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不好,要不你换一个?”
她轻轻拨开话题,换了一个:“下周领导要来听课,听课那天我把你名字写在黑板上,你提前准备一下,表现好一些。”
对面脸垮了下来,仿佛听见什么噩耗似的。
于是她笑,不情不愿地宽慰,说什么都不能切入心里,不痛不痒地说,连自己也觉得虚伪:“好了,领导听课的时候我和李小川换一下位置,会提醒你的。”
要和季舟白做同桌,她自己也觉得浪漫。多少同桌的感情?但偏偏都是女孩子。
男女之间靠得近,自然而然地暧昧起来,女生之间靠得近,再近也只是朋友关系好而已。
于是心里凉得像荒野,笑笑就走了。
周杨柳穿四中校服,在二中校服中间很显眼。
二中校服是传统的蓝白条纹,四中的校服是红黑相间,他杵在门口,正在买烤肠,两支烤肠从小窗口递出去时,林牧施施然站到他身后了。
他回过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看到你了。”她撒谎。
接了一根烤肠,林牧把书包放进周杨柳的车篮子里,周杨柳端详她:“你和季舟白和好了?”
“这你都知道。”她平静地笑,吃口烤肠坐到周杨柳后座,“走吧。”
“我带了秒表,倒计时的那种,我们掐着点做,做完卷子就对答案,改完之后我们再练习一下打字。”
自行车晃晃悠悠地穿过公交车的罅隙,走上柏油路,扭去水泥路,又拐上土路,到了县城图书馆,两人遵守约定做英语卷子,对了答案。
去除听力与作文,林牧比周杨柳高了7分左右,周杨柳在纸上写了两人成绩,说下次要超过她,之后,打开电脑。
她这段时间有季舟白帮忙看,但实际摸到键盘还有些手生,慢慢回忆了一下,第一次在互联网上搜索资讯。
她搜索的是:黑板报
之前例会上提出要评比黑板报时她就已经发愁了,之后也因为许多事情没能提出这件事。而且全班都在忙学习的情况下,她也不知该不该抓出几个人来搞黑板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像一开始搞卫生区一样自己解决。
周杨柳笑。
看浏览器慢慢地显示出一条条消息,林牧仿佛看见了全新的世界,生怕错过每个细节。
握着鼠标的手微微汗湿,周杨柳指示她打开一个链接,里面是一些优秀黑板报集锦。
“你们要做黑板报,不用特别原创,就看哪个好,改得简单一点就行,诺,你看这个,线条太复杂了谁能画得来。等一下,我去开打印机,你看上哪个就打出来,1毛一张也不贵。”
她筛选各种各样的黑板报,小心地记住了花样,等周杨柳过来,教她把图片下载到本地,再按打印的按钮。
她一步步记下,诚惶诚恐地记住了,看着打印机吐出纸来。
打印机这个东西,她在打印店见过,在和季舟白一起买的时候见过。
第一次用,难免紧张。
好像要嫁人似的局促,瞪大眼睛看,周杨柳凝望她,把打出来的三张图片递给她。
她要摸零钱出来,被他拒绝了。
他带着她搜索【矫正同姓恋】的相关信息,大致内容是,要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这并不是可耻的事情等等。
她撑脸看,又觉得直面这件事太羞耻,手上一抖,就松开了鼠标。
周杨柳圈着她,她仿佛被搂着一般,虽然隔了一层椅子靠背,但仍然感到一股惶恐。男生身上的热气几乎在灼烤她,身上的气味很好闻,不像那些不讲卫生的男生一样,双臂有力,戴着眼镜也显出温和的气质。
她慢慢地缩着肩膀,周杨柳也没继续靠近,于是她煎熬地想到季舟白。
想起季舟白软软的,纤细的腰肢和臂膀,还有柔软的嘴唇。
她真该矫正一下。她极其难过地想着,又像放电影似的,把季舟白的每个特写都放了一遍。
不知道点到了哪里,周杨柳打开一个界面。
上面说,和同姓产生亲密行为的冲动才是同姓恋呢,单纯仰慕不算的,谁还没个仰慕的榜样了?
对号入座,她心内敲响了热烈的鼓点。
亲密的行为。
周杨柳蹙眉想了一阵:“你会对季舟白有这种冲动吗?”
她仿佛为自己开脱,撒谎摇头。
于是男生仿佛受到了安慰:“看来你是直女嘛,你不弯。我觉得季舟白一点儿都不值得崇拜也不值得迷恋,她就是家里有钱给惯的,根本不是个人魅力。”
“别胡说。”她为季舟白解释,“可能你不知道她好的点。”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来,张开五指,摊在她眼前:“你抓我一下。”
她先前已经握过男生的手了,并不觉得难为情,只是眼下如此正式,她还是抖了抖:“干什么?”
“听说这样会心电感应,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
她笑笑,把手压上去。
男生屈起手指,两人十指相扣。
暧昧,以及——怪异。
她僵硬着问:“我在想什么?”
“肯定在想,周杨柳太奇怪了,是不是在耍流氓……”
她笑,趁机撒开他。他慢慢握紧拳头,又撒开手,手心红红的:“你不觉得和男生牵手,会有一种电流在运动吗?那种,心动的冒火花的感觉……”
扪心自问,没有。
但又不忍伤害对方,她又实在想矫正自己,就想象了个电流,愣愣地点点头。
全然想不出来,连装模作样都缺少火候。
“男女之间那种,激素你懂吧?这就是我觉得你肯定是直女的原因,弯的人肯定不对我这种异姓有感觉。”
他越要证明,林牧越对号入座。
心里越发慌乱,她对季舟白有感觉,对周杨柳没感觉。
自己撒谎,骗不过自己,处处对应自己的不正常,她心慌意乱,却强压下,笑笑:“谢谢你。”
事情越怕,越得到印证。
第二天去季舟白家给她和李小川,季远山三人补课。
季舟白还记着周杨柳教林牧学电脑的事情。
林牧才进门,她就攥了人家的手,拉到电脑跟前。
林牧仿佛触电,迅速撒开手,仿佛碰到脏东西似的。
季舟白敏锐意识到了她的躲闪,歪脸打量她,扬起下巴来:“昨天和周杨柳过得怎么样呀?”
“挺好的。”她欲盖弥彰,摸上了主机的盖子,琢磨了一下开机顺序,打开了显示器。
这也是周杨柳教的么?季舟白慢慢想着,靠在电脑桌前:“林牧,别被周杨柳那点儿小恩小惠迷了眼,失去判断。”
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酸里酸气,看着不大气,抠抠索索得像个背后嚼舌根的妇人。
“没有。”林牧淡淡回答,放下书包,摸出笔,在白板上画下格子,思考今天讲课的过程。
“你知道什么叫,不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
“我知道。”林牧回答,她今天显得寡言少语。
季舟白不太高兴,但林牧说她们是最好最好最好的朋友,她觉得自己反复盘问实在失去体面。
“那你自己看吧,作为朋友,就说到这儿了。”季舟白不知道自己说话有点儿像甩脸子。
“那就上课吧。”她擦去刚画好的函数图像。
这时季舟白回过味儿来,觉得自己说话不像个朋友,于是轻声细语,放下面子,好好地央求了林牧,拽了人家的胳膊说:“我不是瞧不起你的判断,就是以前了解过周杨柳,他也没喜欢过谁,我觉得他很危险,而且你看,早恋是不是影响学习?我没有说你的意思,没,没想欺负你。”
她矫枉过正,就怕自己又欺负林牧,把人撵走。
“太阳从西边出来啦?”林牧开玩笑,“哎呀,你——”
“我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哎,说清楚诶——”季舟白又敏感地觉得林牧看不起自己。
她两手一抓,打算好好撒个娇。
谁知道今天林牧的双手就像个导电体,不知安上了哪里的开关,被她一抓就颤抖,脸上露出惊慌失措来,一张脸憋得通红,连眼泪也滚在眼窝子里随时就要砸在地上。
“你……癫痫?”季舟白撒手。
林牧回头写板书,按捺心神不定:“胡扯!作业呢?”
☆、并肩
肢体接触犹如梦魇,林牧避之不及,又渴想着,身子冷热交替,写板书时多少心不在焉想着,写板书比平时歪了些,但沙发上歪扭坐着的三人向来粗枝大叶看不出来,于是她略一沉吟,深呼吸,调整情绪。
林牧自带坚硬外壳,脸上又戴冷峻表情,单看脸,不晓得她心里如惊蛰一般,虫子破土而出,蠢蠢欲动,挠得心里痒痒,又带着春寒的冷冽,提醒自己,一切谨慎收敛,不要露出端倪。
她避免自己和季舟白有亲昵的接触。
但季舟白和她非要亲昵接触,证明两个人友谊□□。
讲课后,林牧留练习题。
李小川和季远山推搡着趴茶几上写,季舟白偏偏就靠过来,像幼儿园孩子一样跑跳着过来。心里警铃大作,往后一绕,她缩在板子后,佯装签字笔没水,拆开来看。
隔着白板,季舟白把板子一翻,探过脑袋:“林牧。”
“嗯?”她敷衍着应。
“我作业做完了。”顺势递过本子。
心中松一口气,她翻开季舟白作业本检查。
耳畔突然一热,季舟白不知怎么就绕过来,下巴压在她肩头,两人在同一视角看作业。
林牧心中微抖,说了错误之处,搪给季舟白,自己挤进李小川身侧看他写作业。
沐浴在老师的目光中写作业总是不自在,李小川立即挺直脊背,咬笔头也不是,假装苦思冥想也不是,又不知是否故意,碰掉了橡皮。
明明林牧只是学生,他却自然而然地生出对她的敬畏。
林牧自然也懂,于是去看季远山。少年温和又神秘,不怕她,但也有些不自在,小声笑:“你躲着她干什么?”
“你……”林牧恨季远山眼睛刁钻,心思古怪,便又一语中的,只好默默指他上一道题,“做错了。”
扳回一局,季舟白正趴在桌上改错题,林牧默默瞧她。
看了一阵,季舟白背影不动,看起来不像做题。林牧凑近,见季舟白在纸上画小人。
画功实在不可恭维,像林牧三岁时的涂鸦,歪歪扭扭,是个女孩的样子,梳着单马尾,穿着校服,涂着夸张的睫毛,嘴里冒出个对话框:错题!作业!学习!
林牧拧起秀气的眉。
果然,这丑女孩下,署名林牧。
季舟白心满意足。
装没看见,偏季舟白非凑过来给她看:“你看这个像谁?”
“错题呢?作业呢?学习去!”林牧把对话框里的三个词还回去了。
季舟白猛地抱住她,身子一热。
“求你啦别动。”季舟白软软地央求她,慢慢拽她坐下。
过了一阵,季舟白便提了个小包坐在她面前:“闭眼。”
闭眼,脸上有软软的东西抚过。
香气,化妆品的香味。
凉的,香的,硬的,软的。
季舟白的手指搭上她的眉心,以手腕为支点,撑着给她描了描眉:“你的眉形很漂亮,你等一下,我给你修一下杂毛。”
林牧睁眼,季舟白正认真地翻找小刀片。
略微垂了眸子,想起季舟白在教室大变李春丽的事情。
季舟白早早地预谋好了,她也纵容了,喜欢季舟白的手指掠过眼皮,掠过眉梢,轻微地纵容自己。睁开眼睛,就想起了季老爷子的嘱托,于是收敛了这份纵容,欠起身子。
“马上就好了哦。”季舟白像哄孩子一样。
“李小川的题做完了。”
“他没做完!是吧李小川。”
李小川愣愣地应:“哦。”
将已做好的习题藏起来,看林牧无奈地蹙眉。
手指又搭上眉心,林牧微微一颤。那柔软的指腹压在眉心,抚平了疙瘩,刀片划过眉毛,季舟白凑过来吹了吹。
凉凉的呼吸,变得发热,变得氵朝湿。
林牧按捺自己隐隐作乱的心思。
“稍微张一下嘴……”季舟白往她唇上涂口红,“嘴巴有一点点干,这几天……”
后面的话已然听不清楚了,季舟白的手指已经压在了她唇上。
蹭着磨过来,手指微热,描过她的唇。
林牧陡然抬眼:“季舟白。”
“行啦,好看死了!”季舟白捧来镜子,林牧只瞥了一眼,觉得好看得陌生,迅速压下镜子:“作业呢?”
“……”季舟白默然,收好了杂七杂八的东西,规规矩矩递上作业。
林牧心里焦灼,生平头一回这样严肃地化了妆,之前只在小时候照相时,照相馆的阿姨给她抹了口红,眉心点了个红点,记忆模糊而杳远。
现在,感觉新奇,但并不坏,镜中一瞥,觉得焕然一新,眼睛有神透亮,显出别样的色彩。
她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了。
检查作业,冷声讲题。
李小川新奇地看林牧,凝望了一阵,冒出一句:“周杨柳赚大了。”
“怎么说话呢?”季舟白愤然追打李小川。
林牧眉眼低垂,想起妈妈的教导来。
人只有十分精力,用在化妆上三分,在学习上就只剩七分了。
在意自己的容貌,不如在意自己的学习。容颜终将老去,知识却将长存。
“很明显吗?”她拿过镜子,克制一份自我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