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声音不大也不小,就跟给某个水龙头放了闸,于是杨秀一路一直走到徐臻办公室门外,都保持着微笑问好的脸。
她的半开放式办公桌已经摆放了两摞与显示器等高的文件,还有个一脸严肃不耐的男人站在桌旁,看到她,手敲了敲桌面,“几点了,现在才来?”
楼下刷卡机没有迟到,但男人的表情就像杨秀睡了个全公司都没有的懒觉。
“记住,你是总秘,不要来得比徐总还晚。”男人很不客气地指了指徐总办公室门外的显示屏上的信号灯,里面已经有人了。
“好的,我记住了。”
男人的表情就像杨秀欠了他一套帝都三环的房钱,“肖副管叫你来了就直接去她办公室,跟我来吧。”
跟在男人身后来到肖亦璇的办公室,敲门进入,男人的扑克脸像三月的天,悄无声息地融化在春雨里:“肖副管,真对不起,我来迟了。”
肖亦璇头也不抬,“不迟,麻烦你了李玉,顺便帮我把门带上。”
最后半句是毫不客气地驱逐,男人的表情有点难堪,特别是一路都在杨秀面前端着架子,现在就像迎头被给了一巴掌。
门关上后,肖亦璇从桌上抬起眼睛,还没有说话就先捧起桌上保暖水壶喝了一口,杨秀刚进门就看到那个有人大腿粗,黑布隆冬像黑塔似的矗立在肖亦璇的桌上的大块头。
保温壶如果不盖盖子能保温到什么程度真是天知道,但杨秀看到那个保温壶还在热腾腾地冒气,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重度烘焙咖啡特有的淡烟灰味,这种深度烘焙的咖啡苦味非常明显,单口感就能让睡着的人边吐边醒。
联想到昨天连主餐都吃不了,只能喝甜汤的肖亦璇,杨秀觉得要是露出同情的眼神都是在侮辱这个女人。
放下□□壶的肖亦璇看了看表,“公司最近比较忙,你需要辛苦一点,以后希望你能提前半小时到公司,如果住得远就打车或是租车,公司报销。”
看肖亦璇已经把自己钉在座位上的架势,仅提前半个小时的要求应该还算是温和的。
杨秀点头应是,没有半分为难和犹豫。
肖亦璇对杨秀的态度很满意,站起身来,拍拍手,扶着桌子边沿道,“昨天中午只是简短地跟你讲了下最近的工作,我带你去各部门走一遍,你对人脸记忆怎么样,如果不擅长,我这里有镜头,你别在身上,把一会儿见过的人都录下来。”
从肖亦璇的态度来看,她对杨秀是满意的,她对满意的人,只会有一种态度,就是尽其所能地用。
要让人达到可以随意用也不担心用坏的地步,至少需要先教会。现在投资到杨秀身上的时间,肖亦璇已经想好回报的比例,少0.1都不行。
虽然不是例会日,但各个部门按惯例由不同的人每日早晨开会,列出当天必须完成的任务清单,于是刚到时代的一个小时里,杨秀在35楼各会议室穿梭,姜有为那张僵尸脸就像完全不认识她,与之相反,谢颜则表现得更像是杨秀的关系户。其他几个部门主持会议的主管或副管与其说是对杨秀客气,还不如说是将对肖亦璇的客气分了一点给杨秀。
当然,这一圈不是白逛的,两个部门就以36楼太高,电梯往返太费事为理由,在会议室跟杨秀汇报了今天的工作。
一个小时后,回到自己座位上的杨秀看到两摞文件夹变成了四摞,她开始理解谢颜为什么会用满是同情和鼓励的眼神跟她说,公司的午餐和晚上的加班餐都很不错,别减肥,多吃点。
第20章 上班2
杨秀忙到中午十二点的时候,第一个心得是,明天早餐一定要多吃一点。
饿,但走不开,一上午只把四摞文件变成了三摞半,不是她偷懒,而是陆续又送来两摞,肖亦璇说得不错,不用技巧和动脑筋,但仅是枯燥的效验和审查,如果数量增加到一定高度,也让人想吐。
但肖亦璇确实是用心带她,10点到12点之间,过来看了她两次,并嘱咐她在合适的时间给徐臻送咖啡。
“不要让徐总的咖啡放凉,她肠胃不好。”
肖亦璇抱着保温壶就像抱着宝贝,往嘴里灌的动作就像慷慨赴死的烈士。
杨秀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肖副管,您的肠胃恐怕也不适合喝这种程度的咖啡了,你不觉得手脚发麻吗。”
肖亦璇扶着她的桌角——这是她今天的常有动作,轻描淡写道:“我不止发麻,我还想吐,杨大夫给开个方子吧。”
然后肖亦璇就睁大了眼睛看到杨秀站起来,将手伸到她胸前,脑子里刚刚闪过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我说我手脚发麻你就来占我便宜了?
一口气吸到胸腹,两只手兀自抓着桌角,手指下意识使上力气,不过是将桌角拽得紧了点。
杨秀的目光落到肖亦璇胸前,向下倾斜的视线无遮无掩,判断了一下位置,手伸到肖亦璇胸前,曲起食指,手臂微微向后一缩,一弹,像小锤一样击打在肖亦璇喉咙下方,两块锁骨之间偏上的地方。力道不轻,被打的位置酸麻难当,受到向后推的力,下意识后仰,杨秀顺手在她肩膀上扶了一把,把推力卸掉。
肖亦璇憋着气,看到杨秀的手直接摸到身上来,完成了刚才那两个动作,收回手重新坐下,一口气长长地吐出去。
杨秀问:“好点了吗?”
“什么?”肖亦璇有点愣。
“廉泉穴可以止吐,至于手脚发麻,肖副管你午餐多吃,哦,喝点咖啡以外的高热量食物,应该会减缓。”
杨秀在自己喉咙下的位置比划了一下,好声好气地为刚才的行为作事后解释。
“有提神的穴位吗?”肖亦璇有些呆呆地问问题。
杨秀觉得自己像挂着百纳布招牌坐在大街上的赤脚医生,“肖副管,您现在的身体状况,更需要睡觉。”
肖亦璇俯身补问,“真的没有吗?”
杨秀摊手,“我只会一点很粗浅的中医。”
中医望闻问切,利用点穴手刺激人体特定穴位,达到通经活络或是相反的目的,是训练时的必备科目,与急救一样属于基本技能,与玄之又玄的武侠小说无关。哪怕隔着衣服,身体大穴杨秀也不会找错。
耳下安眠穴,搭配风池、太阳可用于调理头痛失眠,但要挽救肖亦璇这样的重症患者,需要上针灸了。
肖亦璇直起柔软的腰身,拍拍杨秀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再去学学,以后公司里的头疼脑热就交给你了。”
回到办公室,肖亦璇拍了拍微微发热的脸,低头看自己两手空空。
落在杨秀桌子上了。
得肖亦璇的提醒,杨秀知道徐臻桌上的咖啡不能断,但肖亦璇还没告诉她应该在什么时间点送,就飘忽忽地走了。
杨秀将自己从纸堆里□□,泡了咖啡后一手捂着,另一只手支着下颚坐在位置上直愣愣地看着徐臻的办公室门。
办公室里有人,刚进去没多久,上午已经看到两个人进去,倒没有哭着出来,不过都待不久,看了看手表,五分钟没出就去换一杯。
门开了,杨秀腾地一下跳起来,端着咖啡扶住了正要合上的门。
“徐总,你的咖啡。”
徐臻站在书架前找上季度的财报分析,她的书架按照分类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类型,一种是放书的,离托架外沿三寸,按照高低排放得整整齐齐,格式端正的程度差不多有强迫症的级别。另一种是放各公司季度、中期年报和年报等等,这一类特征更新速度快、量大,直接按照时间顺序由下往上摞,抽出一本,比萨斜塔就将将要倒了。
‘平衡感还行’
在杨秀用背靠住斜塔向下倾斜的角度,下意识将目光落到咖啡上,波光荡漾,但杯沿仍然是清清爽爽。脑子里自顾自地蹦出了五个字的自评。
杨秀闪过来的动作太快,徐臻的眼眉挑了一下,便明明白白地透出笑意来。
杨秀的动作,说奇怪也不奇怪,可她明明是那么不适应穿着正装,也不适应后背有坚硬、有重量的触感,眉尾挑起,分明就露出没有安全感的不适。
“抱歉,财报是以前的秘书整理的。”一边说,徐臻伸手去接杨秀手里的咖啡,帮她脱离动弹不得的困境。
咖啡杯不大,圆润光滑,一边印着徐臻专用的LOGO,杨秀看到徐臻接咖啡杯的动作,往前伸了伸,顺利完成交接。
杨秀收回手,一手伸到腰后扶住摇摇欲坠的斜塔底部,另一只手过脑后平摊伸直,将六七本对她的后脑勺垂涎欲滴的中期财报老老实实地压在掌心,顺势转身,轻轻巧巧将超过一米高的厚纸堆端了起来,侧身放到两个书架之间的摆台上。
既然徐臻说这是总秘的工作,杨秀就手脚麻利地一摞摞码直码顺了再放回原处,以挂着强迫症三个字的相临书架为参照物。
财报中间夹着五六个按年份排序的PAD,另一侧是按版本排序的KINDLE和PDA,与商店里的产品唯一的差别,就是拆掉了包装。
将七八摞财报、零零碎碎的电子产品参照着摆放完,站起身的时候杨秀都能感觉到自己肚子翻滚了一下——饿的。
“徐总,我出去了。”
徐臻没有抬头,咖啡温度在刚能就口的七十度,摇曳升起的水汽蒸在脸上很舒适,“谢谢,午饭后来找我。”
门关上,徐臻敲了敲手上的日程,又抿了口咖啡才放下,拿起电话拨通肖亦璇的线:“帮我订下周二飞博兹瓦纳的机票。”
电话那头传来肖亦璇惊讶的声音:“徐总,是不是DTC那边有什么变动?”
“博兹瓦纳上个月勘探出了新的金伯利岩层,我们去看看。”
徐臻看了眼自己的日程,一边跟肖亦璇说话,一边将刚刚说的内容写进下周的日程。
博兹瓦纳是全世界最大的钻石产业国,十年前的金伯利协议将博兹瓦纳原钻的销售完全绑给了南非的德比尔斯,出口则通过德比尔斯在伦敦的钻石贸易公司DTC。前年九月,DTC带着世界顶级钻石、81刻面的“星光耀钻”登录中国,返程时,与时代签订了第一份合作协议。
与DTC的继续合作,确实是年末的重筹之一,不过至少据肖亦璇所知,徐臻原本应该没有去博兹瓦纳的行程安排。
是有自己不知道的变故,还是徐臻单方面有了计划,时代过去一直做着第三手业务,合同甲方一直在伦敦,而不在博兹瓦纳。不管如何,徐臻电话里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一秒钟纵容自己的大脑绕着CAO场十七圈长跑,肖亦璇又是亢奋又是战栗地绷紧了全身。
第21章 上班3
一直到中午十二点二十,另一只手机不依不挠地震动,杨秀才将自己从千篇一律的校对里拔了出来。
掏出学校的号码,是李友泽的电话,但响了一分钟仍然不依不饶,电话风格和平时风格很不搭啊。
杨秀想着无聊的事情转移满脑子的数据文字,站起身接通电话。
“杨秀!到饭点了,等你吃饭!”
声音也变化很大,时代果然是个锻炼人的好地方。
杨秀沉默了两秒。
“倪鹏?”
“惊讶什么,怎么不能是我,哎哎,我在时代大楼大厅这儿,手机没电了我又记不住你电话,刚碰到李友泽,要不我就闯进去了!”
听到李友泽在一旁凑近手机小声怯怯道:“可不可以把电话给我,我在等电话。”
倪鹏撇开手机不耐烦道:“着什么急。”
杨秀喝了口凉透的水,看了看表,满心在回忆茶歇房有哪些点心饼干。
“不去了,要加班,我这里走不开,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压榨民工啊这鬼地方,第一天中午就加班。”
“是啊。”
杨秀的轻笑声投过听筒传到倪鹏的耳朵里,勾得倪鹏心里一阵痒痒,虽然是拒绝,但倪鹏被拒绝得一点脾气都没有,好声好气地说:“我给你带点吃的。”
李友泽在一旁忍不住接话:“没有卡,上不去吧……”
倪鹏翻了下白眼,“不是有你吗,帮我顺手给杨秀拿上去能累死你?”
李友泽闭上嘴不跟他说话。
倪鹏也不理她,喂喂喂地对着手机咋呼。
杨秀站在茶歇房,从左到右地看着储物柜里的零食。
“我知道了,行,什么都可以,我不挑食,先挂了。”
扣上手机,从储物柜里抽出一条香肠三明治、三块土司、一盒没有商标的土包装的酸奶和一袋同样没有商标的玉米片,垫脚坐在茶歇房角落处的高脚圆凳上,将吃的搂作一团,全部撕开封口,倒在比她脸大两圈的食盘上。
谢颜上午的调侃在耳边响起。
“公司的午餐和晚上的加班餐都很不错,别减肥,多吃点。”
食堂还没去过,不过时代的茶歇应该是相当不错的地方。
另一头冰箱里有各类果汁饮料,不拘产地,酸奶、玉米片、米粉这一类质量可高可低的产品,都不是市面上的大路货,而是特供渠道的特供产品,这些包装朴素的正方盒就像据说帝都某些地方的空气会跟别的地方的空气质量有所不同一样,属于非大众食品。
更别说公司之友的茶和咖啡,杨秀不喝茶,没研究。
但看看咖啡柜,从煮咖啡的器具:虹吸式、比利时、高压式摩卡壶、专做Espresso的半自动式意大利咖啡机、滴漏式、冷缩咖啡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