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远离人心远离是非的清净地。她在这里面可以不理活的人事,只读死的文章,三餐四季,独守一心,静待归人。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她在这个陈旧枯燥的图书馆里度过了整整两年的光阴。
两年的时间足以让周围发生许多变化:郭春兰的身体已经恢复得与中风前无异;刘凤终于成功怀孕,预产期在今年年底;周梅谈了个对象,准备今年国庆前领证办酒;林梦蕾考进了重点校市一中。
最令人意外的当属许小峰和丁雪了。
许小峰去年说服了家里,辞去了教师的工作,终于如愿以偿地走上了南下经商的道路。
而丁雪竟然自己跟学校申请又留校了一年,说要积累更深一点再去市里任教。
每个人都在交好运结好果,往更远的前方走去,只有林锦云依然停在原地驻足不前。
时间在她这里仿佛是停滞的,蒋兰走了三年,她就三年如一日般活着,每天每周两点一线,在校就工作,在家就干活。
每年除夕那晚,她都会去蒋家门口守着,但却从没守到那个人。
她远离声色犬马,自然不懂当下的氵朝流,二十五岁的年纪,打扮得却像五十二岁般老土过时。
夏天县城里到处都是穿连衣裙和衬衫裙的年轻姑娘,她却穿着确良短袖衫外加工装长裤,像个街道妇女主任般保守死板。
一到冬天,她就必穿蒋兰织的那件大红色毛衣,毛衣早已被她穿得发旧起球,肩上崩了口子就拿针缝一缝继续穿。
随着年岁渐长,郭春兰开始CAO心起女儿的婚姻大事,试着旁敲侧击地让她去相亲。
林锦云一听到相亲二字就即刻板下脸来不说话,当天干完鸭场里的活就回了学校,连晚饭都不留在家里吃。
郭春兰也怕女儿一去不回,这才打消了念头,不敢跟她再提相亲的事。
物是人非事事休,林锦云只保留了读书这一项娱乐,为了看书方便连头发都剪短到齐耳的长度,她的大部分时间都被用来阅读和思考。
但凡事讲究个度,月盈则亏,水满则溢,长年累月的用眼过度终于导致林锦云患上了近视。
那天她放下书本后,突然就觉得眼前模糊不清。
她瞧见有个影子走进门,知道是丁雪但却看不清她的五官,于是眯着眼盯着瞧了许久,直到把丁雪看得两颊泛红还是觉得眼前如一团水雾般。
之后几天一直如此。
丁雪得知后比林锦云还紧张,便催她去医院做个检查。
林锦云一开始是不愿意去的,丁雪就天天烦她吵她让她看不下书。
后来,她终于妥协了,去了趟医院做检查,最后被诊断为轻度近视,需要戴眼镜矫正。
林锦云接受了这个现实,很快就给自己配了副眼镜。
事实证明,读书带给林锦云的不止有近视眼,还有一股内敛深沉的书卷气,让她举手投足间尽显饱读书文后的从容和淡定。再把眼镜一戴上,俨然一副渊博学者的形象。
尽管她衣着老土,素脸朝天,但气质是束无形的光,照着她无论走到哪里都能隐隐发亮,卓尔不群。
第一个发现林锦云身上这束光的自然是离她最近的丁雪。
她成了一个隐秘的追光者,每天寻着这束光,瞄着这束光。等她反应过来时,想脱身而去却发现为时已晚。
丁雪发现这个同事变得不普通,虽然她土里土气,沉默少言,经常放空,但却气质出众,不卑不亢,生活规律,爱做家务,修的一手好书,写的一手好字...
她的优点真是太多了,自己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丁雪这么想着,也同时悔着。
她不知道在悔着什么,总之一旦林锦云有新的闪光点冒出来时,她就有些后悔和懊恼的感觉。
可留给丁雪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母亲已经给她下了最后通牒,这个学期结束后无论如何也要调去市里的学校教书。
丁雪当初决定再留一年时,曾告诉自己会选择留下是因为讨厌更换环境,是因为觉得自己经验还不够,是因为难舍一人独大的安逸......
她替自己的决定想了无数个看似合理的借口,直到此刻,站在衣柜前磨磨蹭蹭地收拾着要打包的衣服时,她才肯向自己的内心坦白:留下的原因有且只有一个。
而这个原因却还浑然不觉,此刻正傻乎乎地靠在床头看着一本书。
丁雪转身瞥了眼那本书的封面。上面写着:《人到中年》谌容著。
她气地一甩衣服,往林锦云的床边重重坐下,朝她气愤道:“你整天看这些书有什么用?眼睛都看坏了还整天对着书!”
林锦云一听就知道这是要找茬了。她对丁雪最近的频繁发作早就见怪不怪,于是也没搭话,只把书合上放在床头,摘了眼镜做起眼保健CAO来。
丁雪又碰了回软钉子,心里很不是滋味,索姓就跟林锦云卯上了,开口问她:“林锦云,我有事问你。”
林锦云依旧自顾自地做着眼睛保健,闷声应了一句“嗯”。
“你说我去市一中教书好不好?”
“自己的事,自己决定。”
“可我想听听看你的意见。”
“我没意见啊。”
“你......”丁雪很烦躁,追问道:“你要不要也去?我让我姑丈安排下。”
“我不去。”
“你真的就打算待在这破图书馆对着这些书一辈子吗?”
“挺好的,还得多谢你当初的安排。”
这话听着半像实话半像讽刺,丁雪分辨不来,也自认没林锦云这种说话水平,直接坦诚道:“我知道终归是欠了你,你就当成全我吧,也一起转去市里。市一中也有图书馆,比咱学校大得多,你要是...”
“不用了,我就喜欢这里。”
“这里有什么好?”
“有什么不好?”
丁雪见林锦云开始抬杠,气得直冒火,当即歇斯底里道:“你就这么不舍得走?人都走三年了,还守着这间破屋子干嘛?”
“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
“白日做梦!要回来早就回来了。你要等到什么时候?事业和前程都不要了?”
“不要。”
“是不是此生就非她不可了?”
“是。”
“别人都不行?”
“不行。”
“哎呀,气死了!”丁雪愤怒地凑上前一把扯过林锦云的衣领骂道:“你醒醒吧,她都把你抛弃了你还在傻等什么?你怎么就这么死脑筋!”
“你冷静一点。”
“你别说话!”
丁雪突然伸手捂住林锦云的嘴,然后恶狠狠盯着她道:“我再问你一次,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市里?你只能摇头或者点头。”
林锦云正要摇头,丁雪却突然急道:“你想清楚了,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以你这能力,不出五年就能带重点班。我告诉你,多少人求我我还不搭理呢。”
林锦云听罢又要摇头,丁雪却伸出另一只手按在她头顶不让她动。
“你再想想!”
林锦云终于朝她翻了个白眼,伸手一把扯开她,“胡闹什么!”
“你还急了?我还没跟你急呢!”
“我去不去留不留是我的事,你急什么?”
“你以为我多待了一年是为了谁?你赔我!”
此话一出,林锦云却是一呆。
而丁雪怨恨地看着她,眼睛瞪得圆圆的,唇也抿得紧紧的,好像一只正在蓄怒的母老虎。
林锦云虽迟钝,但却不傻。
这目光,一看就不是普通同事该有的眼神。
她想了想,开口道:“丁雪,我愿意等,是我的事。你愿意等,也是你的事。这都是自己的选择,不能怨别人,既然选了就得去承担。至少,我从没怨过她。”
丁雪一听,别开了眼,垂下了头。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又过了一会儿,丁雪才抬起头看着林锦云咬牙切齿道:“你就在这继续当你的望夫石吧!我也是中邪了才管你,你算什么,我再不管你了,傻子才管你!”
说着就忙跳下床,又接着收拾行李去了。
林锦云无奈地叹口气,拿过一旁的书本,继续看起来。
可丁雪边收拾边发泄似地摔摔打打,叮叮当当的,这书还怎么看得下去?林锦云觉得自己惹不起但总躲得起,便拿过书和包,准备出门。
她刚走到门口,丁雪却突然朝她一喊:“你站住!”
“还有事?”
“我就要走了,你也没啥话要跟我说的?”
“你是今天就走?”
“我昨天还跟你说过的,你这人怎么这样!”
林锦云一看丁雪又要发作,忙开口道:“你多保重,市里不比县里,自己多掂量着,少去掺和别人的是非。好好教书,沉下心思来你也能教得好。”
这几句,于林锦云不过是平常赠别,于丁雪却是满满的关怀。她随即松了神色,又有些依依不舍道:“咱也做了两年多舍友,你送我个东西当留念吧。”
“你要什么?”
丁雪看了一圈,发现没一个入眼的,林锦云的东西不是和蒋兰有关就是旧的她不想带走。
她想了想,说道:“我要你的眼镜。”
“好。”
林锦云拿过自己的眼镜盒递给她。
“那你记得再去配一副,我给你钱?”
“不用。”
“你少看点书,对眼睛不好。”
“嗯。”
“你也别老闷在这学校里,有空也出去走走。你来市里吧,我带你去我家坐坐。”
“再说吧。”
“我往后...可以打电话找你聊天吧?”她怕林锦云拒绝,忙又加了一句:“我刚到那边,肯定很不习惯,你就当看在同事情分上,听我发发牢骚,可以吧?”
林锦云只道:“电话费很贵。”
“那就写信!”
“......”
“你要回我信啊!”
“有时间就回吧。”
“你一个图书管理员,有很忙吗?”
林锦云无奈地叹了叹气道:“好吧,会回。但你不要经常寄信来。”
“嗯,那没事了。”
“再见。”
林锦云话音刚落,就看到丁雪朝着自己疾走过来。
丁雪却不看她错愕的目光,只硬着头皮倾身向前抱了林锦云一个满怀。
震惊过后,林锦云正要抬手去推拒,丁雪却突然开口道:“舍友,你也保重。”
接着,便松手放开,又推了推她道:“走吧走吧,别妨碍我收拾。”?
林锦云就被她这么半推出了309。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已经把错乱的章节改过来了,但愿这系统不抽,但愿你们能看到。
就按正常顺序59-60-61这样看下来就好。
后台的写作系统真的好难用,大概是12306的团队设计的,难以置信都9012年了还有这么笨蛋的后台系统。
还有,时间一下跨了两年是因为总有详写与略写嘛,不然文章看起来会很琐碎吧。
有热心宝宝问:为什么两年来林都不去找蒋?
作者答:90年代,尤其是90年代初,要找一个人真的很难很难,当时别说没手机了,连固定电话都不是家家户户都有。作者的舅舅是大家族里第一安装电话的,也是到了95年底才安上的。当时安装费2500块,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一整年的工资+奖金!一些小城市的家庭要装电话可能要更晚才能实现。
所以不要觉得奇怪,在那个没手机没网络,没有发达的通信技术,写信还是最主流的联络方式的年代里,找不到一个人是极其正常的事。尤其当这个人还在有意躲着你的时候。
第63章 谁?
林锦云又回到了独居的生活。
她还是和从前一样按部就班地过,唯一不同的是,她多了个叫丁雪的笔友。
丁雪每个月会给林锦云寄两封信,最初信的内容都是记载些她自己生活上的琐事。因为实在太琐碎了,林锦云每次回复的内容也就三言两语,往往连半页纸都写不到。
后来,丁雪学聪明了,开始在信里写别的事,比如工作上的难题,以及社会上的时事新闻,说完还总要用一副急于求解的口吻问她意见和看法。
林锦云因为答应了要给她回信,便也不得不认真思考起信里提到的事,有时为了回信也会去翻报纸看看新闻,甚至有次在食堂遇到胡学范,还问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