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天圆地方的。钟山天宫地广人稀,这地方又不起眼,因此从前竟是鲜有人来,我也只是曾远远地望见过这里。
承元说,一千年前,我为了挽留住她拼了命地给她传送灵力,虽未能成功将昙青起死回生,但却保全了昙青的尸身。故而,她并未像寻常的神仙一样,陨灭之后神形俱灭。
我看了承元一眼,只听承元道:“师姐的尸身就停放在此处。”
我听了,忙就要奔进去瞧,可就在即将踏进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屋内青色的衣角,竟又不由自主地止住了脚。想了一想,我又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要离开。
“你不看她了吗?”承元在我身后问着。
我摆了摆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急急地走着,想要逃离此处。
我不敢看、不忍看。
我实在软弱,软弱到无法接受她彻底离开我的事实。
“青青,等我,”我心想着,“等我去找你。”
那日以后,我便日日都在这寒潭边待着。我不停地尝试着再次种出昙青花来,一次又一次地向潭中洒着我的灵力。可结果总是以失败告终。
昙青花早就绝迹了,早在当年我亲手毁去所有昙青花时,便不可能复生了。
“我有东西给你。”敖蔚说着,走到我身边,蹲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
我并没有接过。她有些难堪,但并未在意,只是帮我打开了盒子,又把那盒子放在了我的面前。
“那日大战之后,瑾儿本想亲手把这个还给你,可你昏睡不醒,被承元带回天宫,不许任何人见。瑾儿无法,只好交到我的手上,托我转交给你,”敖蔚说着,低头轻轻一笑,“很显然,他不清楚这东西是什么,不然就不会这般轻易地给我了。”
我低头望去,只见是一颗冰珠。一时间,前尘往事涌上心头,万般苦涩都如排山倒海一般向我袭来。我躲不过,也不想躲。
我伸出手去,止不住地微微颤抖。我拿起那冰珠,想要催动灵力,可终于还是没狠下心来。那里面有太多的东西了。
敖蔚叹了一口气,道:“你好生收着吧,也是个念想。”
我把冰珠紧紧握在手里,垂眸轻笑,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气。
“我为什么还活着?”我自言自语地问着。
敖蔚有些慌乱,眼神似有躲闪,还透着几分悲凉。她只是问了一句:“什么?”
“你来时可曾看见苍玉灵桑?”我叹了口气,问。
她答道:“未曾注意。”
“那你知道,那苍玉灵桑有多少叶子吗?”我又问。
敖蔚有些奇怪,回答我道:“不知,谁会没事数那个呢?”
我把冰珠贴到心口,感受着冰珠散发出的寒气,那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像极了她的手放在我胸前的感受。我闭了眼,说:“我也不知道。”
“可她想知道,”我顿了顿接着道,“她从前不止一次地问我,这么大的树究竟有多少叶子?我一直记着,可也一直没数清楚,直到她离开,我都没能数清楚过。”
敖蔚低下头来,静静地听着我说话。
我叹了口气,接着道:“前些日子,我醒来后,我终于数清楚了。”
“有多少叶子?”
“零,”我说着,注意到了敖蔚惊讶的神情,又不由得苦笑,“世上的最后一棵苍玉灵桑,在我昏睡千年的日子里,悄无声息地死去了。所有的叶子,都没了。”
敖蔚一时语塞,只是看着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瞧,这世间处处都是遗憾,”我说着,站起身来,把冰珠塞进怀里,“在我是岐灵的时候,我喜欢她却不自知,最后酿成大错错过了她;在我是羽徵的时候,我想保护她却无力保护,最后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妖神重伤;后来,我二者都是了,她却不得不将一切遗忘,我也陷入了挣扎,还对她做下不可饶恕之事……好容易,我接受了全部的自己,可那时却已无法挽回。”
“你……”
“在我能数清苍玉灵桑之叶之时,我没有好好去数,只是一味应付。如今,我想去数清,苍玉灵桑却已成一棵枯死的木。”
苍玉灵桑已然枯死,昙青花又早已绝迹,这世间早已没有我留恋的了。
我只想随她而去,可如今却连随她而去的机会都没有。谁能想到,我杀了妖神,可我竟然还活在这世上!
我竟然……莫名其妙地活了下来。
“九公主,你不必来宽慰我。有些事,不是只言片语便可让我改变心意的。”我道。
敖蔚愣了一下,若有所思,最终还是低下头来,道了一句:“你保重。”说罢,她便起身,下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过渡
龙身没散,鸟也没死
狐狸说他恨鸟
而我要去赶作业了。
(我哭我已经是个成熟的大学生了,为何每天还是在ddl上垂死挣扎)
☆、再续前缘
“上神,”念灵来到寒潭边找我,却不敢上前,只是离得远远的,对我道了一句,“天帝求见。”
“不见。”我冷冷地回绝了。
自我醒来后,天帝几乎每隔几日就要登门拜访一次。我心里明白,他是怕我威胁到他的地位和权力。毕竟,我是昙青和承元师父的事已被世人知晓,如今在世人的传说里,我倒成了那至高无上、神秘莫测的大神仙。
除了天帝,还有一个常常来拜访我的是老妖皇。或许是因为我曾受他管辖的缘故,得知我的身份后,老妖皇也是几乎每日都要上门求见。但我也从没接见过他。
“上神……”
“不必唤我上神,还是如旧称呼我名吧。”我又努力向潭中一指,可等了一等,寒潭中依旧半点动静也没有。
念灵低了头:“念灵不敢,该有的礼数一定要有。”又道:“天帝说他今日来,一是来拜见上神,二是来商讨司时之事的。”
自我昏睡、昙青陨灭、妖神被封印之后,便再无人掌管那天地间最原始的司时之力了。在一段时间里,又出现了昼夜颠倒、四时不分的情况来。听说,是天帝稳住了局面,让羲和女神驾日车来控制昼夜,又请出了东西南北四帝来主持四季,这才让一切恢复如常。
“不必商讨了,如今这样就好。”我淡淡说了一句,摆了摆手,示意念灵退下。
我如今可不想理会天地间的俗务。
念灵看了我一眼,终究是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过了一会儿,思棋却又来寻我了。她倒没有念灵那样拘束,见我面便直呼我名,道:“羽徵,承元上神方才差小白公子送来了几坛好酒,你要来与我同饮吗?”
我摇了摇头:“不了,酒品不好。”说着,我又不停地向潭中洒着灵力。
思棋叹了口气,凑了过来,坐到我身边,带着些抱怨的语气道:“你整日什么都不做,只在这里做这些无用功,哪有半点从前的样子?倒像是……唉,你总得活动活动吧!”
从前……
我想起从前的事,忽然收了手,回头问思棋,道:“你是不是想说我如今的模样,像当年的她?”
思棋忙掩住口,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我垂下眸子,想了一想,微微笑了:“我让她受了那么多的苦,如今浅尝一二,也不过分。”说着,我又开始尝试去种那昙青花,结果是显而易见的,依旧是以失败告终。
“思棋,”我开了口,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着,“你说,为什么我如今有这样强大的灵力,却连一朵花都种不出来呢?是不是七万年前我得罪了这花,这花便记恨着我,所以才不愿为我开放呢?”
思棋忙道:“你这说的是哪里话?”
“可若非如此,这花为何迟迟不开放呢?”我喃喃自语。
思棋想了想,道:“许是因为昙青花三千年一开,如今还未到花期,这才没有开放。”
“三千年,”我摇了摇头,“太久了。”
思棋这话明显是哄我的。当年昙青还未成为司战之神时,就曾用灵力强令一潭昙青花开放。怎么如今轮到我就不成了呢?定是这花还记恨着我。
想着,我忙起身,对着那花行了个礼,深深一拜,道:“我给你赔罪了,我求你快些盛开吧。”
那未开出花的种子自然是不会理会我的,而思棋却看的目瞪口呆。她终于站起身来,就要拂袖离去。可她走了两步,似乎还是不忍心就留我一人在此,便又折了回来,对我行了一礼,道:“如今你什么都不管,你把自己拘在这里究竟有何意趣?我也求求你了,你别再作贱自己了!”
作贱?
我听见这二字,似笑非笑地看向思棋,认真地说着:“这不是作贱自己,这只是求一个解脱。”
思棋皱着眉看了看我,叹了口气,跺了跺脚,又小声骂了一句:“无可救药!”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我的确无可救药了。只有昙青是我此生唯一的良药,她不在了,我便无可救药了。
不过,一直待在这天宫里,总有人时不时地来打扰我,着实令人烦恼。得想个法子,甩开他们才是。
想着,我眉头微蹙,计上心头。
在一个寻常的日子里,我终于离开了寒潭,回到了昙青从前的寝殿里。思棋和念灵正在那里打扫寝殿。
“上神?”念灵又惊又喜地唤了一声。
我一时恍惚。时至今日,我总觉得钟山天宫里依旧只有一个上神,而那个上神名唤昙青。
可我如今不能在她二人面前露出这追思的神情来,便只是浅浅应了一句“嗯”,压住了内心所有的澎湃。
“你想通了?”思棋忙问。
我点了点头,道:“也不能说是想通了,只是……”说着,我顿了顿,又叹了口气。
“只是什么?”思棋忙问。
“只是,我想去人间转转,为她立一座庙,让凡人供奉香火。不然,只怕她的事迹都要湮灭,从此以后,除了我们这些钟山天宫的旧人外,只怕就没人记得她了。”我说着,低下头去,就要落泪。
我向来是不在乎这些虚名的,可若为她做一些这样的事,也未尝不可。
念灵听了忙道:“上神说得是,的确该立一座庙。”
思棋看着我,又看了看念灵,也附和着:“好,那我立刻着手去办。”
“我想自己去。”我道。
“自己去?”思棋忙摆了摆手,“不可,我不放心。万一……”她说着,突然意识到这话不妥,便忙把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我自然是知道她心中所想的。她怕一时没看住我,我便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来。
“那你二人便一同陪我下界吧,”我道,“正好,若是立了庙,也得有人打点着。我不擅长那些琐事,你们也可帮衬着我。”
“这钟山天宫可怎么办?”念灵问。
“让承元派人来看着吧,”我道,“其他的都不要紧,最要紧的是那停放她遗体的冰屋。”
思棋和念灵对视一眼,半信半疑地同意了。
事不宜迟,我们即刻下界,扮作凡人,在终南山上为昙青造了一座庙。听说这终南山如今是人间有名的求仙问道的好去处,不少道观庙宇都在此处。我把昙青的庙设立在此,想来应当少不了香火。
“牌匾上写什么?”思棋一边问我,一边挥手升起一块牌匾来。
我看了看那牌匾,道:“钟山之神。”
几万年里,她都自称是钟山之神,世人也只认她是钟山之神。我初见她时,她便是我的钟山之神。听起来,她要比从前的烛阴更加符合这个名号。
思棋挥了挥手,用小篆写就的“钟山之神”四字便出现在了牌匾上。庙里,念灵正在为昙青准备画像。画上的人栩栩如生,我望了过去,竟好似真的看到了她。
思棋见状,忙踏过门槛去拽了拽念灵的袖子,又悄悄对着念灵指了指我。念灵会意,忙挥了手收回画像,又对我讪笑道:“这画像实在不像,不如同隔壁庙一样,造个夸张点的石像出来放在这里,也更像神明一些。”
我低下头,道:“随你们吧。”说着,便又背过身去,望向了天边。
“石像放好了。”片刻之后,念灵对我道。
我只是点了点头,根本就懒得回头去看。一座不像她的石像,又有什么可看的呢?
“你们在这里等我回来,我下山去买些她爱吃的东西,放在供桌上。”我说着,便自顾自地一步一步走下山去。
“我陪你!”思棋忙道。
“你们哪也不许去,就在这里等我回来。这是法旨。”我十分坚定,头也不回地道。
我听见思棋想来追我,却被念灵拉住了。只听念灵对思棋道:“她好容易找到别的事干,就由她去吧。”又道:“上神的庙在这里,她不会轻易撇下的。”
思棋没好气地道:“她就是嫌我们烦了!说不定又要溜回天宫继续种花呢!”
虽然思棋猜中了我的意图,可我还是没有折回去,而是信步走下山去。路边,我看到有卖花灯的,一时间不禁有些出神,站在那不动了。
“小姑娘,你买不买啊?不买的话就别在这堵着了。”小贩不耐烦地说。
我摇了摇头,默默走开,路过一个茶馆,却又被乌压压一堆人挡住了去路。这些人看起来像是富贵之家的下人,正拥着一辆马车向山而去。声势浩大,把一条路堵得严严实实。
“这是谁家?”我听见茶馆里有人问。
“谭家,”有人回答道,“送女儿上山修行。”
“送女儿上山?这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