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来给物业打电话,被顾衍之一把摁住了。
“陆医生,你喝完酒都这么可爱吗?”
对方眨眨眼睛,不解其意,褪去了那些冰冷尖锐之后,那双眼睛意外得天真纯粹呢。
顾衍之从她包里翻出正确的钥匙,替她打开了房门,回头正想扶她进去的时候,那人闭着眼睛身子一软,她赶紧伸手接住,摸摸鼻息——睡着了。
消防教官无奈地摇头轻笑,只好把人打横抱了起来,用脚带上房门。
看上去只比她矮了半个头的陆医生,其实意外地没有分量呢,实在是瘦得过了头,顾衍之砸吧着嘴,把人轻轻放在了卧室的床上。
这才有功夫打量起整个房间来,和她的房间格局差不多,两室一厅的标准单身公寓,三面靠墙放着的都是书架,角落里堆了一个人体骨骼,乍一看还有点吓人,房间里随处可见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手术结,看来平时没少在家练手。
从书架上随手拿出一本书翻开密密麻麻的都是医学笔记,还有注脚,以及自己的阅后反思,字如其人,干净又清秀。
书籍也都分门别类放得很整齐,但女孩子房间里通常都会有的梳妆台,毛绒玩具之类的东西则完全没有。
真是个冷静而又自律的人啊。
顾衍之感慨,却听见躺在床上的人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她趴在床边俯身去听。
“乐乐……”
是谁?
顾衍之这么想着,眼前的人忽然从眼角滑下两行清泪:“对不起……妈妈……没能救你……”
比起她说的话更震撼的是陆青时的眼泪,不是第一次见她哭,说来也是很巧,她每次都能看见她脆弱的那一面,但毫不设防完全暴露自己脆弱的陆青时她还是第一次见。
她很难去描绘那种感觉,有点像新鲜柠檬的又酸又涩,也很想去抚平她眉间的皱褶。
让她笑,让她开心,让她不再皱着眉头,也不再落泪。
向来开朗豁达的人活了二十九年头一次为这种心境发起愁来。
她不是没有朋友,之前的战友个个都是过命的交情,来到锦州市之后秦喧也算是好朋友,唯独对于陆青时,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定义,或者说怎么去靠近。
她看似冷清对周遭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实则在冰山下掩藏了一颗滚烫的赤子之心。
她能看穿这座冰山,却不知道该怎么去融化她。
过往学过的特种作战课目里,没有教过她该怎么去靠近自己喜欢的人,甚至也没有人告诉她,什么才是喜欢。
彼时懵懂无知的顾教官只是伸出手小心翼翼替她擦泪:“不要哭,不管过往经历过什么,我陪你”
“啪嗒——”向南柯按亮了客厅里的灯,把人轻轻放在了沙发上。
秦喧扯着她的袖子不让她走:“老包,今晚留下来陪我”
“我……”向南柯扒开她的手:“秦医生,你喝多了”
她说罢,转身欲离去,却猛地被人从身后抱住了,滚烫的泪水落进颈窝里,她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
“老包,我十七岁就跟着你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求过你什么……你每周末回家陪她我就一个人吃饭睡觉看电影……我很听话的……你陪陪我好不好?”
向南柯的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低头看着圈在自己腰间的一双手,那是一双属于医生的手,修长,白皙,细腻,颤抖的吻落在了她的耳垂上,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听着浴室里传来的水响,向南柯戴上了手套,从兜里取出了一个塑封袋,拿出装在里面的小刷子,在面前的玻璃杯上提取了指纹,然后如法炮制了其他物品,以及从卧室的床上找到了男人的毛发。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她很快把东西放回了原位。
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陆青时才揉着太阳穴从床上坐了起来,头痛欲裂。
她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喝水——等下!谁给她换的睡衣!
记忆仿佛有了断层,大脑一片空白,好像是顾衍之送自己回来的,她又松了一口气。
反正都是女的,看就看吧无所谓了。
医生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总好过酒气熏天地躺在床上,那她第二天肯定连床单被罩都要换掉。
起床梳洗完毕,打开冰箱,空空如也,陆青时扶了一下额,拿起钥匙准备出门购物。
刚把门推开,对面屋里探出一个脑袋来:“醒了啊,来我家吃饭呗”
陆青时摇头:“昨天,谢谢你”
“我做了烧乳鸽四喜丸子汤,还有桂花糖藕哦”
对方开始念菜谱。
“……”
怕她刚起床昨天宿醉胃口不好的原因,顾衍之只给她盛了汤,清亮的汤汁里裹着蔬菜和丸子,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陆青时尝了一口,微微眯了一下眸子:“你手艺这么好的吗?”
其他的四菜一汤陆续上了桌,有荤有素,还有用来开胃的凉拌秋葵。
顾衍之摘掉围裙,在桌边坐下:“当兵第一年在炊事班帮忙,没事干劲瞎琢磨怎么吃了”
陆青时忍俊不禁:“那怎么也不见你胖”
顾衍之屈起手臂,结实的肌肉线条鼓了起来:“都在这里了”
汉堡闻见饭菜的香味跑了过来前爪搭在了陆青时的身上,眼巴巴看着她碗里的东西。
陆青时忍笑,揉了揉它的脑袋,顾衍之看着她今天散着头发,穿着宽松的衬衫,领口开了一颗扣子,露出削瘦的锁骨,说了一句。
“陆医生才是真的瘦呢,昨天抱你的时候轻飘飘的还没我家汉堡沉”
陆青时一口汤没咽下去被呛得连声咳嗽,苍白的面容涌起一抹红氵朝。
“你……昨天抱我回去的?”
对方诚恳点头:“你还拿车钥匙开门来着”
“……我的睡衣也是你换的?”
一派坦荡的目光:“对呀,有什么问题吗?”
陆青时前半生里没有什么过分亲密的同姓或异姓,和傅磊也没有经历过什么惊心动魄的浪漫故事,只是两个志同道合的人水到渠成的结合,所以她非常注重人与人交往之间的安全距离,一旦有人打破这个界限靠得太近,她会非常不舒服。
顾衍之是个例外,不像秦喧那样有肌肤接触饥渴症似地一见面就往她身上扑,她的接触静水流深,但却缓缓地在她心里留下了一席之地。
她承认,无法把她当普通的病人看待,这样会留心她的状态,不自觉地听她的话,就比如今天她说做了饭请她来吃她就来了,这太不像往常那个不近人情的陆青时了。
可是看着她期期艾艾的眼神,却说不出拒绝的话呢。
再说到她帮自己换衣服,她没有特别要好的女姓朋友,但照大众的眼光来看的话,闺蜜之间这样做好像没什么问题。
可是要说没什么问题的话,又总觉得好像哪里有问题。
向来聪慧的医生被这种心境搞的有些纠结,就像一团杂乱无章的毛线团,怎么找也找不到线头。
对面的人咬着筷子开了口:“陆医生是不喜欢和人有亲密接触吗?”
从她第一次把手放上她的肩头就发现了,她很抗拒这种肢体接触,她以为只是二人不熟的缘故,却没想到对秦喧也是。
陆青时回过神来,搅着碗里的四喜丸子汤:“嗯……算是吧”
“那这样呢?”对方突然伸手,贴上了她的额头,她的掌心干燥而温暖,眼神明亮而干净。
“陆医生抗拒我的接触吗?”
陆青时下意识地摇摇头:“只是这种程度的话……还好……”
不知道为什么,顾衍之悄悄松了口气,把手收回来:“我知道了,没事的,一定是我们接触的时间不够久次数不够多,你才会心里不舒服,以后,多接触接触就好啦~”
真的是这样吗?
陆青时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来,好像……说得有点儿道理。
清晨秦喧伸着懒腰从卧室里走出来,刚迈出客厅,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沙发上放着的不是她的外套也不是老包的衣服。
尚在迷糊中的女医生走了过去,一把掀了开来,一个陌生的脑袋,顿时发出一阵鬼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扰了清梦的女警官翻身而起,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嗓音有些低哑,头发略微有些凌乱。
“是我,向南柯”
“唔唔唔……”对方拼命点头,她这才放开了她,坐回沙发里。
“昨晚是你送我回来的?”
“嗯”向南柯穿好外套,去扣衬衫扣子,应了一声。
秦喧裹着睡袍,里面不着寸缕,顿时脸红到耳根:“你帮我洗的澡?!”
向南柯瞥她一眼:“我送你进去的”
秦喧觉得有些腿软,她的一世英名啊!
“要不是你是女的,我就报警了”秦喧哆哆嗦嗦说完这句话,脸红得能滴血。
警官从沙发里起身,系好腰带,把配枪别进枪套里:“那我应该直接把你带回局子,起诉你姓骚扰我”
“哈?!”某人睁大了眸子,一脸发生了什么我是谁我在哪完全不记得的表情。
向南柯原原本本把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说到她打错电话撒娇的时候,秦喧扶额,说到她当着顾衍之的面亲她脸颊的时候,秦喧捂脸。
说到她抱住自己的腰不让她走的时候,秦喧汗颜,嘴角抽了抽。
再后来……
向南柯突然闭了嘴。
秦喧有气无力地,大有死也要死个痛快的决心:“后来呢?”
“后来你就开始自己脱衣服……”
秦喧脚下一软,险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向南柯一把扶住了她,唇角浮起笑意。
“秦医生的身材,真的很不错喔”
秦喧咬牙切齿:“我谢谢你!”
第42章 曙光
向南柯回到警局,把采集到的指纹与毛发交给了物证科, 回到办公室有同事嬉皮笑脸凑了上来:“向队, 昨晚去哪了啊?”
“去查案了”向南柯打开电脑, 面色如常。
眼尖的同事一眼瞥见她脖子上有浅浅的口红印, 那个位置怎么也不可能是自己亲上去的吧, 笑容愈发八卦。
“去扫黄打非了?”
向南柯抄起一个文件夹砸在了他脑袋上:“有功夫在这编排你们老大,还不赶紧干活去!”
同事捂着头哭丧着脸跑走了, 她这才把注意力放回到电脑上,对着已经打开的网页, 犹豫了一会儿, 还是输入了两个字,显示结果为零。
她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 互联网也就是近十年来才兴起来的东西,若想再往前查阅卷宗,恐怕还是得去资料室。
向南柯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你好, 我是向南柯,帮我调二十年前发生在锦州市的一起弓虽女干幼女案”
不好意思吃白食, 饭后陆青时主动提出了要帮她洗碗, 顾衍之连连拒绝:“不用不用,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 你要是无聊的话就看看电视或者陪汉堡玩会儿”
陆青时抿起唇:“你是怕我做不好吗?”
她虽然不怎么做家务,但基本技能还是会的。
顾衍之愣了一下,突然笑开,倒是忽略医生强烈的自尊心了。
“那你帮我把泡沫清干净吧”
雪白的盘子递了过来, 陆青时这才如释重负:“好”
2011年六月五日,这注定是于归职业生涯里难以忘怀的一天。
她同平常一样,忙到七八点草草吃个盒饭,钻进值班室给方知有打了个电话,响了很久对方才接起来,没说几句就又被人叫了出去,这次却不是又来了急诊病人,而是一个久违的好消息。
上海市人民医院打来电话,有一位脑死亡的患者有意向捐献-qi-官,经过初筛与何淼淼的配型完全一致,按照-qi-官捐献分配原则,何淼淼排在了首位。
陆青时在赶来的路上,开车的时候手都在抖,眼看着前面绿灯马上变红,她一脚油门直接踩了过去,被交警追在后面喊贴了罚单。
陆青时交钱交的很爽快:“我赶着救人”
“你是医生?”
她点了一下头,交警的目光落在了她放在副驾驶上的IC卡上,敬了一个礼,双手把罚单递了回去。
“一路顺风,注意安全”
仁济医科大一附院召集各个科室开了一个简短的术前会议,由于上海市人民医院并没有移植中心的资质,所以手术定在仁济医科大举行,但最近一班赶往上海的飞机已经要起飞了,高铁起码得四个小时,-qi-官的活姓会大大受损。
刘长生马上接茬:“我已经派人去跟机场、航空公司接洽了,他们表示可以等我们半个小时,并且预留了坐席”
孟院长站了起来:“好,那就这样,心外的opo团队马上出发,急诊、麻醉、ICU、心血管做好术前准备,我亲自去跟患者家属谈,刘处长调配好咱们医院的血库,确保何淼淼的手术用血”
“是”众人纷纷起身,忙得团团转,陆青时把于归从人群中一把推了出去。
“opo团队里,再加一个她”
心外的主任医师抬起眼镜看了一眼于归:“陆主任是在跟我们开玩笑吧”
“没跟你们开玩笑,上次急诊抢救的时候,是她做的缝合,何淼淼的心脏状况她很清楚,具体的,让她路上讲给你们听,带着我的学生去见一下世面”
她鲜少说这么长一段话,表情严肃而又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陆青时这个人对待患者向来靠谱,心外主任勉强点了一下头:“那行吧,郑医生,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