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人从市里过来,有人路程远就住在这边,不过爷爷的屋子外人都不能进,棺材运走了,还是我一个人住。”季舟白不知林牧用意,一五一十地说起安排。
但是谁问她几个人住了?
她想让林牧去陪她。但是张不开口。
就算爷爷喜欢林牧,但死过人的屋子有些忌讳。季舟白不信神鬼,因此也全然不信爷爷有什么在天之灵,所以死后就更悲伤,但怕林牧有些讲究,没敢开口。
“没有人打扰你学习吧?”林牧收回请人做客的念头。
“没有。”
于是没有了下文。
季舟白仍然送她回去,但十班确实没人打她,林牧并不怕那些混混们。
说起挨打,林牧在学校变得有名起来,因为莫名其妙有人说她现在也已经做混混了,过来看她是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之前有一次体育课,她被堵在旱厕。
两个女生问她是不是喜欢卢文杰,她摇头。
“那季舟白为什么针对你?”
嗯?林牧没吭声,但眼神已经很是疑惑了。
“那天听说你挨揍了来着,你真和卢文杰没关系?”
看来季舟白崩溃那天,也就是周一,动静太大被人偷看了去。林牧想了想都觉得后背隐隐作痛。
“没有。”
“没有就好,你可别犯贱,认识认识自己,别招惹——”女生还被说完,身子往后仰了去。
季舟白仗着身高腿长,揪着女生衣领把人拖了出去。
另一个女生看林牧,林牧急忙往外走。
季舟白手段卑劣,拽起校服套住女生脑袋,就要打人了。林牧猛地冲出去,她打不下去,把女生推走了。
另一个女生也颤颤地追着去了。
“认识认识自己,我们林老师你也敢招惹?”季舟白吼了一嗓子,林牧瑟瑟发抖,摇着头。
季舟白笑:“不这么说她们就是贱,天天被拽出去成什么样子?”
林牧更瑟瑟发抖。
“你也用一用你的资本嘛。”季舟白提醒她,“我是谁呀?谁敢惹你?别说是我,你就提一句周杨柳都行,你有男朋友——”
季舟白大大咧咧地提周杨柳,林牧含糊其辞地嗯嗯过去。
偏偏周杨柳的名字在四中也挺如雷贯耳,年级第一,又是个混混,比卢文杰低一头但也是李小川在二中这种等级,那天之后彻底传出去,四中周杨柳和二中一个好学生林牧搞对象。
自那之后就没有人敢堵林牧了。
反而路上总能碰见陌生男生见了她,肃然起敬:“牧姐。”
她头皮发麻,全身鸡皮疙瘩都炸起来了,受不起这称呼,但又无从解释,只恨自己年少不懂事,处理事情不够圆滑,惹来一身臊。
每次碰见,都假装没听见,加快步伐匆匆逃离,免得听见更惊世骇俗的称呼。
还好不是“X嫂“什么的,这样她会哭的。
所以兜兜转转说回来,她一个人回家也没什么事。
季舟白送她到楼下,她福至心灵,问了一句:“晚上吃什么?”
季舟白环顾四周:“就,吃点儿呗。”
回想季舟白家附近,也没什么店这个点儿开门。
“上来吧。”林牧往前走,“一会儿送你回去。”
仿佛看见什么稀奇事似的,季舟白身子倒仰看了她好大一会儿,才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上楼。
林牧家也不是天天吃现做的饭,但某些人总是有口福,家里一吃好饭她就来了,季舟白就是这种人。这天林爱玲正好包饺子,进门一股热气,季舟白嗅了嗅:“好香啊。”
“妈——”林牧走进厨房,饺子正一个个漂上来,圆滚滚的,“煮了多少个啊?”
“三十来个。”林爱玲等饺子熟时开始拿碗筷。
“我同学来啦。”林牧怯怯说。
她从没把周萌萌以外任何同学带到家里吃过饭。而周萌萌都是因为周萌萌妈妈经常和林爱玲互通有无,关系亲近才有这份殊荣。
而且,林牧怀揣秘密,有种将女朋友带回家的罪恶,偏这时候又清醒,知道她和季舟白没什么可能,所以才坦然说起。
“那我多包了点儿,挂阳台冻着了,去拿。”
开冰箱费电,正好卢化天气冷,挂在外头天然的冰箱更加合算。
林牧走出来,季舟白正打量她家。
她莫名地羞赧,歪过头,季舟白正好对上她的眼神,小声问:“你爸爸呢?”
林牧瞪圆了眼,嘘了一声:“不要在我家提我爸爸。”
拿了饺子回来,季舟白已经钻进厨房了。
季舟白的个子比妈妈高,先前问起来,高二时刚到一米七,才十六岁,之后说不准还要长个子,林牧心里羡慕,但县城里,大家都说女孩子长得高并不好,长到林牧这么高就好了。
她们正在说话:
林爱玲:那你现在是一个人住?没事儿来我家坐坐,你知道周萌萌么,都把作业带上,一起学习。
季舟白:林牧学习可好了,我们老师都叫我们拿她当榜样呢。
林爱玲立即有了更深的笑意:她是什么好学生,在家里也不给阿姨做家务。
季舟白:我给您做家务呀,我可会收拾家了。
想到别处,林牧闯进两人的世界,拿了饺子放在一边,正好,第一锅饺子出来了。
“你们先吃吧,我把这个煮了。”林爱玲捞进碗里放上桌。
季舟白却扶着林爱玲肩膀坐下:“阿姨您先吃,我还没煮过饺子呢,让我学着煮吧!”
说着她挤眉弄眼地抓了林牧进厨房。
“谢谢。”她低声说,“她平时——”
季舟白瞥一眼坐在桌前如坐针毡的林爱玲,扬起下巴:“我是客人,她才肯听我呢。和你没关系。”
几乎猜准了林牧想说的话。
季舟白是真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煮饺子都显得笨手笨脚,林牧把她撵出去,又煮了二十来个。
等她把饺子端出去的时候,林爱玲正在大笑:“哎呀,真的?”
“那还有假?四班班主任脸都绿了,他们班参加比赛的十个人,一个也没捞着,林牧自己拿了俩,我们班主任笑得眼镜都掉下来了。”季舟白正在描述那场演讲比赛,“主持人说,‘去掉一个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6号最终成绩,96.45分。’的时候,四班还以为是说刚下来那7号,哇一阵欢呼,跟打了鸡血似的尖叫,结果一个三等奖也没捞着,哎呀笑死我了。”
林爱玲大笑,心情大好地接了林牧递来的碗筷,三人吃饭。
吃饭时,林爱玲询问季舟白的家庭情况,季舟白捡好听的说,说什么自己的爷爷是老中医,说自己经常和林牧一起学习,林牧周六日也会和她一起做作业。
也得亏林爱玲不关心八卦也不经常出门游荡,没听说过季家那丫头在县城好事之人的嘴里的名声坏得像个一百年没倒的垃圾桶。
卢化太小,县城会传风言风语,季舟白知道并嗤之以鼻,林牧和林爱玲都不知道。
得亏不知道,没有先入为主地觉得她放-荡,林爱玲听季舟白添油加醋地描述林牧的好,眉眼弯弯。季舟白一点儿也没提自己,林牧听着觉得害臊。
吃过饭,她拿了手电筒准备送季舟白回去。
“人家白白一个人,你跟那儿陪人家一晚上。”
林牧觉得格外诧异,但季舟白已经眉飞色舞:“好!”
转头就抓林牧:“你快收拾东西!”
林牧被她推着收拾洗漱用品,季舟白跟在后头:“我有新的毛巾!你带个牙刷就好了!”
她再回房间收拾东西,收拾一些在家里做的试卷,仍旧觉得今天妈妈很不对劲。
第一,她们今天居然吃饺子?
第二,她今天居然被允许可以不在家过夜?
这件事太稀奇了。
季舟白坐在她床边,双腿蹬来蹬去,突然踢出一个纸箱子。
“林牧?”季舟白喊她,她沉浸在疑惑中没听见。
季舟白拉开纸箱子,翻出一堆旧杂志,不像林牧会看的那种,旧杂志下面是,一把彩铅?调色盘?水彩颜料?半个石膏脑袋?还有几幅看不懂的画,落款,杨林。
这几幅画下面似乎还有一张。她掀开,才看见半个脑袋,就被林牧一声:“你在干什么!”吓得往后一个趔趄。
“这是啥啊?你还有这爱好?杨林是谁?”
她问了仨问题,林牧挑拣最后一个:“是我爸。”
“你爸是画家?”季舟白又惊讶又觉得想笑,但她太聪明了,又转瞬想通了林牧父母之间可能存在的某种矛盾连带着这些工具——她立即把箱子藏回原位。
“死了。”林牧埋头进床底,仔细检查了一下不会再被随便踢出来之后,才皱起眉,“不能让我妈知道我藏了他的东西。”
季舟白点头:“我,问你一下但是你没理我。我没想乱翻——”
看来是没看到那幅画……林牧放下心。
那张季舟白像她的感情一样被深深压下不提。
“我收拾好了。”林牧说。
天太晚,有几截路没有路灯,她打着手电筒,但季舟白喜欢手电筒打出来的光柱,非要拿来玩,被她晃得像身处迪厅,林牧暗自摇头,却又无可奈何。
第一次去别人家过夜,林牧紧张,有异样的悸动。
才进门放下东西,林牧突然想明白了什么:“我得回去一趟。”
季舟白一愣:“啊,这么晚了,你别走了嘛。”
“回去看看。”林牧抓起季舟白的胳膊,季舟白只好找摩托车钥匙。
重新回去,但门已经锁了。
林牧扶着门思考,脸色苍白。
就连季舟白也觉得不对了,听林牧说完,就更觉得不对劲。
两人都想岔了,把各色最可怕的可能排演一遍,于是面面相觑地白了脸。
“等一下——”林牧突然按手示意季舟白别慌,略一思忖,“我们到墓园去。”
“啊!”
抱着季舟白的腰,两人穿行在县城没有一辆车的街道上,摩托车引擎声像炮火一样烧遍全城,墓园前一条街林牧叫季舟白停下,两人猫着腰钻进阴森森的墓地。
墓园是留给那些无家可归的死人的,是从前一个大企业家献出自己家一块儿玉米地盖出来的。
当然后来林牧才知道那块儿地就是季老爷子年轻时献出来的事业,墓园旁边的荒地,严格来说,都是季舟白的财产。
无家可归据说阴气重,两个穿校服的女生幽幽穿行,时不时有鸟号叫声传出来。
没有灯,也没有烧纸的火。
也不知林牧怎么就眼神那么好,兜兜转转,轻手轻脚地绕到了一处。
林爱玲在一块儿墓碑前烧纸。
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季舟白眯眼,那是……杨林之墓?
林爱玲端了一碗饺子放在墓前,静静的,什么也不说。
等一把纸烧完了,那个女人才慢慢站起来:“林牧现在很出息,比你出息太多了,你给我在天上睁大眼睛看着,看看老娘什么本事。活着没本事,死了给我看好孩子,保佑她上个好大学。不然我就挖了你的坟!”
气势汹汹地威胁过了,又感觉不够,林爱玲回过头把饺子端走了,一点儿也不留给那个男人。
终归心软,还是又转回,把饺子放下,这才走了。
林牧和季舟白猫在阴影处看,等人走远了,林牧才长出一口气。
“你妈妈很爱你爸爸呀!”季舟白说。
林牧没有反驳。
长辈的爱恨,她没有资格评说。况且自己的爱情也没捋清楚。
“我们不去拜祭拜祭?你也三过家门而不入?”
“我经常背着我妈妈偷偷来,今天就不用了。走吧。”
季舟白对路过的死人都各自客客气气地问了好,林牧也跟着问好,才算走出去。
林牧放下一桩心事。
“所以你怎么知道要到这儿来?”
“猜的,超市早关门了,饭店也关门了,家里没人,我妈没别处去,要么在墓园,要么在河边。”林牧跨上季舟白的摩托,紧紧抱着人家,“麻烦你了。”
季舟白把脑袋一扬,想了一会儿:“你能不能以后别这么客气?”
“礼貌。”
这礼貌二字被季舟白记住了,她不想让林牧对她这么客气,不像最好的朋友。
她喜欢之前那个愤愤拿自己的钱整理好了一点儿不见外的林牧。
于是等回去,她反锁门,打开电视,打开DVD机,掏出光盘,客客气气地问:“林牧同学,您可以陪我一起看电影吗?谢谢你,麻烦你了。”
林牧失笑:“不,我要做题。”
季舟白把光盘一扔,开始翻光盘架:“《泰坦尼克号》、《花样年华》、《倩女幽魂》、哎好多张国荣的片子,还有外国明星,你知道《伊丽莎白》吗?这个有助于学习历史——”
“不看。”
“那你看鬼片吗!《咒怨》你知道吗!”
“不看。”林牧打开书包,掏出季舟白的卷子,“你看你这里,又错不该错的题,不然能上九十分。”
“你想玩游戏吗?”季舟白蛊惑林牧。
林牧把脸一板,拒绝道:“很晚了,再晚,作业都做不完。”
DVD的标在屏幕上荡来荡去,始终没得到回应,自动关机了。
季舟白只得被她按在桌前学习,暗道如今吃亏太多,说林牧一句,自己就先怕人生气了。
忿忿地做完作业,已经十一点半了。
丝毫未见困意。
林牧做的题比她难,又因为备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