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您问。”
宫弦清轻轻扶着文帝,稳住他几乎摇摇欲坠的身躯。
“你可有恨过朕?”
文帝对宫弦清的感情是特别的,不似于后宫中其他妃嫔,那如少年时才有的朦胧情愫,只能在宫弦清身上找到。
“不曾。”
宫弦清几乎毫不犹豫地答道,她知道文帝问的是丽妃那一件事,只是她不爱文帝,自然也不会恨他,只是感叹帝王皆是无情之人罢了。
“那就好…弦清…”
文帝的眸子虽然温柔,却多了几分哀愁,不是离别的哀愁,而是失望的,因为他很明白,没有爱,就没有恨,而且在宫弦清那清冷的眸子中,他已经找到了答案。
“如果你是当初的那个小女孩…朕若想娶你,你会愿意当朕的太子妃么?”
文帝的记忆仿佛又回到了那喧闹的街道上,那小女孩的手牵住他,穿越了人群,她眉眼间的冷意与她稚气未脱的秀丽脸蛋有着几分违和感,可是偏偏就是这个女孩,在自己的心中,住了一辈子。
【谢谢你…你要不要当孤的太子妃?】
那个华服小男孩奶声奶气的声音又出现在自己耳边,当时的自己放开了他的手,冷冷地回了一句:“小呆子,我没空和你玩。”
说完,便没入了人群,她始终记得那小男孩受伤而失望的表情。
宫弦清看着文帝,那浑浊的眼神充满了期待,始终不忍,宫弦清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心。
“小呆子,我这不是陪在你身边么?”
文帝一听,心神一怔,那冰冷的大掌紧了紧,然后轻轻地把宫弦清拥入怀中。
“朕就知道…就知道…”
文帝的泪就落了下来…他心中的小女孩啊…原来真的来到了自己的身边…就算她不爱自己,可是就这么陪着自己,人生也算是圆满了。
“皇帝,文武丞相,镇国将军都已经到了。”
南浅陌在门外不急不缓地说了一句,文帝放开了宫弦清,抹去眼角的泪,看着宫弦清虽然忧心,可这份忧心却未达眼底的神色,勾起了一抹温柔的笑意。
“谢谢你…弦清。”
文帝把人全召了进来,而太监则是搬了一张小桌子到床沿,桌上放着一份空白的诏书,一个砚台,和一支狼毫笔。
“朕命数已尽,如今在众卿面前立下遗旨,望众卿能够遵照遗旨,倾尽所有为朕为南楚国效力。”
文帝在提起狼毫笔的时候,挺直了腰身,看着向他跪下的三个男人沉稳地说了一句话。
“微臣自当竭尽全力,遵照遗旨,为南楚国排忧解难!”
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了出口,而文帝这才安心地下了笔,一旁的南浅陌看着文帝那颤抖的手,不禁握紧了拳头,咬紧牙关,忍住心中的悲凄。
却在此时,一直温热的手心钻入了自己的袖子中,紧紧握住自己的握成拳的手。
南浅陌回头看去,宫弦清原来一直站在自己身后左侧,离自己极近,温柔地看着自己,而这隐秘的举动,没有让其他人看去,却让南浅陌心中多了份依靠。
南浅陌…没有拒绝她,反而松开了拳,紧紧握住了宫弦清的掌心,仿佛是溺在大海中的人,急需要一块浮木一般。
“朕自知命数已尽,可南楚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风承恩虽年级尚幼,可天资聪颖,心肠仁义,人品贵重,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太后南浅陌与皇后哥舒娉需辅佐太子至二八之龄。”
文帝一边下笔,一边把内容说与三位大臣听,此时,风承恩跪了下来,向文帝磕头。
“承恩,你先跪拜皇祖母和母后。”
文帝轻轻地说了一句,风承恩便转了个身,对着南浅陌和哥舒娉磕了三个响头。
“现在,你需要向文武丞相和镇国将军跪拜,他们以后会是你的左膀右臂。”
此话一出,文武丞相面面相觑,倒是镇国将军齐英道先站了起来。
“殿下,今日末将受你一拜,日后必定以热血回报,以手中的长剑,为殿下守护南楚国的山河。”
齐英道沉声说着,而风承恩抬头看了齐英道那伟岸的身影一眼,心生感激,马上低下头来,对着齐英道磕了一个头。
此时文丞相南仲文和武丞相田御也站了起来。
“老臣愿以手中之笔,囊中之计,为殿下排忧解难。”
听文武丞相说完,风承恩也随之向他们磕了一下响头。
宫弦清在一旁把一切都看清楚,这召了这几个位高权重的人来,一是为了见证自己拟遗诏,而是要他们当场答应,效忠风承恩,彼此互相见证。
是南浅陌的意思也好,是文帝的主意也罢,可这着实是为风承恩铺平了帝王之路。
“承恩日后,必定从善如流,不辜负各位的教导!”
风承恩低着头,忍住眼泪,也忍住哽咽的声音,可是那小小的身躯,却明显地在微微颤抖,心中的苦楚怎么也忍受不了。
“著,文丞相南仲文,武丞相田御,镇国将军齐英道为辅政大臣,好好辅佐太子。”
文帝提笔写完,用自己的玉玺印在了遗诏上,三人这才又跪了下来。
“微臣(末将)遵命!”
文帝将遗诏放进一个精致的盒子里,然后用火漆蜡印把盒子的封口都给封了起来。
“众卿…日后,南楚国便拜托各位了。”
文帝说完,闭上双眼,似是累极了,他摆了摆手,让三人离开。
而齐英道的目光落到了南浅陌的身上,那眼神即担忧又悲凄,南浅陌没有注意到,可宫弦清却看得一清二楚。
宫弦清跟着三人离开,却在刚踏出乾和门的时候,把齐英道叫住。
“镇国将军请留步。”
齐英道停下脚步,宫弦清走了上去,随即给了宁儿一个眼色,宁儿便识趣地走到了远处,背对着二人。
“不知瑶妃娘娘所为何事?”
齐英道与宫弦清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完全不似那日在宗门前与南浅陌那般逾越的距离。
“本宫想要提醒将军。”
宫弦清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眸中却满是寒峻。
“现在皇宫正值敏感时期,希望将军与太后保持距离,不要给太后添乱。”
齐英道一听,紧蹙着眉头,看着宫弦清那寒峻的眸子,冷声道:“瑶妃娘娘多虑了,末将与太后没有任何关系。”
宫弦清倒是冷笑了一声,眉目却勾起了危险而妩媚的弧度。
“将军心中对太后有什么企图自己最清楚,本宫言尽于此。”
说完,宫弦清便转身离开,而齐英道则是愣在了原地,看向乾和门内的宫殿,叹了口气。
宫弦清没有回到承天宫,而是和宁儿站在凤鸾宫门前,撑着伞,就这样等着南浅陌回来。
“娘娘,不如回了吧,说不定太后今日不回来了,你身子不好,如果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宁儿的劝告,宫弦清没有听进去,如今乾和宫被南浅陌布了兵,她进不去了,所以只好在这里等着,想要南浅陌累极回来时,能看到自己在等她。
“不,本宫再等等,宁儿你先回吧!”
宫弦清轻轻地说了一句,宁儿摇了摇头,自然是不愿的,她怎么可以把宫弦清独自留在这儿。
“娘娘…皇上真的熬不过去了么?”
宁儿有些低落,虽然她不怎么直接接触过文帝,可是文帝对自家娘娘的好,她却也是看在眼里的。
“嘘…这些话不可以说。”
宫弦清提醒宁儿,毕竟现在宫中一片戒备,若是被人听了去,怕是又要挑起什么流言蜚语了。
宫弦清站在雪中等了一夜,南浅陌果然没有回来,而宁儿早就靠在凤鸾门边睡着了,宫弦清身上的裘袍也披在宁儿身上,让她可以睡得安稳些。
只是这对宫弦清来说并算不得什么,毕竟在杀手的训练时,她曾在冬天,泡在水中,与竞争对手厮杀了两天两夜,那时候的她才八岁。
天色微微发亮,宫弦清叹了口气,弯下身子把宁儿叫了起来。
“娘娘,要回去了么?”
宁儿站了起来,擦了擦眼睛,只见宫弦清点了点头,她便笑了起来,准备回承天宫了。
只是就在宫弦清转身走了几步后,整座皇宫传来了一声钟鸣声,宫弦清心中一紧,马上看向鸣钟的方向。
紧接着第二声钟鸣,第三声…
九声长,五声短…
谢谢你…弦清…
那男人的话语,似是还萦绕在自己的耳边,宫弦清在那一刻热了眼眶,原来自己还有泪么?
南楚国皇宫的丧钟响起,九长五短,宣告着南楚国的九五之尊…
文帝,风麒震,驾崩————
第39章 我是喜欢你的
南楚国皇宫的丧钟敲响,响彻了整个金乐城, 人民听到后, 皆面面相觑, 很快便对着皇宫的方向跪了下来。
那层层白雪, 仿佛也在为文帝哀悼一般。
宫弦清走到了乾和宫前, 所有的士兵,太监和宫娥都跪了下来, 有受过文帝恩惠者,更是哭了出来。
宫弦清一步步踏向前, 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脚印, 到门前时,她却无力推开门, 有那么一瞬间,宫弦清也为了那男人而感到惋惜,也害怕看见南浅陌那悲痛的模样。
“娘娘?”
宁儿轻唤了宫弦清一声, 宫弦清回过神来,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便把门推开, 里面一片死寂,宫女太监都跪在地上, 大气不敢喘一声。
而皇后哥舒娉和风承恩则是跪在了床沿,哥舒娉轻轻握住文帝已经冰冷的手,宫弦清抬眼看去,文帝的脸依然蒙上了一方白布, 已经看不见那温柔的人了。
宫弦清向南浅陌看去,她安静地立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一切,那双染了悲凄之色的眸子,透露出难以承载的不舍,最终只化作了冰冷,藏住所有的情绪。
“告知所有大臣和后宫妃子,穿白披麻七日,即日到大梵宫跪拜,禁止喝酒歌舞,停止朝议,举国哀悼。”
南浅陌的声音很冷,仿佛来自于黑暗深处,冰冷刺骨。
她转过头,发现了宫弦清也一直在看着自己,南浅陌低下眸,隐去眸中的泪光。
“云染,让礼部准备丧仪,和登基大典。”
南浅陌一直在吩咐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仿佛天塌下来,她都必须撑住,她就连伤心的时候,都没有。
南浅陌正要离开乾和宫,她甚至不敢再看一眼文帝,掠过宫弦清身边的时候,她也不停留,知道宫弦清伸出手,轻轻地拉住了她的衣袖,那宽大的衣袖被拉开了一个弧度,露出袖子里握紧的拳头,与所有的隐忍。
“太后,可有臣妾可以效劳之处?”
宫弦清清清冷冷的,没有伤心,么有悲哀,却有着对南浅陌满满的心疼。
“你…好好陪陪皇后。”
南浅陌缓缓开口,甚至没有扭头看向宫弦清,仿佛宫弦清就像一把利刃,可以轻易地打开她脆弱的缺口,可是在这种时候,脆弱是最无用的东西,她南浅陌,不需要。
南浅陌踏出一步,可那人的手却没有放开自己的袖子,当南浅陌回过头时,那人才放开了手。
“臣妾,一直都会在。”
宫弦清低声说了一句,南浅陌的心头一动,不再看宫弦清,与云染一起离开了乾和宫。
宫弦清和宁儿走到皇后身后,向着文帝跪下,磕了一个头。
哥舒娉没有哭,风承恩也没有哭,并非他们不伤心,或许只是在这个宫中,眼泪成了最没用的东西。
哥舒娉没说话,而风承恩只是跪在那里,目光呆滞,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一般。
宫弦清见过很多死人,而且很多都是死在自己手上的,她不曾见过因为一个死人而让其他人伤心的模样,如今一见,原来是如此揪心。
或许她也开始明白了,为什么江湖中人都对绝音阁喊打喊杀。
南楚国,皇宫,大梵宫。
一副镶金刻着经文的棺木就放在大梵宫的正中央,棺木旁跪着两个人,一身素白的皇后哥舒娉,和太子风承恩。
站在棺木另一侧的是身着一身白衣,撤去了所有头饰,不染半点胭脂的南浅陌,她站在棺木边,冷冷看着低头跪着的群臣和后宫妃子。
在这里她是唯一不必跪的人,可是这也彰显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
宫弦清微微抬头,看向南浅陌,那人的目光留在那依旧敞开的棺木中,那里躺着的是她的儿子。
或许是感受到了宫弦清的目光,南浅陌转过眼,看向宫弦清的方向,二人的目光相接,仿佛有许多话都说不出口,只好各自别开了眼。
“风子夜王爷到——”
风子夜赶到时,已是深夜,他风尘仆仆,那一张俏脸因为疲累失去了血色,掠过朝中百官,走到了灵枢前,拿起三炷香,跪下拜了拜,把香插上,走到一旁。
“皇后娘娘,请节哀。”
风子夜低低说了一声,然后走到灵枢的另一旁,对着南浅陌道:“皇嫂,请节哀。”
南浅陌微微欠身回礼,道:“王爷有心了。”
风子夜转过头,看着慢慢低着头的人,有些是风麒震的兄弟,给了封地做了一方之王的人,只是这些人没有兵权,而且在南浅陌的打压和监视下,早就没了该有的野心,他也不禁感叹南浅陌的手段。
他进宫时,不止是大梵宫,整座皇宫都布满了重兵,而且由镇国将军齐英道亲自把关,就算要反,却也是做不到的。
风子夜跪到了群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