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只有两人的呼吸声,还有很远很远的,住校生的低语。
“这回走吧!”季舟白拉开教室门,拽起林牧的袖子就要往外推,门才打开,外头的光就流了进来,
对面教室有人探头探脑地看,季舟白把脸一板,凶神恶煞,“看你妈呢?”
林牧忍不住一抖,对面的脑袋缩了回去,也知季舟白不好惹。
季舟白将人扯回,撒手不管,林牧被季舟白像打太极似的把自己推来拽去,早早地担忧起来,可季舟白不说,她没有立场问,只好抱胸靠在门边,借窗户流泻下来的光打量季舟白,季舟白随意挑拣了个位置坐定,过了一阵,闷闷道:“你怎么不走?”
“不想走。”林牧说。
“滚。”季舟白声音轻轻的,生怕被“滚”这个字加重了语气。
“不。”林牧很是担忧季舟白的状态,立意杵在这里。
“你存心气死我是不是?”季舟白豁然站起,拎起她的衣领子就撞到后黑板去,她嘶一声,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面前季舟白的脸一半在光里,一半在暗处,有些凶狠。
“我不需要你做跟班,当跟班还要打架呢,你能干什么?除了死读书你还能干什么?”季舟白凶神恶煞,戳痛了林牧。
她还能干什么?当然什么都干不了。
“你给我出去,你在这儿干什么?你只会——”季舟白刹住了话头,恐怕林牧再也不会知道季舟白憋回去的话是什么,她被推搡到门外,被扔了出去,教室门啪一声关上,季舟白靠在门上,即使林牧开锁,也无能为力。
“我很担心你。”林牧如实说,但又觉得自己主动表达太过肉麻,及时收敛,“你不要钻牛角尖。”
“关你屁事。”那边还是不客气。隔着一层门说话,声音太过轻微,她贴耳在门上,确信季舟白没去别处。
于是她慢慢说:“那我走了。”
“赶紧滚,去去去。”
她轻快地走下楼,从楼梯拐角等着,过一会儿,季舟白拉开门,探出脑袋,确认林牧真的不见了。
两人都悄悄探出脑袋看,林牧更早一步,及时撤回,从另一头楼梯上去,推开后门进教室,季舟白晃晃悠悠坐在窗台。
魂飞魄散!
林牧吓得就要尖叫,季舟白却毫不在乎地打开窗户,半拉身子都探出去,往后仰着。
“我要死啦~”季舟白笑起来,伸展双臂,仿佛大鸟,“我要飞——”
季舟白疯了?
林牧忧心忡忡:“季舟白。”
“你走呀——干嘛又回来……”季舟白疯疯癫癫地起身,站在窗台上,整个人已经坐在了拉开的窗户上,只要稍微重心不稳,就往后倒栽葱掉出去。
舌头冻住了,半晌不知道怎么活动,林牧就站在后门看季舟白发疯。
她往前挪一步,季舟白就把脸板起来,越发往窗外坐了去。
林牧不敢往前,只好退后。
“我爷爷死啦,林牧呀——林牧,我以后都不讨厌你啦,我要死啦……”季舟白满嘴说着胡话,絮絮地掉眼泪,又碎碎地诉说起来。
林牧却是如遭雷击。
季老爷子死了?
“我妈妈要南边的地,我爸爸要北边的房,他们都要厂子,交给他们吗?交给他们也挺好的,但我剩下什么呢?爷爷都没有了,我废物一个,学习不好,家里要花钱送我出国,爷爷也照顾不好,说走就走了,说出院就出院,我都没看出来,你也要走啦,走吧走吧,我死了就没人欺负你啦。”
季舟白胡言乱语起来,不知有几分却是实话。
她只是慢慢靠近,季舟白没提防她,就被她抱住了双腿,挣扎不开。
“下来。”她柔声劝着。
“你别同情我。”季舟白想把人踢开,自己却一下子跌了下来,重重摔下来,压在林牧身上。
林牧被她压得五脏六腑都要碎掉了,直冒冷汗。
季舟白却清醒过来:“你笨不笨?二楼怎么能死人?你让我压死了我还得赔你钱。”
她被扶起来,搀到座位上,腰酸背痛,林牧像是被贼敲了似的,浑身疼痛,说不出话,眼泪却率先表态。
“我没欺负你!”季舟白恨恨强调,自己却又忍不住红了眼,“我死了不是更好吗?我死了对谁都好,我很多余。”
并不是。并不——林牧慢慢攥了季舟白的手,紧紧握牢,摇着头不言语。
“我知道你讨厌我了!不用狡辩!”
她可明明一个字也没说!哪里来的狡辩?
季舟白认定她在无声狡辩,红着眼控诉起来:“你这人没有良心,谁拿你做跟班?谁蓄意撮合你?你天天惹我生气,我说的话你没一句听的!周杨柳的事情我有什么立场,你情我愿的,你们是初中同学,我们是什么?我是恶霸地主,剥削你的劳动,我也问过你如果学有余力的话,我们也愿意帮你……谁一天高兴一天不高兴,你有周萌萌周杨柳,反正所有人都比我重要好了,你什么时候拿我当朋友了?你有我家钥匙不开门,做了一桌子菜等你,你就赌气走了!”
她越控诉,越觉得委屈,偏偏林牧身上疼,她打不得,只好恨恨地咬牙切齿:“早知道你们好学生心思多,我还不信,就摊上个你,我没一天消停日子!周六我才回家,爷爷就没有了,你也不来问我,连李小川都不如,可我就是贱人一个,想攀高枝,想和你做最好最好的朋友,你有什么,这个那个的,小萌小柳的,哎呀谁肯稀罕我了?”
林牧却是愕然。
季舟白控诉过,眼圈红红,碎碎地哭,泪珠比金子更珍贵,胡乱抹了一把脸:“我又不是见不得人搞对象,周杨柳说我坏话你也不否认,可见你心里也是那么想的,反正我也留不住朋友,你走就好了,我死了,大家清净!”
她知道林牧不肯让她死的。
林牧两次走回来,她就什么也不想了,说明白,哪怕说出来就显得自己不骄傲了,也要说清楚,叫林牧知道她林某人有多过分。
死也不过是摆给林牧看,胡搅蛮缠,她自己心灰意冷,别的留不住,只想留住林牧。
林牧默默道:“对不起。”
“谁要你道歉了?”
季舟白又恨恨咬牙,觉得林牧太过客气,拉开了距离,显得太过生分。
她和男生来往,没有勾勾绕绕,和林牧来往,就要心思细腻地想许多。
又因为是同样的身体结构,对方也想得复杂,缱绻心思绕来绕去,变了味道。
“钥匙给我。”林牧说。
季舟白极为愕然,简直不能相信林牧会这样说。
但她还是摸出钥匙递过去,林牧接了,揣进兜里:“回家吧。”
“你这人——”季舟白愤然,“还我!”
“我送你回去。”林牧说。
伸出去的手就显得尴尬,季舟白收回,茫然抹了抹眼泪。
林牧起来,将书包重新背上,安安静静等季舟白也收拾好了,两人离开教室。
路上,季舟白说:“能被你敷衍我也挺高兴的。”
林牧心底的忧愁被更大的忧愁占据了,压得深深的,她为季舟白难过着。
于是她轻声说:“你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让你伤心,但是我那天很奇怪,请你原谅我。”
“那周萌萌呢?”
“怎么提她?”
季舟白不言语。
过了一阵,季舟白又问起:“我真的是你最好最好的朋友吗?”她加了个最好。
“你真的是我最好最好最好的朋友。”林牧也加了一个。
于是季舟白再问起,又加了一个,林牧回答,再摞一个。
两个人争执“最好最好”到底数了多少个,像幼儿园小朋友一样不断地反弹,反弹无效,再反弹——
到了季舟白家门口,她又不屈不挠:“你有多少个最好最好最好……最好到无穷多的朋友。不说我爷爷的事情,不准同情我。”
“一个。”林牧轻轻答。
对面的季舟白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挚的笑容,把嘴一抿,颇为不好意思地拉开门,门里的光透出来,似乎有两个陌生的身影在晃动。
“我也是。”季舟白压低声音,“我以后不欺负你了。”
“好。”
门关上,林牧竭力地捂紧嘴巴,才没让哭声传出。
她慢慢走下楼,觉得自己亵渎了一份珍贵的友谊。
她讨厌自己。
她怀揣一份沉甸甸的双倍的难过哭得喘不上气。
还在走出小区时,就见楼上又下来两个身影,钻进一辆看起来就很贵的车里,出了小区离开了。
有人拿手电筒晃她,她抬起头,看见季舟白趴在阳台。
“你在干嘛——”季舟白又想喊,又竭力压低声音。
她仿佛被撞破作案现场,立即擦干眼泪,摆摆手。
“等我一下——”
季舟白消失在窗口,不一会儿,骑着摩托到了她眼前:“太晚了,送你回去。”
林牧心怀鬼胎藏在季舟白身后。
送到楼下,季舟白掏出一块漂亮的石头给她。
“干嘛?”
“好朋友就不可以送礼物吗?”
“我没有礼物可以——”
“不要,我就是想送你。”季舟白还是蛮横无理,但把石头收走了,“你不要,给你这个。”
摸出一根钢笔来。
林牧无奈地摇摇头:“这么贵,我就解释不清楚了,你想送礼物的话,明天教我打字吧。”
“好。”季舟白缩缩肩膀,仿佛林牧要求她什么,她才可以心安理得离开。
跨上摩托,季舟白戴上头盔。
林牧目送她离开。
心里空落落的,林牧知道自己贪得无厌,但忍耐自己知足常乐。
最好的朋友了,进一步就会摧毁全部。而且,她还不知道喜欢女生到底是不是一种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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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啾!超级感谢!
☆、初吻
“你打一个,季舟白是十班最可爱的女生。”
阳光正好,吃过饭,林牧掏出周杨柳给她画的键盘。但一下子触及自己的伤心处,但季舟白仿佛不在意了,管他周杨柳是不是林牧男朋友,没有她季舟白重要就好。
林牧正在慢吞吞地敲,她并不熟练。她也背字根,但是还是需要慢慢练习,但自己打出来怎么知道对不对?季舟白盯着她在纸上慢慢敲的手指,给她指导,但指导监督到一半,突然来这么一句。
林牧笑。季舟白真不害臊。
但是不说出来,也省得难为情,打字么,她又没见到字。
规规矩矩打完了,很费时间。
她看电视剧里那些噼里啪啦敲键盘飞快的都市白领,以为打字是件容易的事情,没想到学习五笔打字这么辛苦。
据说也不是不能用拼音,但是当时大家都崇尚五笔,拼音好像低人一等似的,于是就练五笔。
昨天两个人还在冷战,今天就又好得像以前一样了。
李小川摸不准女人的心,但从季远山那里知道了季舟白的事情,也不敢乱说话,只怕行差踏错被拖出去杖毙。
他要是女生多好呢?像林老师那样的,就算和季舟白闹成那德姓,今天还是可以靠在一起学习新氵朝玩意。
等季舟白去厕所,他憋不住倾诉欲,对林牧说:“林老师,我跟你说,电脑查资料就太没有意思了,而且这么学打字太慢,打游戏最快,玩着玩着,你脑子自动就有了,甚至都不用过脑子,手就记住了。”
林牧一扬眉毛,看李小川下文如何。
“下回你跟我去网吧,我带你玩游戏!体验极乐世界!”李小川像个什么教的头头。
“你别听他,你跟我玩,李小川菜得不能看。”季远山也上来,甚至摸过她的草稿本,给她列几个时下最受年轻人喜欢的游戏的名单。
推过去,林牧刚要接,就被一只手抢先。
季舟白端详这张纸,团成一团:“你们就堕落吧你们!”
林牧眼神清浅,缓缓笑,撑脸看季舟白。
堕落呀,这四个人混在一处,都不干好事。
一旦想到自己也甘愿跟他们在一处,失去寂寥,变得热闹,又失去恬静,变得更加寂寥。
晚上开会时,朱主任说起黑板报的事情。十班班长向来不称职,没有听到,林牧记了个本子,预备第二天来安排。
因为她俩开会太晚,回家条路就又剩她二人,林牧贪心地感受这独处的时候,又极为现实地提醒自己,哦,什么都没有。
没有提黑板报的事情,林牧认为该少给季舟白些负担。
但说起丧事,问她哪天请假。
“下周一下午,和季远山一起。”提起丧事,季舟白并不轻快。
死者去得突然,在死后,人们才想起之前种种提示,才知道预兆是预兆。在那之前,所有预谋好的事情都是突如其来的。
“亲戚们都来了么?”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