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呀?我没事,你看看我们白白,哭红了眼睛,像个兔子似的。哈哈,你看她像不像。”
老爷子开始当着林牧嘲笑季舟白,季舟白一别过脑袋:“我没哭。”
林牧的眼神一落到季舟白身上就像被烫了一下,匆匆错开,落在雪白的床单上。
“你平时看书吗?”老爷子询问,她规规矩矩答妈妈不让看闲书,只能看教科书,但是她喜欢看书。
“多好了,你看我们白白,不爱看书,不爱学习,长得漂亮有什么用,脑子空空的只会被人欺负。”老爷子一句话戳季舟白一个窟窿,脸上还笑呵呵的。
季远山自甘当陪衬,搭句话:“爷爷,林牧是我们班学习最好的。”
“看出来了。”老爷子慈爱地拉林牧攥着水果的手,把塑料袋扔在一边,“下回来,陪陪我们白白,别带东西,客套。”
被长辈嘱托了,林牧只能点头。
老爷子穿条纹的病号服变得更瘦弱,身上还是一股儒雅的书卷气。皱纹沟壑错生,脖子有刮痧的印子,头发花白,梳得格外整齐,即使生了病,身上还是干干净净的气息,不像她见过别的濒死之人,一身难言的臭气。
如果不是说话间时不时拽过痰盂大大咳嗽又狂喘一阵,根本瞧不出这是病号。
而且后来林牧才知道,老爷子初见时,勉力维持体面,在她面前能不咳嗽便不咳嗽,靠着超脱常人的忍耐与克制,才有这样坚忍的模样。
“我们白白好不?想和她做朋友不?她是个万人敌,脾气臭,又倔,没什么朋友。”
老爷子问她,仿佛又在托孤。
就算是客套,她也得说几句好话,何况真心实意写在脸上,只是当着季舟白,她收敛着:“她人缘很好。”
“好个屁,那些臭小子心怀不轨——”
她也心怀不轨。
林牧心里大大颤抖了一一阵,面上还是她惯常使用的表情,乖巧又温和,她长得就像说实话的好学生,眼神精明时也不会让人认为是在筹谋坏事。
“他们都挺好的,李小川心地善良,又很用功,就是大大咧咧不拘一格……季远山也挺好的,又可靠……”
列举完这两个,她找不出季舟白别的交际圈,从前只听说别的各种各样的男生追求季舟白,但她一个也没见过,除了那个讨厌的周子锐。
于是又生拉硬拽地扯上:“我们班还有个叫李春丽的,特别崇拜季舟白,季舟白教她化妆,教她时尚,关系可好了。”
关系可好了?她怎么知道。
林牧在老爷子面前给季舟白编排她人缘很好的故事。
季舟白拿着暖瓶站起来,林牧话音一抖,自知心虚。
“那你了?”
愣是等季舟白走了出去,林牧才敢扪心自问,吞吞吐吐:“我一开始,很害怕她,后来觉得她挺好的,很温柔。”
“第一次听见有人说她温柔。”老爷子嘴角噙着温和的笑,仿佛释怀了似的,“你了解她。”
林牧眼神闪躲,突然,老爷子合上书,递到她手里:“拿去看。想看什么书就去我书房,很多,女孩子要多读书。”
她受宠若惊,接了书。
谢谢还没说出口,老爷子轻声问:“你喜欢我们季舟白?”
没拿稳书,啪一声落地,林牧一张脸顿时烧起,弓腰捡书的时候吓得一片惨白。
“对,她喜欢季舟白。”季远山补充,探头看看外头,确认季舟白不在。
林牧连否定的措辞都找不出来,瞪大眼睛,生生翻腾出脑袋最深处,早先编排好的意外的措辞:“对啊,她又漂亮,又聪明,又温柔,谁……谁不喜欢她呢?”
老爷子的眼神仿佛看进她眼睛深处,老少两人对望间,她早早地溃败下来。
她表现得太过明目张胆,果然在长辈眼里有了证据。
“不要告诉她。”老爷子握了握她的手,又看向男生,“你也是。”
季远山默默点点头。林牧心氵朝热血涌起又落,半晌说不出话。
“我不是不喜欢你,只是,太早了。”老爷子摩挲她手里拿着的书,“常来看看我。”
她点头。
她不知道她是怎么走出医院的,上了季远山的车,季远山递给她头盔。
“你看长辈拒绝人都是这么温柔的。”季远山向她分享感受。
回过神,她舌头才算解冻,结结巴巴的:“我很奇怪吧。”
“这有什么奇怪的。”
“你早就知道?”
“这还看不出来?你以后收收眼神,我的天,你看季舟白的眼神简直像男人看新婚老婆。”
“你就不觉得我们都是女生这太奇怪了吗!”林牧在他耳朵边大吼。
“这他妈有什么奇怪的!”季远山停下摩托,挥舞着比划一下,“你知道外国人同姓可以结婚吗?”
林牧愕然摇头。
“好好读书!以后出国说不准还能结婚呢。”季远山每次说话都不失嘲讽。
“我不是喜欢女生,我就是——”
“问题就在于,季舟白他妈的没长小鸡鸡!”季远山不知为何极为狂躁,转过头摘下她的头盔对着她喊。
“所以……”
“所以你就是喜欢女生!不管先天后天,反正你总不能来喜欢我对不对?”季远山平静一下,眯起眼睛,那双眼总是显得格外精明,“我就爱成人之美,但老爷子不让我说,所以我们保守秘密,拉钩。”
像小孩子一样拉过钩,林牧感到事情走向了不可预料的地方。
她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回去的路上,她轻声问:“季舟白要是个男的,你是不是……”
“下去。”季远山停在路边,抢走了她的头盔。
她走下车,想验证验证猜想,看看四周,离家不远。
想和神秘的季远山再说些什么,但少年已骑着摩托车飞驰而去,剩下一串嗡嗡的轰鸣声。
作者有话要说: 一顆糖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3-06 23:49:19
谢谢你呀!啾啾啾!
我们阿山不是喜欢季舟白,不要误会。他就是闷骚。
今天收藏到520啦!给大家发红包啾啾啾!
☆、出头鸟
深秋终于变得残忍,风凛冽得像冬日。不过仔细算来也是冬日了,只是因为卢化真正的冬天冷得刻骨铭心,才要区分开这还不那么冷冽的日子。
街上的行人戴上了围巾,一个个都显得臃肿。
校服必须穿在外面,林牧下楼时,正拉上校服拉链,把里面的棉袄束进去,整个人圆滚滚地走去学校,进教室。
照例从包里拿出饭盒递到最后一排,季舟白最近总在。
她递出去,季舟白似乎很是疲倦,一手搓脸,另一手推回饭盒。心不在焉地抬头,略略扫过林牧,借着这股沉默起身出去,背影还是很单薄:“不用了——”
“我答应周子锐了。”
答应周子锐了。
林牧愣得没回神,想追问,就立即得到了答案。
教室外,六班那个男生双手插兜在窗前等她,季舟白走过去,男生从怀里掏出面包牛奶。
那个男生的名字叫周子锐,一场篮球赛裁定胜负,林牧就此输掉了季舟白。
耳边一下子刮来聒噪的风,她因此耳鸣,未能听见两人低语。
周子锐靠季舟白很近,贴近了,笼在怀里,仿佛怕人抢了去。低下头说悄悄话,季舟白撕着面包笑,抬起脸,和男生依偎在一起。
林牧明目张胆地打量她们,却没能生出半份勇气过去质问质问。
质问谁?
季舟白?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都和她没有关系。
她没有立场。
为什么?
被困惑勾连了一串思绪,她在门口,强行摆出主人翁的姿态:“教室没人,进来坐吧,在外面小心被抓到。”
小心被抓到。她一开始就阴暗诅咒了,却不留痕迹地带过,仿佛为他们考虑。
周子锐深深瞧她,她没有做情敌的自觉,却早早有了觉悟,抬起眼和他抗衡。
只一瞬,两人进教室,周子锐想揽紧季舟白的腰,季舟白拧身坐到凳子上吃东西,男生靠在一边和她聊天:“晚上一起去唱卡拉OK。”
“你喜欢什么歌?”季舟白问。
“喜欢窦唯。”
季舟白仿佛找不出下一句话来,沉默着咬牛奶的习惯,转头问林牧:“你呢?”
“邓丽君。”林牧随口说。
她并不听歌,邓丽君是她在课外阅读材料里见过的一个歌手,就拿来搪塞,仿佛在周子锐面前说自己不知道是很羞耻的事情。
“人都死了。”周子锐嘲笑,林牧笑笑:“所以才经典。”
男生无话,季舟白挤扁牛奶盒,扔到一边:“晚上有事,改天再唱。”
“有什么事嘛,我家有电话,你打电话回去说晚一点就好了。”男生为这次难得的约会撒娇,甚至带了些偶像剧的粘粘乎乎的口音。
林牧突然感到一阵得意。
男生并不知道季舟白家里出事了。
但转瞬,她又为自己这样卑劣的心态自责,仿佛她的胜利直接建立在季舟白的痛苦上了,因此沉默下去,看季舟白反应。
季舟白按手在男生骨节分明的大手上,安抚似的拍了拍:“下回。”
“好,下回我们晚上去唱一晚,我有熟人可以八折。”男生被她宽慰,笑着约下一次。
林牧妒火中烧。
偏她是喜怒哀乐不形于色的人,除了哭,没什么憋不住,眼下突然哭泣也不合时宜,因此面上淡淡,还有些微笑,仿佛她一点儿也不在乎。
她没见过太多市面,也不谙人情谜语,季舟白和周子锐说话,她看不出半点儿不快,若非她从头到尾地见证了矛盾,还要以为早该如此呢。
真是怪异,但是两人的言谈举止都像校园情侣,青涩朦胧,无时无刻不噙着笑。
林牧嫉妒得不能多看,季舟白绝不以这样的眼神瞧她,只会过来踹她,欺负她。
而且,怎么本来说得好好的,说什么,绝不做人女朋友,如今转头不认,打她一个猝不及防。
只是她很快调整好心态,她本就无法得到季舟白,还占着不让别人得到么?
而且和季远山,和季爷爷,都约定好了,守住自己的秘密。
但她也不认可周子锐,若是李小川,她说不准能更快接受。
才一假设,就又难过起来,人人都比她好呢。
季舟白和周子锐在一起的消息随着秋风传遍了全校,哪个班有些混混的,都议论起来。有追求过季舟白的,暗自嫉妒周子锐运气好,恨自己没能坚持,也有不懂事的女生过来打探季舟白是个什么狐媚子,见了真人,果然长了一张狐媚子的脸,出去宣扬开来。
季舟白名声更不好了。
班主任为这事找林牧谈了话,不敢直接找季舟白就来找林牧,林牧心怀鬼胎说不出所以然,敷衍过去,这事就吊在心上。
李小川一蹶不振,本来有些起色的历史成绩又跌回去。林牧却腾不出空来安慰他,因为她与李小川都像斗败了的公鸡——哦,她是母鸡,不伦不类地嫉妒,更矮一头。
这事未了,又来一事。
篮球赛上被六班推了一下的那男生王强摔断了腿,要好些钱治病,林牧去医院时打听着顺带去了一趟全班同学,单她一个去了,后面跟着李小川他们,送来些礼物就落荒而逃。
因此,那个女人找来时,只有林牧见过她,认识她,反应过来,那是王强的妈妈。
女人穿着碎花的棉袄,下身一条灰色的裤子,这冷天穿一双老北京布鞋,灰袜沾了许多泥。头上戴一条大黄色的头巾,手里提着个布袋子。
她谦恭沉默地推开教室门,正是班主任的课。
她看起来不像闹事,但沉沉地用眼神扫过全班众生。
班主任松开粉笔,走下讲台:“王强家长。”
“十万块。”女人迸出一个词,眼神活泛起来,“老师,我不来找你麻烦,我就想知道,是谁推的我家王强,我去找那龟孙子要,王强腿断了,走不动,那时候肯定有好多人看见了,你给我派个学生,给我指认,给我指认一下。”
她说话时仿佛力气不够使唤,一句一顿,喘着仇恨的气。
班主任说:“您别激动,咱们到办公室慢慢聊。”
“我不激动,我不激动。”女人扫过全班,“你们帮阿姨个忙,你们帮帮忙,就给阿姨指认个人,阿姨不为难你们。”
全班都醒过来,静悄悄的,仿佛那天没人站在篮球场上似的。
“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你们难道都不知道?难道都没看见?”
“咱们到办公室——”班主任怕这女人的绝望吓到学生,想拉回办公室去。
“你们怎么能没看见?你们怎么能不知道?我没要你们赔,就指个人!你们怕什么!”
女人压抑着低吼,从班主任臂弯挣脱,拍着一个学生的书桌,逼近了:“你去了没有?你看见没有?”
那个学生不答,惊恐地转过脸。
女人跑到下一个书桌前:“你给阿姨说,你说!你看见没有?”
刘文斌浑身哆嗦,蹦不出一个词来。
班主任拉扯女人,女人歇斯底里,绕遍全班,对每个人都吼了一遍。
转到最后一排,季舟白抬起头:“阿姨,您冷静一点。”
“你们是人吗……你们好好坐着,王强腿断了啊……他就因为个子矮没进体队来了你们班,他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