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依旧被叫去办公室开了会。
“综上所述呢,我们一致认为陆主任不再适合高强度的现场急救工作,当然这也是为了您的身体健康着想,陆主任从今天起不再担任一病区主管以及急救小组长的职务,改由张主任负责,希望您能理解院内领导的一片苦心,尽快做好交接工作”
出乎意料地,陆青时没有任何反驳,她只是平静地写着自己手边的病历,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病区主管负责病区里的大小事务,包括手术、日常诊疗,底下手术小组的教研等等,急救小组长则对应着每次出急救现场的指挥权,当然她也不会再出救护车了,这样一来,除了还有副主任医师的职称,陆青时相当于被架空了权限。
于归坐在靠墙的角落里,看着她的侧脸,捏紧了手中的笔,替她不值。
直到散会后,陆青时私下里找到了孟院长。
“我在哪个岗位上一点都不重要,医生的目的只有一个,治病救人,您创办医院的初衷不也是救死扶伤吗?只有当过一次病人才知道,比起那些嘴上说得天花乱坠的医生,我更宁愿那些做人不够完美但有真才实学的医生来治我的病,所以,请让秦医生回来吧”
在黄昏的光线里,陆青时深深弯下了腰。
孟继华摘下眼镜,长叹了一口气:“你还不知道吧,这是她自己主动提出的辞呈”
“老大不再管病区了,秦大夫也走了,我这心里空落落的”郝仁杰躺在沙发上长吁短叹。
于归吃着泡面,越吃越索然无味起来。
她想起上周的大病历还没交,拿了起来往主任办公室跑,一头扎进陆青时的办公室才想起来,这些事已经不归她管了,少年人的脸上难免有些失落,轻轻阖上了那扇门。
那个傍晚,陆青时一个人在更衣室坐了很久,暮色一点点消失,不停有人进来换衣服,从她身边走过,她就这么坐着,感受着时间一分一秒流淌过去,直到兜里的手机震了起来。
她鲜少来这种地方,清吧的灯光不算太晃眼,台上的歌手嗓音有点沙沙的感觉,唱着一首不知名的英文歌。
她举起玻璃杯与秦喧的碰了一下,当然对方喝的是酒,她喝的是柠檬水。
“干了这么久了,眼看着马上就要升主任了,就这么走了,不觉得可惜?”陆青时晃着杯中的液体。
“有什么好可惜的”她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把自己瘫在吧台上又要了一杯长岛冰茶。
“是仁济不要我,不是我先抛弃它,你还不知道吧,围产期医疗中心请我过去当产科负责人,年薪这个数”她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
陆青时微微笑起来:“你还真是……”
“真是什么?”
“见钱眼开”
“去你的”秦喧笑骂了一声,又与她轻轻碰了杯,低声道:“其实在哪儿做都一样,我的初心从来都没有变过,治病救人,仅此而已”
这想法倒是与她不谋而合了,怪不得两个人能成为朋友,陆青时笑起来把杯中水一饮而尽。
“那你那事儿,准备怎么解决?”
“老包现在找不到人,其实我想过了,那女人也怪可怜的,没钱也没爱,比我惨多了,我呢,年轻漂亮,医术又好,钱呢可以再赚嘛,我找了律师做公证,他们婚后老包给我的钱算是共同财产,我慢慢还给她就是了,至于我在KTV里打工赚的那些钱是我自己该得的,我一分钱都不会给她”
秦喧这人敢爱敢恨,锱铢必较,从不吃亏,倒是让人有些佩服,她当初要是有她半分魄力,也不至于被逼到净身出户,远走海外。
“还有个事儿,我觉得向警官说的挺对的,你确实应该离包丰年远一点……”
秦喧赶紧打住了:“停,别提她,再提她我这饭都吃不下去”
“不至于,都是为了工作,各有各的目的,谈不上好坏吧”陆青时又要了一杯柠檬水,淡淡道。
秦喧警觉起来:“她找过你了?”
陆青时敛下眸子:“没……就是让我帮忙劝劝你”
还挺会找说客的啊,秦喧咬牙切齿:“她再找你你就告诉她,查案归查案,我十分看不起她这种以权谋私的行为,恩断义绝,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唔……”陆青时没说话,眼神转了一圈,瞥见有个穿着皮夹克外套,休闲裤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赶紧放下手里的玻璃杯以证清白。
顾衍之走过来敲敲她们的桌子:“行啊,她这伤才刚好,你就带着人出来喝酒”
秦喧有些微醺了,大着舌头:“谁……谁带她了……明明……是她……自己来的……”
陆青时起身:“我真没喝,柠檬水而已”
顾衍之瞥一眼,拉着她往外走:“知道,回家吧”
她回头看一眼趴在吧台上的秦喧:“那她怎么办?”
“会有人来‘收尸’的”
“你这几天怎么没上线?”方知有的消息发过去,对方隔了很久才回复。
“生病了”
“没事吧”
对方打字一顿一顿的,屏幕上一直显示着正在输入:“没事,老毛病了”
正说着,家里的门打开了,方知有赶紧起身去接她:“回来了”
于归放下手里的菜,看样子心情还不错:“嗯呐,今天发了工资,买了鱼,晚上做红烧鲤鱼吃吧”
“好”方知有也挽起袖子去洗手:“那我来帮忙”
做饭做到一半,于归的手机在兜里震起来,她看一眼是妈妈,摘下手套跑到一边去接。
“你先炒菜吧,我接个电话”
“好”方知有回头看了一眼她陷在了沙发里,往锅里倒着油。
“啊?不是说不要了吗?上次寄的腊肉香肠都还没吃完”
“这次是家养的土鸡,用来煲汤可香了,你工作那么累,应该好好补补”
“谢谢妈,你们真好~”每天不管多忙,于归总会抽出时间给家里打电话,于妈妈也会隔三差五寄些土特产来,聊着聊着,于爸爸也会插上几句嘴,一家人其乐融融。
“吃饭了,小归”
“好”于归挂了电话过来盛饭,兴冲冲地:“我妈又给我寄了两只腌好的老母鸡,还有一箱土鸡蛋,说是今年山上的果树收成也不错,过两天再寄一些苹果来,你说她是不是一天没事干啊,尽CAO心我的吃喝问题了”
方知有脸上没什么表情,有些冷淡:“快吃吧”
那个时候的她还不明白,就像在秃顶的人面前谈论自己的脱发烦恼,肥胖的人面前说自己要减肥,生病的人面前说自己不想活了一样,这是一种无形的炫耀,等她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和方知有之间已经渐行渐远了。
第97章 情结
没想过会再一次见到她,当穿着黑色西装内搭翻领衬衣的年轻女人走到她身边的时候, 店里切了歌, 容颜有些沧桑的男歌手用沙哑的嗓音唱着陈奕迅的《□□》。
秦喧放下手里的酒杯:“买单”
向南柯递信用卡的手就这么卡在了原地, 半晌后收回了钱包里。
秦喧拿起自己的外套, 跌跌撞撞往外走, 两个人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交流, 就这么擦肩而过。
那个瞬间,向南柯的心狠狠痛了一下, 音乐还没有结束, 她拔腿追了出去。
天空扬起纷纷扬扬的雪花,锦州市的第一场雪就这么不期而遇了。
她喘着粗气在她即将上计程车的时候拦住了她:“帮我个忙, 最后一个”
她咬了咬牙:“从此以后,我不会再来打扰你”
计程车载上了别的客人,从眼前滑走, 秦喧听完之后冷笑着看着她:“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因为这不是我的请求,我代表全体警方请求你的帮助”骄傲的头颅在她身前微微弯下了腰。
秦喧静静看着她, 目光中有一丝怜悯:“我告诉你, 不可能,即使我不爱他, 我也不会去害他,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他是我的恩人,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
向南柯激动起来,微红了眼眶吼她:“那你知道他害了多少人吗?!光是登记在册的吸毒人员每年因为毒品致死的就超过了五万人!五万人啊!背后有多少个支离破碎的家庭!我们公安干警因为缉毒禁毒而牺牲的不会少于这个数!我的战友!我的老师!”
说到这里, 她微微哽咽起来:“还有我的父亲……都牺牲了”
秦喧站在路灯下,雪花飞舞在她的头顶,落在她的发梢,沾满了她的围巾,她看起来要和整个背景融为一体了。
“关我什么事?”她冷冷说完,转身欲走,向南柯追了两步。
“你不接受我也可以向上级申请强制执行,但我不想那么做,我从见你第一面就知道,你是个非常善良热心的女人,否则你不会把陈巧儿带到我面前来,也不会在常平隧道坍塌的时候坚持到最后一刻,人活着除了爱情还有其他需要去履行的责任和义务,秦喧,我知道你本姓不坏,这是我最后求你的一件事,包丰年在这个跨国组织里扮演的什么角色我们还暂不得知,或许他的上头还有别人,或许他也是被逼无奈,如果真的是这样,你不想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吗?”
秦喧转过身来看着她,凌晨的街道上已经没了什么行人,她们站在人行道上,三三两两的车流从身边飞快掠过。
她看见秦喧微微仰起了头:“你开始接近我是不是为了老包的案子?”
向南柯硬着头皮点头:“是,但也不完全是——”
秦喧唇角溢出冷笑,她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微红的眼眶,自己也鼻子发酸起来。
“够了,其他的不必再说了”她似乎累极了,把围巾往上拢了拢,护住冰冷的半张脸,指尖触到肌肤的时候有一丝温热。
她竟然哭了,一时分不清是为了包丰年还是为了太容易相信别人的自己。
“那你答应我一件事吧”
向南柯又往前走了几步,隔着一条斑马线与亮起的红灯,其实很想过去抱抱她。
“留他一条命,从轻处罚”
其实这不是她能决定的事,但向南柯还是郑重地点了头:“抓捕现场我不会开枪,至于其他的,我向你发誓,法律会公正严明地处理一切”
“好”秦喧放心了,她微微笑了一下,那个笑容她日后无论什么时候回想起来都很美。
她们短暂相逢了一年,向南柯却记了一辈子。
“无论是你还是青时都说,那个时候的爱不是真正的爱情,可是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也只有我知道,我是真的爱过他,不过我也确实做错了事,但也为这些事付出了代价,好在一切都要尘埃落定了,下个礼拜我就要去上海工作了,向南柯,我们以后不会再见了,希望你遵守你的承诺,不要再来打扰我”
红灯变绿,她追了上去,她其实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完,也准备了一份礼物送给她。
不久前一起吃烧烤的那个夏夜,她问她有什么梦想吗?
坐在对面的人轻轻笑了一下:“想结婚”
戒指咯在掌心里磨得生疼,她犹豫着要不要拿出来的时候,秦喧潇洒地转身,利落地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再送。
她总是这么洒脱,一个人来一个人去,这尘世她没有半分留恋的,等她追上去的时候,那个人已经钻进了计程车里,她看着车玻璃映出她缓慢垂泪的侧脸,犹如电影慢镜头的定格。
秦喧自始至终没有回头,她也没有拿出那枚戒指。
就这样吧,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
“第一千零二次尝试,失败”随着冰冷的系统提示音,手术机器人达芬奇停止了工作,主刀的是一位身材高大,轮廓深邃蓝色眼睛的俄国医生,他遗憾地摊了摊手,从CAO作台上下来。
“Doctor.傅,我们还是需要一位经验丰富的医生同台完成手术”他用蹩脚的中文沟通着。
“但你知道,这是全球史无前例的手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同台的医生放下了手中的器械,大声反驳着。
观摩室里的傅磊坐在椅子上,揉着眉心,胡子拉碴地,有些憔悴。
无论是从做工还是质量上,国产达芬奇比美国的更为精湛,误差达到了千万分之一,但它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手术过程并非是一帆风顺的,它的应变能力远远没有人脑来得优秀,一旦手术台上发生致命的出血,即使科学家们已经提前录入了各种应对方案,还是显得有些捉襟见肘,这是所有人工智能的通病,达芬奇也不例外。
“不”傅磊突然抬起了头,掌心紧握成拳:“我不会放弃的,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有经验的话,那么——”
跟在他身边的集团副总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地,睁大了眼睛:“您是说……”
傅磊缓缓点了头,脸色凝重。
“呼,好冷啊”顾衍之把车泊进车库里,推开车门就是一股寒风扑面而来,她解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系在了那人身上。
“几步路,没关系的”看她穿的单薄,陆青时想摘下来还给她,被人制止了。
“不行,你是重点照顾对象,大夫也说了,不能让你着凉……”话音刚落,自己就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顾衍之揉揉通红的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
陆青时笑了笑,把她的手揣进自己兜里:“那走吧”
温热的指尖扣进自己掌心里的时候,顾衍之微微愣了一下,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