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一个黑板擦,越过季舟白肩头,准确砸到周子锐脑袋上。
啪——泛起一阵雾蒙蒙的飞灰。
季远山正摘下耳机,把mp3递给林牧,自己摆出架势,后面李小川也气势汹汹,两人果然是季舟白的左右护法,各自站好,摆出架势。
周子锐气得说不出话来:“我,我——你,你完了!你他妈的绿我!我早就知道你,就是千人骑——”
李小川过去和他扭打在一起,季远山也加入了队伍,两个男生又高又壮又有力,还带着愤怒打过去,打退周子锐,林牧扶起刘文斌。
刘文斌别过眼:“我真没用。”
“谢谢你保护我。”林牧说。
于是小胖子就噼里啪啦地掉眼泪,李小川嘀咕:“哭什么,一点儿都不爷们儿。”
“爷们儿就不能哭么?”林牧回一句,拍拍刘文斌肩膀,温和地拍拍他身上的灰,柔声细语地将他劝回去了。
只剩这四个人的小团体站在教室门口,季舟白搓搓手:“哎呀,真是麻烦。”
谁能想到麻烦事却在后面。
十班气象不同往常,从早读到晚自习,出勤率都变得高了些,班主任不在,科任老师对十班的评价也都高了起来。十班传来的声音让隔壁班好奇,都来打探情况,也都听说了十班和年级主任的赌约。
学生讲题倒是稀奇,但是县城孩子大多腼腆,一时半会儿无法复刻林牧的案例,又正是这周六日要第三次月考,因此谁也没上台试试,反倒有些期待十班的成绩。
这天林牧在做考前突击,讲了些自己积累的考试技巧,又请教了二班的周萌萌,整理了一些诸如“如果前面选c超过五个,就千万别再选了”“阅读理解看不懂,就找关键词”“咱们的题不严谨,政治大题不会编,就到前面选择题找相应关键词,别交白卷”这样的技巧,和“三长一短选一短”这种口诀不大一样,听得十班众人被唬住了,三份忐忑七分期待地上考场去。
考过语文的休息时间,林牧捂着季舟白的热水袋趴在桌边睡着。
迷迷糊糊间,听见有人议论的声音。
“跟男的开房?哇,那男的怎么会要她啊?”
“早就听说她私生活,啧啧,挺那什么的。”
“听说人家初中就和男生那个了。”
“怪不得周子锐要分了呢。”
林牧竖起耳朵,把脸蒙在臂弯,眼睛瞪大,捕捉四下议论季舟白的声音。
“季舟白跟卢文杰,那名声你不知道?我妈都知道,初中时候就不让我跟这种人来往。”
听声音,是坐在旁边的几个好学生。
第一考场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十班的学生,因此风言风语也没人反驳。
兴许大家看季舟白风骚的模样,看她化妆上课,看她和男生混在一起,看她校服拉链拉开露出里面漂亮的不重样的衣裳,早早地臆想了瓢泼大雨的脏水,只等有个推波助澜的,就往人身上泼。
偏见和谣言比真相快得多。就连林牧也曾经对艺术生充满偏见,说过一些不好的话。林牧隐约从话中猜到,那风言风语的源头该是来闹事的周子锐,但没有证据,风言风语无根可循,因此传播谣言成本低,谁也能干。
捂在肚子上的热水袋有些凉似的,她慢慢爬起身子。
议论着的是几个女生,议论着题后就开始编排季舟白的轶事。
她起来,便有好事者问:“哎哎,你知道你们班那个,季舟白么?”
“怎么了?”她装作第一次听见。
“哎我听说她跟男孩,就,就在教室里,那个诶……特别晚都不回去。”
“没有,我每天走得很晚,季舟白最近在和我一起出黑板报,之前她走得很早,没有这样的事情。”她尽力让语气平缓,但又忍不住生气。
她们两片嘴唇吧嗒吧嗒,不知道要酿成什么后果。
“哎呀,就知道你不关心最新八卦,我听说诶……”
女生们把风言风语都灌到林牧耳朵里,林牧才想起身,下一门考试的铃声已经响了。
煎熬过又一门考试,她匆匆赶回教室,热水袋攥在手里,冰凉冰凉。
季舟白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把头埋进臂弯睡觉。
“吃饭么?”她不好直接问,迂回了一下,不清楚季舟白是否听到了最近的风声。
“食堂么?不想去,题好难啊。”季舟白抬脸,“你快去吃吧,食堂饭都要凉了。”
把别的话吞回去,林牧搬过凳子坐在她旁边:“哪道题不会?”
季舟白豁然起身,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什么,憋回去,又颓然坐下:“你是不是听到什么消息了?”
林牧只好点头:“我不信谣言。”
“问题是,我就是——”
林牧愣住了。
“作的,我也不知道以前,就做了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没和人上过床,但勾搭勾搭这个,聊骚聊骚那个的事儿没少干,不是空穴来风……”
季舟白说话大喘气,但接续的话又不像她,只表白表白自己似的:“我初中么,非主流,傻逼不懂事,我——我都改了,高中我就没,没——算了,我名声挺坏了,不差在二中坏点儿,自作自受呗。”
好像自暴自弃,自我陈述过,她把林牧一推:“我就是烂人,你还是走吧,快去吃饭吧。”
“别闹。”林牧被推到教室门口,才挣扎着拽了季舟白,“走吧,吃饭。谁说大家是最好最好最好的朋友来着?”
季舟白把门一关:“我不想叫人那么说我,背地里说就好了,你听见了,再跟我沾染到一块儿去,连你也要被传谣言了。”
林牧还要再劝季舟白两句,却见走廊那边周子锐吹着泡泡糖,笑着往这边看过来。
最好不是你。
林牧撒开竭力推教室门的手,往周子锐处走去。
拐过弯,周子锐停在年级主任办公室门口,双手插兜:“找我聊?”
“你真卑鄙——”
“哎,你说清楚。”周子锐上前一步,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进去吧。”
身子一轻,林牧像个破口袋一样被甩进年级主任办公室,男生掏出钥匙:“你可别想着喊,这个门隔音的。”
钥匙被锁孔吞入,扭转两圈,吞没了林牧所有的声音。
下午第一门考试,林牧缺考。
第二门考试,林牧缺考。
空空的座位上散着发下的空白卷子,监考老师在卷子上题好林牧二字。
晚上的自习,季舟白撑脸看,林牧没回教室。
她蓦地不安起来,但一时没想到别处。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踢了李小川一脚:“林牧呢?”
“不知道啊,一下午都没见到人。”
季舟白冲去办公室,临时帮十班班主任看管班级的九班班主任说,林牧并没有来请假。
在办公室时,七班班主任也说,林牧下午缺考。
等消息汇总,几人问:“怎么了?林牧怎么了?”
“……”她犹豫着,不知是否该向老师们说林牧失踪了这事。
如果说了,能找到林牧,但林牧不喜欢别人为她兴师动众,而且,如果有误会,反而会让老师们对林牧心生不满。
如果不说,她自己,怎么可能找到林牧。
“林牧,我一下午没见……不知道在哪儿。”她还是迟疑着说了。
几个老师立即领了学生满校园地找林牧。
“林牧——林牧——”
二楼,林牧打开窗户,站在窗边。
说高也不高,但说矮也不矮。她被囚禁一下午,喊破了喉咙没有人搭理她,偏年级主任这个办公室又身处拐角,少有学生过来,更是因为一天月考,没人在下面玩耍,竟然谁也没能听见这里有个活人。
门突然开了,周子锐站在门口:“知道教训了么?”
“你打算教训我什么?”林牧被关一下午,激起血液中的兽姓来,竟然和周子锐对峙,神情愤怒。
“不该管的别他妈瞎管。”周子锐侧身,“赶紧滚,人们都找你呢。”
“你关我一下午——”
“咱们二楼的监控早就坏了,没有证据。”周子锐早有准备,胸有成竹。
林牧无言,只凝神看,气不过,压不下这口气,又不能发作,一时像被囚禁的麻雀,胸口剧烈起落,怒气烧红了眼:“你个男生像个碎嘴婆子一样传什么谣言?你坏了一个姑娘家的名节——”
“我说错了么?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告诉你,季舟白初中多放-荡嗯?你不知道吧?你怎么就能相信,她前面还跟你好,后面不会转过脸和男生亲嘴么?你怎么就知道她当着你的面为班级争光为集体怎么怎么,背地里指不定怎么编排你呢!”
周子锐咬定季舟白道德败坏,林牧出离愤怒,冲上前推他一把:“你闭嘴!胡说!你道歉!”
“我跟你没仇,不想打你,给你点儿颜色看看,你别以为我怕你——”周子锐又指着她眉心戳,她愤然打开那只手。
两人对峙,然而她始终没有周子锐力气大,一路被逼到窗边。
把心一横,林牧站上窗台,推开窗户:“道歉。”
“你急什么,你跳啊,你跳了你们班更赢不了了,你这次没考试,平均分肯定就下去了,想赢朱主任?别做梦了。”
原来不单是教训她多管闲事,还要替他那年级主任的叔叔出口恶气呢。
周子锐也见她蛮横,有些怕了,往后缩了缩:“季舟白不值,你下来。你下来我就道歉。”
“你先道歉,还要去找季舟白道歉。”
“你下来。”
“你道歉!”林牧有些歇斯底里,她恬静柔和的皮囊下,蕴藏着她父亲那样疯狂的灵魂,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好好好,对不起,我不骂季舟白了,我收回,我一会儿就去找季舟白道歉,再说明是我误会了,你别冲动。”
敌强我弱,周子锐深谙其道。
他知道,林牧现在狠绝超过自己,不敢逼紧,只好告饶。
于是林牧慢慢挪下窗台。
但命运就稍微拨弄了一番指针。
冬日起了风,掀起窗帘。
踩到窗帘,一脚滑倒——
好像布娃娃从窗口跌落。
“有人跳楼了——CAO!”周子锐抓也没能抓到她,只好冲出去吼。
在一片找寻林牧的灯光中,林牧从二楼跌下来,摔进雨棚中,砸碎三块塑料板。
掉下来的时间太短,短得来不及思考。
但痛得昏过去之前,林牧默默想,她太冲动了。
妈妈会对她感到失望。
医药费怎么办呀。
周子锐真会道歉么?
十班考试怎么办啊。
年级主任会怎么压下这件事?
思维活跃,想了许多。
昏过去以先的最后一瞬,她后悔自己太冲动。
她会死么?
为什么突然起了风,窗帘随着风摇曳着,描摹风的轮廓,突出大开的窗户,像蝙蝠展开翅膀。
林牧最后一刻看见的景象就是自己的意外。
作者有话要说: 根本不是被打断好不好!你们想太复杂了!
这件事是初中时,隔壁初中一个男生被欺负得受不了,从三楼跳下去死了,据说欺负他的人是县教育局局长的儿子(这是说法一),说法二是男生自己不小心摔下去了。所以我把两者结合了一下。
我经常从二楼往下看,因为大扫除时要骑在窗框上擦玻璃,经常想,我掉下去时会不会死,再不济也会摔断腿。
林牧经常很果决,而且被关了一下午她有些,怎么说呢,歇斯底里。
☆、起开
有些人恶,明目张胆,譬如周子锐。
但没有善恶,也没有好坏。
周子锐也并不是想让林牧跳下去,他站在医院外头,林牧并没有说什么,没人知道他是当事人之一。
林牧掉下去,学校都轰动得像炸了个什么武器似的,各种猜测甚嚣尘上。
学校禁止学生议论此事。
林爱玲,林牧的妈妈这时展露出惊人的智慧,她并没有急着去学校讨回公道,或者在学校门口烧纸以示自己愤懑的内心。
只是第一时间表示,把人救回来就好。
有两笔数额不小的款项悄无声息地进了林家的账户,因此医疗费用算是勉强补上,林爱玲知道一部分内情,但林牧不知道。
有遮雨棚的缓冲,她只是摔伤了腿,并不大严重,但是耽搁太久,她的腿走动起来并不像从前,膝盖旁边有一处软软的凹陷,但伤口愈合之后,摸那处,并没有感觉疼痛,林牧之后走起路来,微微瘸着,一瘸一拐,像个小鸭子一样晃悠。
林爱玲依旧工作,超市和饭店两忙碌,晚上熬夜照顾林牧,没有责骂,只是耳听八方地打听到她这次月考考得稀烂,又听说她艺高人胆大,把自个儿当老师使,统统遏止,叫她顾好自己的事情。
学校的说法是,林牧学习压力太大,有些心理问题,出于人道主义,派来心理老师咨询,装模作样地问了好大一阵,县电视台的记者也来了一遭,学校老师来慰问了一遭,连年级主任也来了,暗地里表示,只要她不作妖,她随意讲课都行,不必再为违纪行为交不菲的保证金。
王强来看她,他已经大好了,立在她床边,双手背后,像被老师提上讲台考背诵的小学生,规规矩矩地背了一番三个代表重要思想。
他背诵,声音像风中的歌,断断续续,卡壳的时候就艰难地环顾四周,好像往旁边斜几眼,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