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从车窗扔了出去。
又一声枪响。
砰。
与小刀纠缠的其中一人头一偏,耳朵变成一块模糊的肉块随着子弹嵌进车身。小刀如鹰爪一般的手指插了进去,换来第一声惨嚎。
处于绝对劣势的绑匪当机立断地撤退了。
射击者没有乘胜追击,第三声枪响因此延迟响起。
没有时间喘气的寡妇与小刀一人看向了一个方向。天外飞来的两枪,一枪来自寡妇左侧,另一枪来自小刀身后。
两枪射来的方向差异很大,极短的时间变换角度如此之大,这意味着开枪的人的射击点离他们很近。两人没有沟通,但多年配合默契,结束战斗的小刀迅速向第二枪发射的位置扑去,寡妇则打开卡车后箱的门钻了进去。
理所应当的,小刀扑空了。
他甚至没有找到能够提供线索的脚印或被压塌的草丛,车外数米就是蓝天白云皑皑草地,射击者恍如天上来。
回程的时候听到车里传来尖叫和碰撞声,小刀快速跑了回去,在车厢外迟疑了一下,停步不前,也因此看不到车厢里正人仰马翻。
他虽然随便惯了,也不愿意看到受害者的惨状。人间惨剧,除了变态,正常人也欣赏不来。
车厢里,出乎小刀预料的但又不出意料的,肖亦璇穿着带有污脏但齐整的睡衣,扶着黑箱壁与寡妇对峙,脸色惨败,头发干枯散乱,精神濒临崩溃边缘。
三十多个小时的不眠不休与恐惧把肖亦璇推到了悬崖上,而寡妇身上、脸上的血,来不及收回的狠厉眼神掐断了肖亦璇最后一根摇摇欲坠的神经。当寡妇撬开黑箱,迎面的不是待救者痛哭流涕的拥抱,而是黑箱子里所有能被拆下来的东西一股脑地砸过来。
砸完了所有能砸的东西后,肖亦璇把自己也砸了过去,不能还手的寡妇侧身让她冲了出去,刚刚逃出黑箱的肖亦璇反手就将黑箱半壁铁板往回压,崩溃的女人爆发出了可怕的力气,寡妇差点被她压倒在打翻了便溺桶的黑箱里,用上技巧将铁板连着肖亦璇一起踢了出去。
肖亦璇的头重重撞在车厢壁上,铁板压在她的胸口,柔软的身体顺着后墙慢慢倾倒了下去。
砰。
第三声枪响。
寡妇终于还是摔倒在地,扶着肩膀下方咬紧后槽牙,她手掌压住的位置随着枪响冒出一个前后贯穿伤口,没有伤及神经骨骼,但子弹贴着心脏中心区而过,死神的灼热感烧灼心脏。带着威胁,愤怒……还有开枪的人想要杀人的欲望。
寡妇半跪在地上,大口喘气,平复着被人捏在手心,随时会死得毫无价值的压抑情绪。
车厢上方出现一颗弹孔,顺着弹孔能看到外面的青天白云。
是的,这一枪来自斜上方的车顶。
顺着车顶的弹孔,与虚掩的车厢厢门,车外的战斗开始得迅猛,结束得悄无声息,几乎是几个呼吸过后,车厢门打开,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背着阳光出现在车厢门前。
射击者穿着专业的武装,武器背在身侧,一只手里拎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金属箱,另一只手后侧挂着一把可以折叠成玩具模样的德国改装微冲。
两人相对无语。
杨秀淡漠的浅色瞳孔里映着寡妇狼狈的模样,她的脸藏在阴影里,搭在枪身上的手指微微向上抬了抬。
寡妇脸上有挣扎之色,但片刻后,她屈服了,半跪支撑的腿跪了下去,双手扶头,低伏在地上。
迫使她屈服的,不只是三声枪响带来的压倒式优势,还有站在对方面前,无法抵抗的无力感。
当她再次抬起头时,杨秀与肖亦璇,都消失了,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小刀靠在轮胎旁,向跳下车的寡妇挥挥手,他的右手不规律地扭曲着,垂在身侧。两人一般儿的惨淡难看。
联络用的耳塞被小刀粗暴地扯了下来,丢在地上,两人肩并肩坐下,过了半晌,空气里传来小刀平静的声音。
“真强啊。”
“嗯。”
“打不过。”
“嗯。”
“老板不愧是老板,眼光真好。”
“嗯。”
“我们加一块都打不过人家,老板婚后生活堪忧,会不会被家暴。”
“闭嘴。”
……
……
……
斯金拉措是当地人的圣湖。
翻过蔓延的山脉,沿着一条没有岔路的山道一直向前,就会突兀地看到山峰之间凹陷的湖泊。
湖面上常年烟雾缭绕,远方是连绵的山峰,近处则是一堆堆砌高的石堆,源自亲人对逝去的人的思念。
翻过斯金拉措就没有路了,只剩下草地,小溪,青山绿水。草地里遍地都是田鼠的洞穴,胖头胖脑的田鼠时不时探出头来,再快速跑向自己的另一处洞穴。
一辆不起眼的小车卡在两处大石头之间,谁也弄不明白这辆外观接近报废、底盘塞不进三块砖的破车是怎么千里迢迢塞进大草原的。
受害者躺在后座,沉沉入睡,她脑袋后侧的伤口已经被妥善料理,穿着棉质的长袍,脚踝缩在袍裙下,显得弱不禁风。噩梦一般的三十多个小时带来睡梦中的慌张嗫嚅与落泪。
车外的凹陷草地上,杨秀盘腿而坐,身旁的金属箱打开,里面的电脑显示正在通话中,四周是散乱的电池与天线。
耳机里传来老迈的声音,缓慢但并不迟钝,沙哑干涸如垂死,但一字一句,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老辣而狠绝。不顾自己生死,也不顾别人的。
杨秀的回应很少,大部分是对面在说,她只在偶尔发出确认或否定的字节。
临到最后,对面收敛了恶意,问起杨秀的打算。杨秀沉默的脸颊有阴影跳动,没有回复地挂断。
第203章 活着不如死去(四)
天光,渐渐过渡到黄昏,夕阳下的草原静谧而慵懒。
车身有微不可察地晃动,车门打开,一个摇晃的身影赤足踩到草地上。
傍晚的草原寒气逼人,但肖亦璇丝毫未觉,她一手扶着门,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一手摸着疼痛欲裂的后脑,昏迷前的记忆零散而碎片,像笼罩着一层迷雾,让人无从探索。
空旷的草原上,只有面前的人是熟悉的,哪怕只是静止不动地坐在地上的背影,也带给人宽慰。肖亦璇还挺开心的,他乡遇故知,山水风景宜人,咱们公司什么时候团建来了大草原?
肖亦璇张了张口,想叫她的名字,但没发出正常的声音。
她的嗓子早就在过度惊惧中哑掉了,开合的下颚牵扯到头部神经,带来剧痛,将走音的声调彻底变成了嘶哑的一声哀鸣。
地上的身影立刻弹了起来,快步走到她身旁搀住了她,手掌扶住肖亦璇的臂膀,带来的又是让人安心的温度。
肖亦璇习惯姓地侧头,杨秀的脸就在离她不过十来公分的距离,熟悉的眼眉,熟悉的棱角,熟悉的姿态,但肖亦璇就是觉得陌生。
明明没有近视,却仿佛就是看不清。
明明对这张脸输得不能再熟,为什么会陌生?
我这是老年痴呆了?
肖亦璇收回扶着车门的手,将重量压在杨秀支撑她的胳膊上,空出来的手想去捏杨秀的脸,却抬不起来,只能拉住杨秀的衣领。
她稍稍侧了侧身,方便自己睁大眼睛看清楚杨秀。可是看得越清楚,心里就越慌,一阵渗得发慌的恐惧感,有那么一丁点的熟悉。
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感觉?
哦,对了,前两天在车里见到杨秀的时候,见到那张笑脸的时候,每每只要看到那张脸上的笑纹加深,就渗得发慌。
为什么呢。
哦,对,因为不管怎么笑,那双眼睛都像现在这样,冷冷的,不带一丝温度,却揣着歇斯底里的疯狂,有这样一双眼神的人,总感觉她时时刻刻都在伤害自己。
连自己都不吝惜,又怎么会吝惜别人,靠近这样的眼神,谁能不慌。
所以……
肖亦璇手上用了点力气——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力气,明明站都站不稳了——但那点儿力气很有自己思想地坚持地,缓慢而坚定地把杨秀向自己方向拉近。
杨秀像是木偶一样任她拉扯,直到两者的距离只剩下刚好装下婴儿的一个拳头,一如第一次相见。
8厘米外的肖亦璇的眼睛,哪怕经过了一整个白日的睡眠,仍然布满血丝,一如第一次相见。
8厘米外的杨秀的身体,曾经已经熟悉熟稔到勾肩搭背的信任,但再一次靠近,就像遇到陌生人一样,渐渐绷紧,扶着自己胳膊的手指都能感觉到僵硬,从温暖到硌到让人难受,藏在阴影的眼睛无法自控地将自己当成了猎物。
一如第一次相见。
对啊,一如第一次相见。
那早被自己遗忘到犄角旮旯的第一次见面,自以为是熬夜加班过度产生的幻觉,终于在一遍遍重温时被深刻地记在身体里,那种战栗。
两人静默无语,就连持续的时间,也几乎与初见时,一模一样。
只是这里,再没有第二个谢颜打破僵局,有的,只有崩溃痛哭的肖亦璇。
带有自我思想的力道终于离她而去,肖亦璇不甘心却又无能为力,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松开杨秀,继而脱力地蹲在地上。将疼痛的头迈进膝盖,埋进两手之间。
肖亦璇想要摇头,哪怕头痛欲裂,她都想晃一下,把那些汹涌而来却又不受主人欢迎的记忆晃出去。
那一分一秒的恐惧。
那些藏在恐惧后被理智剖析的背叛。
那些不解,那些埋怨,那些担忧。
记忆回氵朝的肖亦璇崩溃了。
蜷缩的身体在广漠的草地上显得很小一只,就像被抛弃的小猫,嘶哑的泣音,为了那些甩不掉的黑暗,痛哭失声。
哭声没有水色,只有沙哑和痛苦,只有一遍遍地控诉: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那微弱的哭泣仿佛刀锯,来回切割着僵硬着站立的躯体,与那张让所有人都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今日大部分时间里,那张阴影下的表情都很正常,开枪时,面对小刀或寡妇时,都与数日前面对光头时一样,心率稳定,血液流速稳定,肌肉松紧稳定。若要说有什么波动,大概是在之前通话结束前被问到自身打算时,有过短暂的、仿佛回光一样的跳动。
可是肖亦璇的哭声,就像在撕扯布娃娃身上的布料,让那张平静的脸出现一道道破裂的痕迹,那些痕迹短暂出现又消失,就像有橡皮擦不知疲倦地一遍遍擦拭着已经被书写得皱皱巴巴的草稿纸,每一次擦拭都让那张草稿纸濒临破碎边缘。
肖亦璇的身体远远没有康复,哭泣太伤神,她的泣音很快减弱,身体本能的自我保护机制启动,催促主人陷入失去知觉的甜香中去。
杨秀从地上将她抄起来放进车身,临近昏睡的肖亦璇用尽力量拽着她的袖子,哭累了的肖亦璇像是忘记了哭泣的原因,反而因找回了点力气挺得意。
老娘真是钢铁之躯。
有了力气的肖亦璇一下子气势起来,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尽管她发不出声音了,她还是用口型发了音,并用眼神催促杨秀回答她的问题。
“为什么。”
在杨秀停顿地一秒,肖亦璇自觉自己的眼睛都再瞪大一点。
杨秀安静地回答她,“我是故意的。”
完全没有章法的答案逼得肖亦璇昏沉的脑袋再多清醒了一秒。
“对不起,我没有别的选择,我不是有意的……这些不是真的答案,”杨秀用空着的手扯过长袍披在肖亦璇身上,“我是故意的,”
她甚至笑了笑。
肖亦璇想打人。
“我在乎过亲人,坐视他们去死;我在乎过T5,T5四分五裂;我在乎过哑巴,哑巴为我而死;我在乎过徐臻,把她拉入沉潭;我也在乎你……所以,或许有其他方式,但我就是这么做了。”
自毁型……人格。
肖亦璇打在杨秀脸上的耳光几乎没有力道,杨秀理所应当没有躲闪,她的脸就像布偶娃娃的脸,被人工地画了一个笑脸。
肖亦璇最终还是晕睡了过去,晕过去地最后一句话,是“等我好了,不会放过你。”
老娘收拾不了夏玉静,还收拾不了你?
她真的扛不住了,但只晕了一秒,想到夏玉静,她突然吓醒了,又拽了拽杨秀的袖子,用口型发音:“不准跑。”
曾经,夏玉静离职就是那样悄无声息又人影全无,从徐煦针对,到她离职,到她从肖亦璇的视野里消失,总计就用了一周的时间。
没有人知道肖亦璇花了多少努力去挽回,在那场别人都知根知底的舞台剧如何彻夜不眠地为夏玉静担忧,又在夏玉静离职后拨打过多少次她的电话,给她发过多少封邮件。
一个个地都让人CAO碎了心。
夏副管恨透了突然就人间蒸发的人。
不准跑,等老娘醒了掐死你。
但她再也撑不到听到杨秀回答了,累极了的身体直接拔了电源。
太阳终于落山了,星星们争先恐后地发光发热,杨秀将肖亦璇的头小心翼翼地放在衣服折叠组装的枕头上。
黑暗里,阴影褪去,那双浅色的眼睛有一瞬间,回到清澈又干净的岁月,在那些被肖亦璇指使得团团转时光里,那会儿的肖亦璇要么抱着笨重的整壶黑咖啡,要么喝着阿胶固元膏冲的热汤。语速总是快得惊人。有好几次这个加班狂魔眼看着分分钟就要倒地而亡了,但说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