两只冰凌雀留给危岳雁的最后一眼。
那时候危岳雁就曾想过,如果大夏朝可以有一条律令,禁止这样的鸟雀贩卖,该有多好。金陵城明明也有百鸟齐飞,为什么贪心的达官显贵们总想另辟蹊径,说什么物以稀为贵?这般践踏生命,只不过就是为了满足自己那点可笑的,想要炫耀的心罢了。
“所以将军若有机会,是不是也赞成有这样一条新的法令,来挽救这些可怜的鸟雀,不要再受到无情的捕捉贩卖?”凌秋泛趁势说道。
危岳雁想了想,诚实点头,“只不过太难了。且不说我只是十二卫大将军,纵然是正二品的将员也不敢贸然在朝堂上提及这些法令的设想。一来于他们仕途无益,二来容易节外生枝。”
人们总以为站的更高就能或许更多的东西,实则恰恰相反,你站的越高,失去的东西也就越多,越容易患得患失。
“那如果由曲大人来提,是否就方便不少?”凌秋泛眨了眨眼睛。
危岳雁听她这番话语,早已经明白她醉翁之意究竟在哪里,这下虽然想清楚,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便默然不语任由凌秋泛对着自己看。
凌秋泛笑着给自家表面上一派宁静,实则紧张不已的将军倒上一杯茶水,“将军既然懂曲大人的为难之处,想必也知道解决之法吧?”
危岳雁有点恍然的接过那杯茶水,没来得及喝,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自然知道,只是太不实际……”说完突然抬头看了凌秋泛一眼,“夫人是希望我……?”
“将军错了。”凌秋泛竖了一根手指在唇前,小幅度的左右摇了摇,“不是我希望让将军如何,将军是将军,没有必要因为我的所思所想去做什么。我只是想问一个问题,如果有这么一个契机,可以让大夏加上这一条惠泽珍稀鸟雀的律法,将军愿不愿意出绵薄之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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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金目送着将军夫人出来,看着一脸讳莫如深的将军和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的夫人,也不知道他们谈的怎么样了,倒是一旁的绿沉一直给她眉飞色舞的使眼色,湛金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小丫头了。
只是危岳雁出来的额时候还在思索凌秋泛对她说的一句话,这个问题也是这么多年来她也曾偷偷放在心底,扣问过自己的问题。
——“将军难道没有想过,如果将军和曲大人可以早一些年认识,会不会成为朋友?”
第九十三章 身不由己
当朝明威将军的夫人是水部郎中的远房亲眷,本不能够被咸使闻之, 却因为她的明艳而名动京城。太平盛世的明威将军赋闲在家, 时常喜爱宴饮之乐, 便有人将佳人送上。纱幔轻动, 楚腰樱口, 缓歌曼舞,如斯美人。明威将军因着一见钟情次日便将此女迎为正妻, 一时传为金陵城里的一段佳话。
曲荃手指一下一下轻轻敲打在杯沿上,只是距离这段佳话早已隔了五年光阴。
五年, 快得如指缝流沙, 如白驹过隙,可又如此漫长。
家富人宁的豪门贵族大厦倾颓, 灯烛辉映昏惨声;家破人亡的孤儿步上琼林御街,破袄未及怜,紫蟒已戴身。
风云变幻不过须臾, 却又仿佛早已经历一场斗转星移。
谁都不能保证,五年前的事物, 是否仍旧一成不变。
曲荃是没有见过这位夫人的, 她虽是女子,但是御宴百官之时她总是同君王同僚一道入席, 家眷永远都在另一处地方。所以就算有缘曾经走过同一道宫殿的大门,却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曲大人久等。”
一道温婉的声音绕屏而来,一如温绵的织缎抚过指尖,环佩轻扣, 玲玲作响。曲荃目光随着声音遍寻而去,一瞬忘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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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雪霁因为还没有将自己的身份公之于众,所以曲荃既然说有要事相谈于夫人,自然就被拦在了外头。她跳着脚想看里头的景象,却至多只能看到一块屏风,她又尽量不被人察觉的将耳朵贴在墙边,却也只是隐约听见了曲荃的零星笑声,再不闻其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明威将军府给她的感觉非常奇怪,同样是将军府,她被曲荃带到危岳雁府邸的时候就没有这种压抑的感觉。危岳雁那边威严是威严,也很气派,这里虽然没有危岳雁那边恢弘宽广,然而一面面高墙却似要把人的魂魄从身体里头挤出来,着实令人不安得紧。
一旁张斐还是认识凌雪霁的,虽然不知道她真正的身份,却也和自家右街衙大人和师爷一样,将凌雪霁当做自家的妹妹看待,所以现在见到她有些局促便好心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哪成想这一拍竟是将偷听得正入迷的凌雪霁吓得不轻。
“啊啊啊!”在看清来人之后,凌雪霁小嘴一憋,伸出手重重的在张斐肌肉盘虬的手臂上一拧,同时压低声音,“你干嘛呀!”
“那个……”张斐和她熟了之后倒也不会再轻易和她置气,现在见她这般激动只能无奈的告诉她情况,“你其实想听直接走到门那边听就好了,你这模样,谁都知道你在偷听。”
还躲藏个什么劲儿啊。
凌雪霁闻言一惊,梗直了脖子拿眼角余光自以为不明显其实明眼人都看得懂的瞄了一下那几个明威将军府的守卫以及金吾卫左街衙调来的那几个金吾卫,皆是姿态不同,可他们看着自己的目光却是如出一辙。
“这个……”凌雪霁正羞愧的恨不得就地裂开一条大缝钻下去才好,匕首才抓在手里,门就应声而开。
凌雪霁瞠目结舌的看着同样瞠目结舌看着她的曲荃。
“你这是要做什么?!”
凌雪霁连忙将匕首藏到身后,拨浪鼓似的摇头,“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做,我什么都不想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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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为了方便,两人便弃马改车,凌雪霁坐在车厢里看着曲荃脸上斑驳闪过忽明忽暗的阴影,手指攒紧腰间悬挂的匕首,一张抿紧的樱桃唇因着光线昏暗从而颜色深了几分,此时看去竟是又几许侬丽,趁着她那张尚未长开的稚嫩容颜别有一番韵味。
“想要问什么?”
“嗳?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呀?”凌雪霁浑身一震,又握好自己的匕首不说话。
“你看嘛,你果然有话要问。”曲荃拿手指摩挲着下巴,笑的像只狐狸。
凌雪霁一把拍在曲荃的手臂上,“你又诈我!”
“我不诈你我不诈你……”曲荃哀嚎着努力躲闪,却还是把凌雪霁那边的攻击挨了个十成十。无奈的摸了摸脸,随即笑道:“你是不是以为我在里面就不出来了啊?”
“哼。”凌雪霁一扭头,小嘴撅得能挂油桶,“谁知道你啊。”
“额……”曲荃凌乱了一瞬,突然不知道这个话题应该怎么接,饶是巧舌如簧的她也发现竟然有自己回答不上来的问题。也可能凌雪霁这句话并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个肯定句。自己飞了个锅出去竟被凌雪霁踢皮球踢了回来,而且这一招莫名其妙就袭中了自己的未知领域,对于人心她总能洞若观火,唯独今天对着凌雪霁的模样她确是真正的迷惑了。
雪霁刚才,那是怎么了?她在生气吗?还是在责怪自己没有带她一起进去见那个明威将军夫人?曲荃百思不得其解,她刚才只是想像平日一样逗一逗雪霁,没想到对方好像真的对自己是有点点意见啊……
曲荃陷入凌乱中,嗯……她想着在这种时候最明智的做法就是立刻将话题转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