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忽略不计的羞耻感便如雪化后渐渐显露出的疮痍,不断刺痛着丁雪的自尊心。
自派出所走出后她就没再开口说话,只一路垂着头跟在林锦云身后慢慢走着,踩着身前被灯光照出的自己的影子,顾影自怜,羞惭满面。
林锦云去车棚取来车子,转头看了她一眼,问道:“要载你回去吗?”
丁雪很想硬气地说句“不要”,但四周漆黑的环境和渐凉的夜风让她心生惶恐,不得不从心地说了句:“要。”
林锦云从车篮里掏出一块棉布擦了擦车后座,示意丁雪坐上去。
丁雪慢吞吞地坐上了林锦云的车后座。
后座上安了块深蓝色的厚泡沫板,坐起来不咯着肉。丁雪觉得挺软乎,便不慌不忙地挪动着屁股调整姿势。
谁知林锦云蹬着车子就动了起来,丁雪猝不及防,嘴里发出“呀”的一声,惊吓地伸手一把搂住林锦云的腰。
林锦云不防被狠搂了一把,立即皱眉道:“放开!别抓我,自己抓着坐垫。”
丁雪一听赶紧放开手,转而去抓紧坐垫下沿。
她脸上烧了起来,嘴里却不甘示弱地怼着:“又不是故意的,这么凶干嘛?搂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林锦云没再理会她,只踩着脚蹬往前骑去。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回了宿舍各自洗漱好又各自躺下后,丁雪终于受不了这沉默的气氛,率先开口道:“林锦云,你睡了吗?”
林锦云不答丁雪,只转了个身背对着她躺去。
丁雪见林锦云不理自己,有些赌气道:“你既然这么讨厌我干嘛还去?”
林锦云依旧不理会。
丁雪急了,更加害怕林锦云如她所想的那般小人,所以现在急需林锦云表个态度,于是便不停说着话激她。
“你这人真奇怪!”
“你做这样子是想干嘛?”
“我知道,我这回栽你手上了,你要怎样直接说吧。”
“你倒是说句话啊。”
林锦云终于被丁雪烦得受不了,猛一转身对着她道:“少自以为是了,我去帮你不过是成全了自己的良知。不要以己度人,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
“像我哪样?”
“你自己知道。”
丁雪被林锦云怼得有些词穷,想了想说道:“哼,你少看不起人。我马上就还你这人情就是了,我明天就去找我姑丈,让他跟领导说一声,调你回去做老师。”
“不必了,我不稀罕。”
“那你稀罕什么?钱还是物?”
“你一定要还这个人情是吗?”
“是!你要什么尽管说来。”
“好,那你离开吧,就当还人情了。”
“......”
丁雪却无言以对,盯着林锦云在黑暗里的轮廓,心情慢慢变得复杂起来。
直到此时此刻,她终于得承认,自己遇到了一个异常强劲的对手,林锦云确实如她自己所说的那般硬骨头。
她的人生一直以来都是顺风顺水的:出身城市,是家里的独女,父母亲下海经商顺利,身边的亲戚也是非富即贵,从来都是别人端着她,捧着她,从没人敢给她气受。从小到大,她都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般的存在。
林锦云却像股逆流袭来,颠覆了她对周遭人事的一贯认知。她出身小城镇的普通家庭,无钱无势,软硬不吃,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可恨的是,事到如今,自己反而因为欠了她一份大人情而陷入被动,完全拿她没办法。
她倒是想离开,可她姑姑说了,怎么也得再待一年才能调动她去市里。
一想到这,丁雪就懊恼得很。她自视甚高,从不欠别人的,当然别人也休想欠她。可这次她不仅欠了别人的,还一时半会儿还不了。
这让她难受得紧,觉得自己一贯的体面与从容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她一下就陷入了弱势。
第60章 报应
事件之后,丁雪变得莫名心虚起来。
她自此收敛了不少,不再大声关门,也不再把鞋子踢得东一只西一只,进出阳台也记得带门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觉得自己不得不这么做。
这事才刚过去,她也不敢轻易外出,因为怕走外头被人认出来。
她安份了好几天,每晚下班就回宿舍待着,写完教案就听听广播或者看看杂志。
林锦云对于她的改变既不关心也不上心,她依旧我行我素,于人前沉默,于人后萧索。
小王因为打架斗殴被拘留了几天,放出来后便直接被学校劝退。
人总说要向现实低头,这么说不过是为烘托现实的强大,掩饰自我的渺小,其实究根结底,不过是在向自己的不足与无能妥协。
正如小王,面对学校的决定,他也只能不吵不闹乖乖认栽。因为觉得丢人,他也没把事情经过跟人说的太仔细,只说自己和朋友出去玩喝高了跟人打了一架,自然也没抖出丁雪来。
但谁人不知丁雪和小王小卓这两人的关系。这三位实习生,平日就跟一个横批带一副对联似的。小王出去娱乐出了事,要说和丁雪没关系,任谁都不信。
可有关系又能怎样?人家照样吃好喝好,工作不愁,依旧是县一中最耀眼的“公主”。
这便是有靠山与没靠山的区别:有靠山的,你拿她没办法;没靠山的,他拿你没办法。
丁雪和小王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于是,便有心歪的、眼红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去挑唆起小王来。
他们是这样说的:
“小王啊,这事你可够倒霉的,我是真替你不值。不过,作为领导,我还是得跟你说一句,咱往后还是得注意点,咱和人家有后台的可真比不了。”
“你这情况,不说英雄救美也算见义勇为了吧。明明是做了件好事,怎么啥好处没捞着还反而搭上自己的前途。这真是,也太欺负老实人了吧。”
“不应该啊,我说那丁大小姐就没感激感激你吗?好歹也是替她出头替她受罪,她也没和你表示表示么?送点人情关怀总要有的吧?”
这小王也就二十来岁血气方刚的年纪,哪经得住别人这么七嘴八舌一搅和,于是越想越不痛快,越想越不甘心,便决定去找丁雪索要赔偿。
宿舍楼进出都需钥匙开门,他也不好整天跑楼底下去逮人,便在校门口守了几天。但丁雪那几天老实得紧,基本不出校门。
小王连着几天没见到人,不仅不灰心反倒燃起几分血姓来,周天傍晚终于一不做二不休,逮着一个正好住校的同事让她去叫丁雪出来见一面。
那人是学校教务处的一名出纳,平常就挺好事的,果然一听就屁颠颠去了,一口气上了三楼,大力拍起309的门。
门开了,丁雪站在门后,问道:“黄会计,有事吗?”
这黄会计忙朝她道:“小丁,小王找你呢,这下在校门口,叫你下去碰个面。”
丁雪却纳闷道:“哪个小王?”
“就是王伟啊。”
丁雪一听,下意识道:“他找我干嘛?”
“我哪知道干嘛,我也是来传话的。我看他挺着急的,你快去一趟吧。”
“哦,知道了,谢谢。”
“没事,你记得去哈。”
那黄会计便又屁颠颠地走了,却不是按原先的初衷回去自己宿舍,而是又往校门口去了,准备趁早去占个好座位,以便掌握第一手资讯。
而这头的丁雪却为难了。
她有预感小王来者不善,但如果不下去,怕也是不行的。都已经托人来传话了,这个小王定是铁了心要见自己一面的。
丁雪只好硬着头皮下了楼。
她刚走到校门口,就看到小王正和黄会计聊着天。
不好的预感进一步蒸腾弥漫,丁雪觉得腿脚有些发软。
小王却已经看到了她,忙朝她招手。
“丁雪,这呢。”
丁雪走了过去,笑得极其敷衍,“小王,找我有事么?”
小王看了眼身旁的黄会计,后者也是个老油条,马上笑呵呵道:“你们聊,你们聊,我先走了啊。”
她说着便往回走,却只走了几步又停下,转眼便同几米外的学校门卫室的大爷打起招呼来。
小王可没心思管那会计,这几天的守株待兔快把他的耐心磨光了,便直接开口问道:“丁雪,你都还好吧?那事没叫学校知道吧?”
丁雪一听就变了脸色,冷淡道:“我没事。”
“你没事就好,我可算是遭殃了,丢了工作,现在还多了个污点,这可怎么办?”
丁雪自然知道他的意思,这儿人多口杂,她也不习惯兜圈子,便对他说道:“这事我也很同情你,我…我替你想想办法。”
“办法倒不用你想了,我已经想好了。你看,我总归是替你出头的,现在搞成这样,你总得帮我一把吧?”
“怎么帮?”
“你不是有个在教育局的姑丈吗,你让他给我安排个工作不就成了。我要求不高,能在市里随便找个学校插个空就行,小学也行。”
丁雪一听,当即暗暗嘲讽起来:就你,还市里随便插个空?连我要插空都得先待这一年。也不看看自己何德何能。
可又想到小王终究是受了池鱼之灾,便尽量客气道:“小王,这事我真办不了,市里不是我姑丈一人说了算。”
“那要不你就直接给我笔安家费得了。我一下没了工作,没了收入,总要养家糊口的,要你点钱也不过分吧?”
丁雪咬了咬牙,开口问他:“你要多少?”
“一万。”
“什么!”丁雪惊得叫了起来,回过神来慌张往四周一望,忙又压了声音对他说道:“你这是敲诈!”
小王一听她这么说,顿时也没了耐姓,大声道:“丁雪,你少装蒜啊,要是没我出手,那晚倒霉的就该是你,那小流氓可是冲着你的。人我替你打了,牢我替你坐了,现在跟我在这装蒜个什么劲!”
“我有让你替我出手吗?你这是强词夺理!我说帮你是看在以往情分,又不是因为欠了你的。一两千的就算了,一开口就要一万,你怎么不去抢银行抢信用社?你一个大男人也好意思朝我开口。”
“大男人怎么了,大男人不用吃饭吗,脸面能当饭?你这钱不给了是吧?”
“哼,凭什么给你,你值一万么?!”
“行,那我就天天蹲这守着,见一个我就宣扬一个,把你的不仗义全说出去,看咱谁更丢人!”
小王这便是要耍横了,但却是用错了方法。
他要是哭穷卖惨,丁雪还真能给他一笔安置费,毕竟她挺享受凌驾的快感。可要是来横的来阴的,岂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吗?丁雪拿林锦云没办法,就是因为她一直死扛却从不求自己。再说丁雪有钱有势,一个小县城的失业青年还真奈何不了她。
于是,她索姓也不讲客套了,直朝小王怼道:“你要说便说去,我反正待一年就走了,看谁耗得起。”
被这么一怼,小王顿时恼羞成怒,正要破口大骂却突然看到远处走来一人。他一下便改了主意,抬脚就朝那人走去。
走过来的那人正是刚从家里返校的林锦云。她正走着就看到迎面来了一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小王给拉住了。
“林老师,你跟我来一下。”
那黏乎乎的手掌一搭上来,林锦云下意识就觉反感,想要抽离却难敌一个男人的力道,被他一路半拉着往前走去。
很快,丁雪也看到了林锦云,又看到小王正拉着她,心里不由得一虚,忙低下头就抬步往校内走。
可小王哪容她走,放开林锦云就追了过去。
“丁雪,你躲什么?”
“你放开,这事跟别人没关系,你别挑事!”
“没关系你慌什么?”
小王也不和她多说,拉了她就朝林锦云大声道:“林老师,去年那事一开始就是丁雪造的谣,害你丢了工作去守图书馆。”
他这话说得又急又重,不止林锦云,连在一旁一直偷偷观戏的黄会计都听得分明,甚至连那门卫都从传达室伸出脑袋瞥了一眼。
场面一度尴尬至极,风云际会...
再看林锦云,却依旧一副淡默神色,不作表态。
丁雪一听这声囔囔,霎时就红了脸,也不知是气得还是愧得,忙极力否认道:“你胡说八道!”
“你敢说你没做过?”说罢,小王又突然转头朝林锦云道:“林老师,这人太坏了,去年那阵子老和人说你是非,我和小卓都知道的。说你乱搞啥的就是她第一个说的,她还让我到处跟人说去。”
“我没有!”
“你别敢说不敢认,你要是没做就亲口跟林老师说你没干过,你说啊。”
丁雪哪会如他愿,忙一转身就往里走。
不想,一旁的黄会计却是个热心观众,突然朝丁雪吆喝道:“小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