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喜欢,但总是难免审视自己,怕被施舍,怕被同情,很能绷得住,以免在感情中落入被动。
她精打细算地衡量自己这份拉扯了十多年的感情。
但摘了人家的眼镜,又毫无阻碍地瞧见那双似乎算准她会亲过来而计谋得逞的狡黠的眼。
她的算盘又算错了好几步。
林牧心里蠢蠢欲动地冒芽。
像春雨润无声。
重新打开书,林牧慢慢为她念诗:“我一再努力,我把生命像一件稀有-qi-官一样缝入体内,像稀罕之物一样小心翼翼地走路。我努力不去想太多,我努力放松,试着像其他女孩一样在爱中变盲目……”
作者有话要说: 接着林牧继续读:
不在浓密的黑暗中去看另一张脸,
我没有看,但脸仍在那
还有其他的脸
我留心这些人
他们嫉妒一切非扁平的事物
因为自身的扁平而压平了整个世界。
——《未来是一只灰色海鸥》
我写故事太平了,像流水账。我像个没接入水库的水龙头,拧开自己,哗啦啦倾泻管道里的废水,等水干涸,故事就结束了。
还有一些话等完结再说。
【想重笔墨写林牧妈妈,但是大纲里是按第一人称写的,我实在不擅长第三人称写林爱玲,于是就轻轻放过好了】
08000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4-03 19:38:18
一顆糖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4-03 22:22:21
谢谢你俩啦~
☆、现代篇04
林爱玲回县城,风光得像贵妃省亲,从车上下来,摘了墨镜,把脖子上的花丝巾拿下来,整理铮亮的皮衣,身后还跟着个中年人,两人手拉手地进门时,林牧以为自己看错了,揉揉眼才确信,那个打扮得再逢春的女人就是她土里土气从不打扮的妈妈。
她和妈妈也有将近十年没有见面。
“这是我在上海认识的老吴,阿季啊,把林牧叫过来。”妈妈明明先看见沙发上呆愣着的林牧,却先慈爱地拍起季舟白的手背。
四人同桌坐定,林牧打量妈妈,比之前富态了些,脸上扑了一层薄薄的粉,嘴巴描过了,但似乎舔掉大半,只剩唇线两条孤零零地对照,身上打扮比她年轻,阔腿裤和皮衣,挽着年轻时未能挽起的花丝巾,手上还戴着镯子。
“这是你吴叔叔。”林爱玲开场白。
林牧僵硬地喊了一声,打量男人,个子不高,听说是上海人,心里就有些提防,觉得男人的瘦脸上精明世故四个大字特别明显。男人穿着旧中山装,外头套的绒大衣好好地挂了起来,棕色的皮鞋看着中规中矩。
季舟白拉了她一下,笑着:“林牧也才回来没多久呢,你们叙旧,我去买菜。”
“我也去。”老吴站起来,被林爱玲一拽,立即窝囊地坐下了。
林牧微微抬眼,反省自己随意下定义,但仍旧不太能接受,妈妈就这样开始新生活了?她自己还在旧生活里,妈妈一转头就奔向前路了?又高兴,又怅惘,她默默撑起笑容。
季舟白转遍屋子,找到手机,匆匆跑到玄关,又想到她也不知道该买什么菜,凑过来:“家里还缺些什么菜?”
林牧拿过纸条,回想冰箱,刷刷刷写了一列。
林爱玲撑着脸看:“啊呀,阿季,这种事自己做主就好了,她哪里知道自己吃什么的,喂她吃什么都能吃得下的哦。”
林爱玲一个北方人,莫名其妙学了上海的口音,又学得四不像,林牧有些想笑,但又想,严肃冷淡的妈妈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了呢?又是好事,又超出理解。
“是我自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想吃什么都分不清,我上次去看吴叔叔烧菜,把油麦菜说是白菜……哈哈哈。”捏了纸条,季舟白在林牧肩头一按,转身蹬蹬蹬下楼去了。
被这一按,按出了一股韧劲儿来,林牧难得堵一口气地溜出疗养院,当初有胆子出柜,现在反而没胆子?说不过去,凝神坐定,看看妈妈,想不出问什么,只好问:“妈这些年怎么样?”
“你觉着呢?”林爱玲笑了起来,“没了你呀,我活得太潇洒了,想想,养了二十年的姑娘伤透了心,索姓也不想了,反而活得开明,我是我,你是你,谁还不是第一次活?”
林牧接不上这一半开明一半怨怼的话,只好客客气气地说:“您看着气色好多了。”
“上海水土养人的哟。”
不得不注意这个老吴了,林牧看他。林爱玲说话时,他也一直眼带笑意地看着,有笑纹的老男人,看五官,年轻时应当俊秀风流,也没特别审视自己,没有高人一等的眼神。
但她对妈妈不放心,自觉拿男人当了外人:“和吴叔叔怎么认识的?”
“上海哦有个,同姓恋亲友会。”林爱玲换了个姿势坐,“因为你哦,我很伤心,你呢,出了车祸,我吓死了,去疗养院看你,远远看着,有个记者来采访我,就是老吴了。”
“亲友会?”
“哎呀你们同姓恋也要相亲的嘛,没有男人结婚总要有女人结婚呀,说是同姓恋,就自己一个人过?没有这个道理。结婚哦,天经地义的,一个人没办法过日子,有个伴儿也挺好,这是我后来想通了。这个亲友会呢,唉你是同姓恋你不知道的?你们年轻人自己扛不过社会压力,就来跟父母说,我们这些老人都是老观念了,我们能接受,街坊邻居也接受不了的呀,亲友会呢,就是我们这帮可怜人。你们年轻人高高兴兴出柜完了回大城市逍遥快活,剩下我们在这小地方,人家唾沫都要淹死人啦。我们互帮互助,也互相结个伴,单单看自己家出这么一个,也很难过的。”
林爱玲说话直白,堵得林牧语塞,她过了很久,才轻声辩解:“我当初,没想——”
“哪里有后悔药,嗯?”林爱玲戳着桌子,“行啦,过去了,我没打算回来,也是阿季打电话来,说你从疗养院出来了,你可算要出来了,住了这些年,以前挣的钱也都搭进去了吧?我回来就是见你一面,然后把村里的房子找人卖了,就去上海住,哎呀我算知道年轻人为啥都喜欢大城市了,大城市真好了,哎呀,娱乐活动,社区还能学舞蹈,你得空了来看我哇。”
说着说着,卢化口音又露出来了,林爱玲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却也大大咧咧地咳嗽几声。
“哦。好。”林牧答应着。
林爱玲变了很多,变得,像她以前期望的妈妈形象那样。
然而中间的过程,林牧是催化剂,却不是见证者,她怅然若失,感到在妈妈的成长过程中缺失了自己的一环。
彼此失去了将近十年。
脸上还是微微有了些笑容:“吴叔叔喜欢吃什么?在这边吃得惯么?”
“我呀?”男人对她笑,脸上的皱纹细细几条,“我退休了以后学做菜,你们北方的菜咸,我们那边放糖,你妈妈吃不惯,我就学了一点,我会做锅包肉,会做黄焖鸡,还会炖粉条,那辣的我也会,听说你肠胃不好,我会揪面片。”
林牧心里给男人加了分,但仍然不太自在。
她大概能够理解,晴天霹雳一样听见自己出柜消息的妈妈的感受了。
季舟白这时候拎着菜回来了,一手拎着个大袋子,一手拎了一条活鱼。
鱼在手里竭力挣扎,一放到案板上就弹跳得噼里啪啦。
“怎么回来这么早?”林牧抓救命稻草一样拽季舟白,妈妈给她冲击太大,而且本就不是能坐在一起话家常的母女,她格外不自在,思来想去,只好拉熟悉的。
“路上碰见李小川了。”
才说着,李小川开了门,手里拎着一瓶酒一瓶果汁,左手提了一兜子做熟的虾,还有一大块酱牛肉,正护着一个大肚子的女人进来。
“嫂子来啦。”季舟白把鱼交给林牧,自己迎上去。
林爱玲和李小川认识少,彼此认识了一下,又格外关注李小川那大肚子的妻子,嘘寒问暖,几个人笑成一团。
林牧不会杀鱼,又管不住它活蹦乱跳,只好拿了个盆装水,将它放进去。蹲在盆边看它,外头的热闹笑语传进来,她拿手指戳鱼脑袋,滑腻腻的。
老吴探头进来,默默捏了鱼,手起刀落,比划了几下:“不要怕。”
鱼被安排了个明明白白。
林牧和他一起准备做饭。
“你妈她,也不会表达。”一老一少并排,男人先开口,可能因为从前做过记者的缘故,字正腔圆,说话一板一眼,声线低沉,“你别和她疏远了。”
“我知道。”
“我有一个儿子,也就比你大一点,去年到荷兰结婚了,跟一个外国人。”老吴切着洋葱,“我以前觉得,也没什么,挺支持的,但是到我头上,还是受不了,多亏你妈给我做心理工作。”
林牧默默点头。
“长辈么,我们都有局限姓,我们活的年代跟你们不一样,想法不同,但是心是好的,就是嘴也笨,脑子也笨,不知道怎么和你们相处。你妈她很早就签了同意书,让你出来,但是那会儿你自己躲着不出来。”
哗啦啦的水声,林牧掰开花菜扔进盆里,水逐渐漫过,浮上细小的颗粒状的小碎花。
“你妈的意思是,她以前是想让你按她那个活法走,她没高考成,有这么个宿愿,想你出人头地,反正就是望女成凤那一套,后来你过得不好,她看着眼巴巴的,又嘴硬,你的绘本她都买了,还是小区代理,遇见小孩家长就给人推荐。”
林牧拿过老吴切好的洋葱粒搁在盘子里,拽了纸擦眼睛。
“她说,她也不知道什么活法是好,她看你过得难受,让你想怎么活怎么活,谁知道对错呢?”
“您说得我不好意思。”林牧含蓄腼腆地笑,“辣椒少切一点,有孕妇。”
“那个鱼,你翻一下,那个汁得渗进去,腌够了才好吃。”
两人说起菜来。
吃饭时,李小川介绍他老婆,即使怀孕,那个女人也还是一脸稚气似的,说话还是娃娃音,眼睛很大,皮肤很白,像个洋娃娃。
女人一直盯着季舟白看,看了一阵又看林牧,才松了一口气。
她听见李小川背地里说:“不要吃醋啦,你看怎么可能有什么旧情?一开始人家就互相喜欢,关我什么事……”
饭桌上,林爱玲指挥季舟白:“阿季,你把那个,牛肉给林牧夹一块,她小时候爱吃牛肉罐头,喜欢这个味儿。”
季舟白给她豁一筷子。
“那个糖醋鱼好吃,老吴做的,阿季,你给林牧夹一块尝尝。”
季舟白忍着笑再豁一筷子。
林牧慢慢捏起自己面前的虾,剥了放进林爱玲碗里。
她左边是林爱玲,右边是季舟白,根本不用绕着来。
“你看你剥得这歪的,肉都划拉没了。”林爱玲毫不客气地责备她。
擦着手,林牧回敬:“吴叔叔,您帮我妈捞个丸子,我妈喜欢。”
男人笑着捞了肉丸子放进林爱玲碗里。
“吃哇。”林爱玲再夹了一半给她。
季舟白目光灼灼,林牧又剥了个虾放进她碗里。
一直在剥虾,没有停过手的李小川还是不能理解这家人在饭桌上倒腾的幺蛾子,他慢条斯理地剥下虾肉,摞进媳妇高高的碗里。
作者有话要说: 林爱玲其实是我相当喜欢的人物,但是第三人称限制,我不太会把她描写得特别周到,所以精简许多。【我发现我越喜欢的人物就越写不好
献上人物小传一段:
她相当恨恶街头那些庸脂俗粉,认定学诗歌的男女才足够浪漫,等老了,自己涂脂抹粉的时候还是恨年少没能多读书,抱憾了一辈子。自从杨林死后,她恨绝这样文学又忧郁的男人,连书也恨了起来,惹得独生的女儿林牧没有书看,全然不像年轻时的她。这是她唯独恨的一点。但不读书,林牧还是考得好,她心底骄傲自己在教育事业上的天纵之资。年老后,遇到吴繁楼,恨自己一辈子栽在这样文弱的男人手里,文弱的男人没有力量,她都能徒手撕开一只鸡,男人却连杀鱼也不会,手把手地教会了,以为又像杨林一样白白地献出时间,谁知道吴繁楼到底不是那样先锋的杨林,只是有文化的庸常男人,年老了学着过日子,并切身实地地和她实践着——相遇太晚,林爱玲忙于投入新的生活,开始觉得时间不大够用。
☆、现代篇05
班主任的棚户区正在改造。
报纸上,县委书记来视察时,这里还围着长长的蓝色大铁板,林牧来时,已经都盖好了,班主任早早地搬了进来。
茶梗子茶水喝了几十年没变过,但是招待她俩时,班主任特地拿了新买的好绿茶来招待,因为改造时给了一笔钱,他现在种大棚又有个好收成,又退休了,有退休金,手头很宽裕。
林牧坐在炕头,靠着窗户能看见檐下的咸菜干和两绳子大蒜,炕上摆着桌子,过年还没吃完的干果花生和葡萄干都摆出来了,班主任在炕沿坐着,季舟白坐在炕尾,没她说话的余地就闲得扯袜子,卢化最近没什么粉尘了,但是北方还是灰霾大,鞋袜太容易脏,她正扯着脚踝的一层灰看。
师母没能熬过,早早地去了,班主任一个人过着,在院子里开了菜园,才下了种子,什么都没长。
她们进门时,班主任搬着板凳看小菜园,正在说:“啊呀,西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