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站在道中间,不需要拐杖扶手,头发染黑,面色红润,看起来才六十多,只有一双如鸡爪一样嶙峋的手上,才会透出日薄西山的黯淡。
长辈看重规矩,徐家二代三代上前向大爷问好,李彦昌虽然在徐臻面前,一口一个“爷爷”叫得亲热,但到了此时,也不敢怠慢,老老实实叫了声大爷。
大爷这个称号跟了徐家大爷几十年,就连徐棠、徐煦,都称大爷而不是叫父亲,唯一意外的只有徐臻。
第10章 茶余饭后
老人口味清淡,虽然几经起伏,落魄时什么苦都吃过,但现在年龄大了,休养生息,桌上的餐点不豪华繁盛,但胜在精细,搭配合理。
菜量不多,大爷气势重,饭桌上觥筹交错是不可能的,徐棠偶尔与李彦昌低语两句,他与李彦昌家里长辈有交情,这事没有藏着掖着,也没必要。
快吃完,下人送了茶汤漱口,徐棠在国外待惯了,喝不惯清汤水,捧着他加了厚厚奶沫和糖的乳茶,笑眯眯地看向徐臻。
“贤侄女,最近气色不错啊。”
忙了一个月,周工作时间超过90个小时,比不上肖亦璇奄奄一息的哀怨,但要说生机勃勃真是谈何说起。
徐臻没有立刻回答,她本就捧着茶杯,低头就着杯沿抿了一口。
气氛变得有些不好看,一如徐棠不好看的脸色,徐煦吹着茶沫,头也懒得抬。
放下茶杯,徐臻点头道:“三叔挂心,最近公司还算顺利。”
徐棠明明意有所指,谈的是徐臻的私事,被徐臻挂了面子又扯到公事上,偏徐臻神态自若,全无半点将人挂到耻辱旗的招摇。
徐棠指着徐臻对大爷笑道:“你看看,一点玩笑都不能开。”
大爷:“是你没大没小。”
“好好好,都是我的不是,这不是关心咱侄女了,平常也难得见一面。要我说,还是彦昌本事,我以前请阿臻喝茶,哪次请动过。”
李彦昌连忙放下茶杯,“哪有的事,阿臻对您是十分尊敬的。”
这句话太露骨,说完李彦昌自己也有些脸红,从上衣西装内袋取出一枚羊脂玉扣,恭敬递给大爷,道:“听徐臻说您是玉石行家,这枚玉扣是恰巧得的,我不太懂这个,今儿借花献佛,大爷别嫌弃。”
“哟,好东西啊。”
徐棠在一旁接口,两眼放光。
且不谈玉扣的工艺,这块羊脂玉水头足,油姓重,白如截肪,滑如凝脂,在座的没有眼光弱的,不用日光灯和放大镜,都能看出这块羊脂白玉的材质上佳,而且应该是有年头了。
只看李彦昌就这么将玉扣放兜里,生生往外掏的动作,也确实是不懂行的。
李彦昌保持着站起弯腰递给大爷的姿势,手里玉扣吸引了所有目光,手上一轻,身旁等茶的庄园下人用锦布贴盘将玉托了,放在大爷面前。
大爷看了几眼,点点头,摇手让下人退到一边,“你有心了。”
徐棠招手让人过来,“给我看看。”
李彦昌笑道:“如果大爷喜欢,就太好了,我来路上就怕送得不好,让大爷笑话。”
“嗯,小辈懂礼数,我也不能让你亏了。”
“大爷哪里话。”
大爷点头,沉吟了一下,向一旁道:“把我那块墨坠子包起来,放彦昌车上去。”
徐棠眼睛一亮,抬头对正想拒绝的李彦昌道:“赶紧谢大爷,那可是大爷的宝贝。”看李彦昌没听懂,徐棠干脆挑开来说:“你这小子见了大爷,脑袋瓜不会转了是不是,大爷的宝贝可从不给外人。”
李彦昌听懂了,大喜,连声道谢,说必珍藏,说话时眼神落到徐臻身上,显得深情款款。
徐臻悠闲喝茶,好像完全与她无关。
徐煦心情不错,刚才喝茶时就有一搭没一搭与徐臻闲聊,这会儿皮笑肉不笑地对李彦昌道:“吃了大爷的饭,接了大爷的坠子,以后要是有个行差踏错,可没人能救你。”
李彦昌自是点头不提。
茶余饭后,徐棠拉着李彦昌去后院跑马消食,庄园清冷,徐煦耐不住,他也不住这里,吃了饭就开车回自己的温柔乡享受,徐家大爷似乎挺喜欢那块羊脂玉扣,拿到书房就着日光灯柔和的光线摩挲,徐臻陪在一边,不说话,安静看着。
公司里忙得团团转,庄园里清闲复古,不论是哪种环境,徐臻总是不变的。
大爷看了一会儿,突然笑道:“玉养人,人养玉,不知道谁家精心养了这么多年的好东西,被不识货的人拿来糟蹋。”
徐臻微笑:“送到爷爷手上,就不算糟蹋。”
“别在我这儿耍这些嘴皮子工夫。”大爷瞥了徐臻一眼,将玉放进恒温箱,“先搁着吧,明天再找人来调养,养坏了就可惜了。”
大爷将手收进两袖,笼着袖子悠悠然坐在书房软椅上,两袖合在一起,袖口上的暗纹就严丝合缝地糅合到一处。窗外隐隐能听到马嘶声,看那声音,骑马人兴致很高。
但书房里却赫然是另外一番景象。
将或华丽或亲情或热情款款的外壳撕开,内里就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算计。就像没有经过处理的财务数据,芜杂繁琐,看不懂的人云里雾里,看得懂的人一目了然。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还人墨坠子。”
“知道。”
“说来听听。”
“人送的礼重,必然想要回报,爷爷还了更重的礼,堵了人家的嘴,虽然不一定是别人想要的。”
大爷笑,慈眉善目,就像个无害的老头子,“你怎么知道不是别人想要的。”
徐臻脸上露出一丝戏谑,“人都说了,不懂这个,借花献佛,拜菩萨的人有几个是不许愿的。”
“现在的年轻人已经不兴拜菩萨了。”
“还是会拜的,不过目的姓更明确,进了一家庙,就许一家愿。”
“你又大到哪儿去,老气横秋说这话,害臊不害臊。”
“是爷爷教得好。”
大爷眯起眼睛,头往后仰,叹了口气,“看来你是看不上了。”语气里没什么高兴不高兴的意思。
徐臻没叹气,说到现在,看她的表情,似乎一直在说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做生意,有人赚,就有人赔,这是自然的事。”
“教你修身养姓,养了这么多年,我看也没变多少。”大爷意有所指,“别把人坑得太惨,都是自家人。”
“阿臻会斟酌的。”
说到最后,已经不是在说李彦昌,有些事情,徐家大爷懂,徐臻懂,徐煦有些感觉,似懂非懂,但徐棠,是真的一点都不懂。
第11章 偷梁换柱
入秋后的帝都,霾轻一天,重一天,总归天天都难舍难分,系主任的心情也因之总是不算很愉快。
他可是喜欢晴天白日的。
加上这两天又是校招前的特殊时期,每天去他办公室的,电联的,抱着礼物上门的,约楼下喝茶的,依关系远近花样百出,生生把他弄到一副肠胃不良,看到从嘴里进的东西就恶心的地步。
有的人好说话,谈谈天聊聊人生,话都不会摆到台面上来说,彼此自然心里有数,这样的人交起来舒心也放心。但有的人,真是——特别是有几个学大人学得四不像的小毛孩,本事没学到,却学会了在别人面前端架子充大头,那副嘴脸让人真想俩耳光扇过去。
尤其是那个叫倪鹏的,跑到办公室来一点都不客气地问他杨秀去哪儿实习。
一副理直气壮的架势。
谁欠了你家钱吗?
杨秀是谁?是你们班的学生吗?是咱院的人吗?你在外面泡的马子也需要我伺候吗?
系主任停了车,锁了车门,两眼无神地朝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心里想着不管怎么样,终于是消停了,这群死小孩,赶紧的,统统的,全部送走,早走早省心,再换一拨来让人烦。
走出了停车场,迎面就是一股烟熏火燎的味儿,系主任提了提手里的包,抽了抽鼻子,继续向前走。
身后传来一个不大却清晰的声音。
“请问,这是你的手机吗?”
但凡是人,对这种内容都是敏感的,系主任下意识先摸了摸提包,没在固定位置摸到坚硬熟悉的触感,立刻扭头,一个高高瘦瘦的女生站在他身后,带着口罩,手里托着的不正是他的手机。
“什么时候掉出去的?”
系主任纳闷地自言自语了声,道过谢接过手机,那女生说了句没事就走了,系主任站在原地里外查看提包,这才发现提包侧边的线散了一半。
“好险。”
这么大的缝,都不知道裂开几天了,自己居然都没注意到,果然这两天被烦得够呛,用胳膊斜着夹起包,想起刚刚那女生脸上的口罩,系主任不由觉得鼻尖那股子阴魂不散的爆竹味儿更加难闻了。
琢磨着是不是也得去买个口罩戴着,系主任到了办公室,掏出钥匙进门,办公桌上放着昨晚走之前定下来的VIP名单,拿起来,删掉其中一个名字,拿出手机打开短信,将一条昨晚的信息里关于李友泽的信息抄录到那张纸上。
现在的小孩,真是各有门路,想到那个小孩昨天被他妈领过来认门,他妈那么有手段,一辈子咄咄逼人的姓子,居然养出一个纯得说话都紧张的儿子,让人跌破眼镜。
打开电脑屏幕,登录邮箱,给几个公司的固定联络人都发去VIP名单的邮件,等了会儿,等到陆续发来的面试通知——虽然彼此都知道是走个过场,再给所有被选中的VIP学生发邮件,通知他们面试的时间地点,并没有什么不要外传的叮嘱,经验证明,说了也没用,这群小孩,谁也包不住嘴。
这种学制,说得具体一点,这个班,就是为这个存在的,知道的人早已心知肚明,毕竟不是政界,商业圈,这种事情,司空见惯,没有那么多闲人有空耍嘴皮子。
发完邮件,再拿出手机,跟几个熟人发去短信,提起这次会送到对方公司的VIP实习生的名字,很快就收到对方的回复,都是一口应下。
办完这件事,系主任伸了个懒腰,将那张名单送进碎纸机,只觉轻快许多,给自己煮了杯咖啡美美地喝上一杯。
时间回到二十分钟前,系主任刚刚打开电脑,登录邮箱。
同层楼不过十米外的厕所里,最里面的隔间,一副口罩扔在垃圾桶,背包挂在厕所挂钩上,杨秀嘴里咬着一根临时拼装的天线接收器,一手捧着电脑,一手维持着键盘CAO作,左右键位转换极快,比寻常人的两只手CAO作还要熟练。
系主任的电脑亮时,她的电脑也随之点亮,一个小窗里,画面始终同系主任的电脑保持一致,同样是邮箱界面,自顾自地变化,杨秀的手指快速地在终端上CAO作着,很快电脑上弹出另外一个窗口,是一个国外空置服务器,被杨秀拿来作临时肉猪。
十米外的那台电脑的网络传输已经被设置为定点传送,仍然可以自由上网,但事实上使用的是肉猪的网络,下载数据用的是肉猪的权限,而上传,杨秀设置了权限,没有她的许可,这台肉猪是无法向外传送任何数据的。
系主任的每一封邮件,每一封都有发送成功的提示,但实际上只是传送到肉猪,也就是在杨秀的掌握下,其余的邮件杨秀瞟一眼就发了,只截留了发给时代集团人事副管的那一封,点开,杨秀眉毛一扬,颇讶异地看到李友泽的名字,将另一个名字和相应联系方式删掉,换成自己,这封被改头换面的邮件只耽搁了不到半分钟就送到了时代的服务器中。
将电脑放在抽水上,拿出手机,安静地等了一会儿,手机响起了震动提示,十米外的那部手机发出的短信不出意外地发了进来,采用的手法与电脑如出一辙,不过是个几十K的小程序罢了。
将短信做了相应处理,发了出去,这时电脑已经传来返回邮件的提示,将返回邮件做了相应处理,返回到系主任的电脑,远程将十米外手机里的木马程序删除,等了十来分钟,确认十米外的电脑不会再就返回的邮件再做回复。
杨秀关了电脑,拆了天线接收器,从挂钩上取下背包把所有东西都装了,掏出另一种样式的口罩戴上,戴上一顶鸭舌帽,绿色的绒毛外套翻过来就变成亮红色的冲锋衣,两手插兜,施施然地走出去。
其实用不着这么麻烦的,习惯成自然罢了。
走到楼下,门口贴着一张背景是学院宣传的日历,杨秀伸手在其中一个日期上画了一个圈,点了点,就像这样就在脑子里做上一个记号,随即对自己的无聊动作笑了笑。
两天后,由于系主任的某次不恰当CAO作,他的电脑突然烧了,完完全全地,从物理角度烧坏了,连带还烧坏了一块插在上面的U盘,为了那U盘里的数据,系主任黑了一个月的脸,这些是后话不提。
第12章 十点以前
十月十五日,晴,空气指数,良好,多云转晴。
八点。
住所。
杨秀有点尴尬地扯着领口,努力回忆曾经试过的正装穿着是应该全系上还是松一颗,还是松两颗?
她扭头看哑巴,哑巴抱着送衣服的袋子,连忙缩脖子,“我连领带都不会打。”
转头,杨秀松了一颗扣子,感觉自己像快被憋死的鱼。
地下二层停车场。
徐臻熄火锁车,疲倦地揉了揉眉角,昨晚没忍住在工作间磨了一整晚的海暖,就在软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