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标和梦想都被踩得稀巴烂。
执意退役后,这两年的杨秀活得十分努力,像是还债一样,与过去判若两人。
曾经的杨秀,除了任务,除了家人,除了哑巴,其他人何曾放在眼里过。不在意不在乎的人,不会多说一个字,享受孤独,享受自我,哪怕局里一块训练的伙伴或是T5的其他人,除了哑巴因为局里要求,渐渐在杨秀身边待成了习惯,就没有能和她好好相处的,她习惯姓地会将人往外推,哪怕心里是在意的。
现在的杨秀,被遗憾和愧悔折磨个遍,打算重新活一遭一样,任务以外,就像个不设防的筛子,学着与人交往,与人相处,不论喜好,谁都能投过那些窸窸窣窣的筛网向里面张望,甚至乎,伸出手去,把她的心掏出来看一看,抖上一抖,瞧瞧杨秀那颗心长成什么样子。
也因此,现在的杨秀,比局里那些只会做事不会做人的军人要正常和谐得多,局里再找不到比她看起来更正常,更富有弱点,更贴近生活的人——尽管看看杨秀的住处,总能感觉到这个女人的内心可能跟她的住处一样,荒烂得只剩下砂砾。
所以,这个任务,并非杨秀曾经以为的那样,是普通的分配,她有选择接或不接的权利,还可以转移给哑巴,不,完全不是,这任务一开始就是定向指派给杨秀的,已经退役,半待命的身份,毫无背景的背景,还有这两年向普通人的努力靠拢,都使得这个任务非她不可。
经济层面是个很敏感的层面,局里在这方面可用人非常少,总局的人严禁直接介入,这是军队与国家之间最起码的遮羞布,事实上,如果不是T1的背箱人在某次行动中无意发现了某些异动,随即,国内有人对此赋予了异乎寻常的重视,关于此专门下了批件。局里绝不会主动介入到这一类事件。
在几个来回后,局里挡不住压力,决定玩擦边球启用半待命来做这件事。可功能组成立区区十年,半待命的人数还没有服役的人数多,考虑到这次的任务环境和需要,排除掉身份敏感的哑巴,杨秀是惟一人选。
杨秀把手放开,露出疲惫的脸,“我没事。”她笑了笑,表情冷淡,在光头面前也没有装模作样的兴致,“世代的保密系统很严,近期全力以赴以求立足,不会考虑任务。”
先立足,才有可能找到合适时机,杨秀的思维很冷静,光头点头,“你全权做主,我不干涉。”
杨秀不知想到什么事,皱起眉头,问道:“局里对这次任务的定位是什么?我要针对的是时代还是时代里的人或事?如果不能回答你就当我没提过。”
光头在心中将这个任务的利害关系清了一遍,摇头说:“与时代有关,T1年初查到一些信息,不过更有可能是与时代有合作关系的外企,如果机会允许,你可以向这个方向拓展。”
杨秀的眉头锁得更紧,飞快地问道:“那为什么要时代的所有数据,如果仅是外企合作单位有可疑,时代内部的商业机密,上面要来做什么?”
黑暗里,杨秀的目光咄咄逼人,那个只会听命行事,从不问为什么的杨平安已经死了,跟她父母,跟袋鼠,一起走了。
光头在心里叹了口气,脸上没有表情道:“我没听到你刚才说什么。”
杨秀的脸上露出嘲讽的意味,“明白了。”
第19章 上班1
金秋十月,在南方正是秋风习习风景宜人的时节,适合春游采青,呼朋唤友,但在帝都,太阳就像羞涩的小媳妇,时不时藏个几天,让厚重的、灰白色的云层笼罩在天空。
三十七楼的时代大楼外,分居大楼两侧,二十四小时透亮的时代两个大字,也被掩盖在烟雾缭绕中。
时代是个不会给人时间适应的地方,等到第一天面试结束,所有人就或主动或被动地镶嵌进这台庞然大物。被招进国际业务部的人是悲惨又幸运的,加入了那个大家庭,立时进入一种被称之为:“给你一堆钱让你没时间花”的高档次生活。在这里站稳了脚跟的人,有不少都在再赚一点就退休养老的想法里,被公司压榨到老。
杨秀站在电梯里时,当然不会想到这样无厘头且八竿子打不着的典故,更不会从现在开始掰着指头数自己还有活多久,会不会这辈子就被拴死在半待命这种看起来自由闲散,事实上仍然是被人压榨成渣的状态。
好吧,似乎也应该比这份新工作要轻松一点。
今天早上杨秀这两年第一次不是被生物钟自然叫醒,而是被新手机的邮件提示声吵起床。就在她来时代的三十分钟路程里,手机里存的未读邮件的数字从3变成了7,看着它一声声有气无力地叫唤着,不知疲倦地每分钟提醒她,杨秀能深刻地意识到将手机视若无睹是多么罪恶的一件事。
肖亦璇昨天不是说例会日是每周一次,既然昨天已经变成了历史里的一粒灰,那今天这催命一样的邮件数量,难道仅是时代的平常一天在向杨秀招手?正在这么想着,手机就发出很混搭风的声响,新邮件提示音与存在未读邮件的提示声像交响乐一样组合到了一起。跟杨秀同坐电梯向上走的一个年轻人侧头好奇地看了眼杨秀的手机,一看上面显示的未读邮件的数目,立时神经反射地吓出一身冷汗,拼命偏开头,试图与杨秀拉开距离。
电梯一层层往上爬,原本挤得转身都难的电梯渐渐放空,直到满头冒汗的年轻人在34楼走出电梯,还接着往上走的就剩下小猫三两只。
液晶屏上弹出36楼的字样,杨秀在身旁人的眼睛余光扫视下,将手机放进侧兜——昨晚拿简单剪开了线——走出电梯。
电梯外是走廊,然后是透明的玻璃门,里面已经是一副热火朝天的工作状态,准点到的杨秀几乎忍不住想去看看表。
刷卡进入玻璃门,迎面一个不认识的穿着短裙丝袜的年轻女姓抱着文件快速经过,并冲杨秀甜甜一笑,打了声招呼。
身旁抱着咖啡杯边走边喝的男人抬头看到杨秀,热情地叫了声:“杨秘书,第一天上班啊,要不要来杯咖啡。”
男人的声音不大也不小,就跟给某个水龙头放了闸,于是杨秀一路一直走到徐臻办公室门外,都保持着微笑问好的脸。
她的半开放式办公桌已经摆放了两摞与显示器等高的文件,还有个一脸严肃不耐的男人站在桌旁,看到她,手敲了敲桌面,“几点了,现在才来?”
楼下刷卡机没有迟到,但男人的表情就像杨秀睡了个全公司都没有的懒觉。
“记住,你是总秘,不要来得比徐总还晚。”男人很不客气地指了指徐总办公室门外的显示屏上的信号灯,里面已经有人了。
“好的,我记住了。”
男人的表情就像杨秀欠了他一套帝都三环的房钱,“肖副管叫你来了就直接去她办公室,跟我来吧。”
跟在男人身后来到肖亦璇的办公室,敲门进入,男人的扑克脸像三月的天,悄无声息地融化在春雨里:“肖副管,真对不起,我来迟了。”
肖亦璇头也不抬,“不迟,麻烦你了李玉,顺便帮我把门带上。”
最后半句是毫不客气地驱逐,男人的表情有点难堪,特别是一路都在杨秀面前端着架子,现在就像迎头被给了一巴掌。
门关上后,肖亦璇从桌上抬起眼睛,还没有说话就先捧起桌上保暖水壶喝了一口,杨秀刚进门就看到那个有人大腿粗,黑布隆冬像黑塔似的矗立在肖亦璇的桌上的大块头。
保温壶如果不盖盖子能保温到什么程度真是天知道,但杨秀看到那个保温壶还在热腾腾地冒气,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重度烘焙咖啡特有的淡烟灰味,这种深度烘焙的咖啡苦味非常明显,单口感就能让睡着的人边吐边醒。
联想到昨天连主餐都吃不了,只能喝甜汤的肖亦璇,杨秀觉得要是露出同情的眼神都是在侮辱这个女人。
放下□□壶的肖亦璇看了看表,“公司最近比较忙,你需要辛苦一点,以后希望你能提前半小时到公司,如果住得远就打车或是租车,公司报销。”
看肖亦璇已经把自己钉在座位上的架势,仅提前半个小时的要求应该还算是温和的。
杨秀点头应是,没有半分为难和犹豫。
肖亦璇对杨秀的态度很满意,站起身来,拍拍手,扶着桌子边沿道,“昨天中午只是简短地跟你讲了下最近的工作,我带你去各部门走一遍,你对人脸记忆怎么样,如果不擅长,我这里有镜头,你别在身上,把一会儿见过的人都录下来。”
从肖亦璇的态度来看,她对杨秀是满意的,她对满意的人,只会有一种态度,就是尽其所能地用。
要让人达到可以随意用也不担心用坏的地步,至少需要先教会。现在投资到杨秀身上的时间,肖亦璇已经想好回报的比例,少0.1都不行。
虽然不是例会日,但各个部门按惯例由不同的人每日早晨开会,列出当天必须完成的任务清单,于是刚到时代的一个小时里,杨秀在35楼各会议室穿梭,姜有为那张僵尸脸就像完全不认识她,与之相反,谢颜则表现得更像是杨秀的关系户。其他几个部门主持会议的主管或副管与其说是对杨秀客气,还不如说是将对肖亦璇的客气分了一点给杨秀。
当然,这一圈不是白逛的,两个部门就以36楼太高,电梯往返太费事为理由,在会议室跟杨秀汇报了今天的工作。
一个小时后,回到自己座位上的杨秀看到两摞文件夹变成了四摞,她开始理解谢颜为什么会用满是同情和鼓励的眼神跟她说,公司的午餐和晚上的加班餐都很不错,别减肥,多吃点。
第20章 上班2
杨秀忙到中午十二点的时候,第一个心得是,明天早餐一定要多吃一点。
饿,但走不开,一上午只把四摞文件变成了三摞半,不是她偷懒,而是陆续又送来两摞,肖亦璇说得不错,不用技巧和动脑筋,但仅是枯燥的效验和审查,如果数量增加到一定高度,也让人想吐。
但肖亦璇确实是用心带她,10点到12点之间,过来看了她两次,并嘱咐她在合适的时间给徐臻送咖啡。
“不要让徐总的咖啡放凉,她肠胃不好。”
肖亦璇抱着保温壶就像抱着宝贝,往嘴里灌的动作就像慷慨赴死的烈士。
杨秀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肖副管,您的肠胃恐怕也不适合喝这种程度的咖啡了,你不觉得手脚发麻吗。”
肖亦璇扶着她的桌角——这是她今天的常有动作,轻描淡写道:“我不止发麻,我还想吐,杨大夫给开个方子吧。”
然后肖亦璇就睁大了眼睛看到杨秀站起来,将手伸到她胸前,脑子里刚刚闪过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我说我手脚发麻你就来占我便宜了?
一口气吸到胸腹,两只手兀自抓着桌角,手指下意识使上力气,不过是将桌角拽得紧了点。
杨秀的目光落到肖亦璇胸前,向下倾斜的视线无遮无掩,判断了一下位置,手伸到肖亦璇胸前,曲起食指,手臂微微向后一缩,一弹,像小锤一样击打在肖亦璇喉咙下方,两块锁骨之间偏上的地方。力道不轻,被打的位置酸麻难当,受到向后推的力,下意识后仰,杨秀顺手在她肩膀上扶了一把,把推力卸掉。
肖亦璇憋着气,看到杨秀的手直接摸到身上来,完成了刚才那两个动作,收回手重新坐下,一口气长长地吐出去。
杨秀问:“好点了吗?”
“什么?”肖亦璇有点愣。
“廉泉穴可以止吐,至于手脚发麻,肖副管你午餐多吃,哦,喝点咖啡以外的高热量食物,应该会减缓。”
杨秀在自己喉咙下的位置比划了一下,好声好气地为刚才的行为作事后解释。
“有提神的穴位吗?”肖亦璇有些呆呆地问问题。
杨秀觉得自己像挂着百纳布招牌坐在大街上的赤脚医生,“肖副管,您现在的身体状况,更需要睡觉。”
肖亦璇俯身补问,“真的没有吗?”
杨秀摊手,“我只会一点很粗浅的中医。”
中医望闻问切,利用点穴手刺激人体特定穴位,达到通经活络或是相反的目的,是训练时的必备科目,与急救一样属于基本技能,与玄之又玄的武侠小说无关。哪怕隔着衣服,身体大穴杨秀也不会找错。
耳下安眠穴,搭配风池、太阳可用于调理头痛失眠,但要挽救肖亦璇这样的重症患者,需要上针灸了。
肖亦璇直起柔软的腰身,拍拍杨秀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再去学学,以后公司里的头疼脑热就交给你了。”
回到办公室,肖亦璇拍了拍微微发热的脸,低头看自己两手空空。
落在杨秀桌子上了。
得肖亦璇的提醒,杨秀知道徐臻桌上的咖啡不能断,但肖亦璇还没告诉她应该在什么时间点送,就飘忽忽地走了。
杨秀将自己从纸堆里□□,泡了咖啡后一手捂着,另一只手支着下颚坐在位置上直愣愣地看着徐臻的办公室门。
办公室里有人,刚进去没多久,上午已经看到两个人进去,倒没有哭着出来,不过都待不久,看了看手表,五分钟没出就去换一杯。
门开了,杨秀腾地一下跳起来,端着咖啡扶住了正要合上的门。
“徐总,你的咖啡。”
徐臻站在书架前找上季度的财报分析,她的书架按照分类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类型,一种是放书的,离托架外沿三寸,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