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她褪去君王的天威,端庄之态,宛如大家闺秀。柳竹扬起嘴角,“民妇不能行礼,望皇上恕罪。”
“我叫朝颜,在这里不是皇上,伯母无需多礼了。”她微微叹口气,“我隐瞒身份实属无奈,却叫寻儿气到现在,心中一直惶恐呢。”说完瞟了一眼柳千寻。
“民女怎敢生皇上气。”柳千寻淡淡回答,秦君岚拉过她的手,将她轻轻一拉,靠向自己,笑意浓浓道:“姨母把脉需要安静,我们稍后再说。”说完她趁机扣住柳千寻纤细十指,眉眼微微上翘,见她没有拒绝,心中偷乐起来。
柳千寻瞧她似笑非笑模样,虽未说话,却在眉梢上扬之际动了动手指,握住秦君岚温暖的手。秦君岚感觉到柳千寻的回应,微微转头看了她一眼,这是默许了?不生气了?总算是不生气了吗?
柳千寻对上她的眼神,美瞳柔和,褪去冷淡的她,被温柔包裹。她只是浅浅一笑,像握拳一般,捏了捏秦君岚的手,秦君岚刹时甜从心中起,裹住她的指腹,在她手背轻轻来回滑动。
“原来柳姑娘是来这里寻人来了。”亦清羽捏住柳竹手腕,双指探在脉象上,面露笑意。
“姨母,颜儿可真的是来寻你的。”秦君岚忽然回神,未曾听清亦清羽的问题,便脱口而出回答。
“我有说你吗?”亦清羽轻佻眉角。
“我....”秦君岚觉得自己被亦清羽迷惑了,她这是给自己下了一个言语圈套啊!
“晚辈也是无意闯入,非寻人。”柳千寻欲解释,清羽却褪去笑意,面露忧伤,那平静的双眸克制着沉重的心伤,“年轻人,相守不易,且珍惜。”亦清羽双目微阖,心中隐隐作痛,这些年每每想起柳竹,她都无法抑制心中的痛楚。
“颜儿自当谨记姨母教诲。”说话间把柳千寻的手扣得更紧了,若不是两位长辈在场,她一定将柳千寻拥进怀中,不让她行礼,不让她自称民女,这一刻,她只做她的朝颜,非天下之皇。
“咳咳~咳咳~”柳竹又猛烈咳嗽起来,泪水浸红了眼眶,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只是重咳所致。
“娘~”柳千寻紧张地上前,轻抚她后背,心疼不已。
“姨母,伯母没事吧?”秦君岚亦跟着担忧,寻儿母亲便是她的亲人,也心系着她,只是她不知为何柳竹要蒙着脸,声音还那般沙哑,只是听者那撕扯的嗓音,便让人觉得心疼。
亦清羽放下手,微微叹口气,脸色凝重,“你这一身病,如何落下的?”
柳竹不语,那滑落眼角的泪水,抑制不住,只觉得胸口疼痛难捱,五脏六腑像被人揪住一般,重咳不断。
“娘是在分娩时落下的病。”柳千寻眉头紧蹙,这世上最无能为力之事便是无法分担母亲的痛楚,更加无法根治她的病。
亦清羽见柳竹咳的近乎弯腰,心生恻隐之心,她伸出手,往她心肺处送去一股真气。柳竹只觉得心中一股温流而过,原本气结之处顿时通畅,她微微喘息,凝眸清羽,被遮掩的嘴角轻轻上扬。那股充斥心底的幸福,潜藏在那上翘的眉眼间。她哪里觉得身体痛苦,只觉得心中幸福。
为何明明身体痛苦难耐,却是眉眼含笑。亦清羽手中真气不止,望着柳竹那无力的双眸闪着若有若无的光芒,心绪复杂。确实有人因为重症乃至中毒导致瞳孔变色,她不曾想过柳竹就在自己眼前,更因为柳竹有着柳千寻这样的女儿,让她不可能将眼前之人与柳竹联系在一起。
待到柳竹症状轻缓,亦清羽撤掌收气,淡淡言道,“你若不想你母亲受苦,每日可在肺俞穴为她输入真气,但是只能缓解痛苦,无任何治疗作用。”
“有劳前辈。”
“给女侠添麻烦了。”柳竹客套言之,亦清羽微微锁眉,第一次对一个陌生人心生怜悯,她向来寡淡薄情,这些年除了秦君岚和云瑾,她不曾对谁有过多余情绪,哪怕是自己亲姐姐亦清欢,她也一直避而不见。
“我不是什么女侠,我叫清羽。”沉稳内敛的声音,透着一股魔力,将柳竹的思绪拉回了曾经初识的时光,她也是这般对自己说“我不是什么女侠,我叫清羽。”
那时候的清羽姓格孤傲怪诞,不可一世,立于世间,如天地儿女,仗剑走天涯,行侠仗义。
“清羽....真是动人心扉的名字。”
“姨母,您还没说,伯母的病情到底如何治疗才好,若需要任何药材,我可以差人去找。”秦君岚见不得柳千寻那般紧张害怕,哪怕是第一次见到柳千寻母亲,她也能够看出柳千寻对于母亲的担忧,她若是忧愁便不会开心,她不开心秦君岚便无法开怀。
“治疗?她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亦清羽轻甩衣袖,负手在身后,说道:“若不是有神医给她理疗,用珍贵药材续命,她哪里能活到今天?”
第52章 思之幽深
往日, 枇杷林的风总是夹杂着一丝清凉,今日却抚得人心温暖。有人欢喜有人忧,柳竹不曾在意自己身体, 满心满眼都只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尽管清羽没有认出她,她也实现了此生最大的愿望。
再见她一面,哪怕只是一眼也好, 她已知足。
可亦清羽之言却惊了柳千寻, 她一直都知道母亲身体不好,也知道多年来都是凌钰找来的神医为她调理,如今母亲身体每况愈下,加之亦清羽之言, 令她顿感心慌。
“姨母, 神农谷奇珍异草多, 鬼谷子妙手回春, 据说有起死回生之能, 是否能有办法医治伯母?”秦君岚亦是忧心忡忡,问出了柳千寻心中所想。
亦清羽轻笑,“颜儿倒是比人家女儿还忧心。”
秦君岚低眉浅笑, 落落大方说道:“颜儿知道姨母师承鬼谷子已是医术高明, 还望姨母出手。”
“前辈,我自知母亲的身体根疾难愈, 只是不知前辈是否还察觉出其他问题?”
“这个...”亦清羽来不及回答着二人一问一喝, 只觉得柳竹自己却是冷静自如, 她饶有兴致地问道,“怎么你一点也不忧心自己的身体?”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寻儿,皇上,你们无需忧心,生死有命,我这多活的二十年都是赚来的,早已看透生死。”对于生死,柳竹向来风轻云淡,如今更加从容无惧。
“多活二十年?”亦清羽对于二十这个数字十分敏感,她对柳竹从恻隐之心,慢慢变成怜惜,她甚至想揭开那神秘的面纱,一睹她的芳容。
“你知不知道你内脏正在衰竭,可能活不过两年。”亦清羽的话犹如晴天霹雳,震得柳千寻心惊胆战,她瞪大眼睛,身子僵硬得不知所措,她心痛地望向柳竹,心中沉痛难抑。
“怎么会?”柳千寻猛然摇头,难以置信。
“别这样寻儿。”秦君岚握住她双肩,面色凝重,“姨母,为何会如此?”
秦君岚与柳千寻都变了脸色,反倒是柳竹自己,只是泰然一笑,“我在生寻儿的那个夜晚被大火呛毁了喉咙,同时寒气入体引起咳疾,久病未愈后感染肺疾,这么多年来,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两年,已是最大极限。”柳竹那嘶哑的声音中,无半点对死亡的恐惧,反倒是有着一份潇洒与从容。
亦清羽本在犹豫该不该当她面说出她的病况,但没想到有人如此看淡生死。
“娘,你不会有事的,我会想办法的。”柳千寻握着柳竹之手,微微颤抖。柳竹能够感受到她的紧张,轻拍她的手背,“没事的,不要叨扰清羽了,我先回马车上,你与皇上好好叙一番。”
叫出清羽名字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心里的感觉和浓烈的感情,丝毫不亚于当年。原来整整二十年,心中这份爱都不曾减少半分,无论岁月如何流逝,清羽在她心里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那种彻入骨血中的牵挂与深情,一如当初,从未变过。
柳竹知道自己其实根本活不过一年,两年不过是基于她无其他病症的前提下,可她的身体根本就支撑不了那么久。如今清羽安好,寻儿也有了心上人,似乎一切都可以尘埃落定,这世上有她无她,已无分别。
她忽然有种超然的解脱感,她牵挂的人都安好,她又何必搅乱她们的一切。就让生死一切都顺其自然,随缘而来,随风而散吧。
“告辞。”柳竹颔首,向亦清羽轻点额头,便向马车方向走去。
亦清羽眼神淡淡飘去,看似没有波澜的脸,却随着柳竹离去,而慢慢转身。
良久,她才缓过神来,见柳千寻深深望着自己,那眼神透着一股说不明的幽深。她避开她,又看了秦君岚一眼,道:“你俩跟我来。”说完便向枇杷林深处走去。
两个背向的身影,红黑相隔,近在天边却又远在天涯。柳竹步伐缓慢,踏出几步后,忍不住地回首,看向清羽的背影。清风抚过,她挂在嘴角的面纱缓缓掉落,露出有些苍白的薄唇。
清羽,哪怕只是一个背影都令她刻骨铭心。
可她的背影苍凉又孤寂,柳竹笑颜展开,鼻尖却被酸涩充斥,眼角滑落出晶莹的泪珠,滴到心间,灼得她好疼。她离开清羽二十年,如今再见依然不能与她相守,她知道清羽会过得很好,她有云瑾,还有云瑾的儿子....可清羽,为何要以最孤单的姿态活在这个世上。
明明她是世间最英姿飒爽之人,明明她可以活出万丈光芒,她却隐匿这林间,终日粗茶淡饭,种植枇杷,小酌大饮,孤身一人挥洒身姿,与天地为邻,树林为伴。
清羽曾是一束光,如今褪去光亮,将一切都弃之不顾,带着对柳竹的思念,余生,只有一个人的浮世清欢。
柳竹心痛难当,毅然转过身来,生怕自己多看一眼都会沉沦。她抬起沉重的步伐继续向前走去,而亦清羽恰好再次回过头来,望着她,只觉得她的身影在树影婆娑下慢慢拉长,脆弱中透着坚强,弱柳迎风般的身躯,蕴藏着一股无形的力量。
是什么呢?这是一种怎样的力量支撑着她?亦清羽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这么奇怪的情绪,是怜惜还是钦佩,不明缘由。
为何那么熟悉呢?亦清羽思绪游离,直到柳竹上了马车,她才拉回自己视线。
“请前辈救我母亲。”柳千寻忽然下跪。
“寻儿。”秦君岚忙想拉起她,柳千寻跪地不起,只是期盼地望着亦清羽。
“你跪穿大地也无用,我无能为力,就算鬼谷子亲自医治,也只能保她两年寿命。你不如让她在最后的日子多一些开心和放松,勿要让她再忧心你。”
“如若如此,寻儿也不强人所难,只是不愿看她日夜受病痛折磨。”
“寻儿你先起来说话。”秦君岚扶起她,心疼不已。
“姨母?”
亦清羽瞟了秦君岚一眼,微微叹口气,嘴角含笑,“我与颜儿今日是有要事相商,此事需要你出手相助,若能成,我可以答应你,为你母亲调理身体,至少可保她不会时常发病,减少痛楚。”
“姨母,您都还没经过寻儿的应允,怎可这般逼她?”秦君岚不舍地将柳千寻扶起来,明明商议好让她先征得柳千寻进宫的同意,再告知她准备太后寿宴除去丞相一事。
“我是江湖中人,不会像你们这般绕来绕去,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既然喜欢,为何不在一起?”亦清羽习惯直来直往,不喜绕弯子,她看得出柳千寻与秦君岚之间的暧昧和感情。
“前辈所言何事?”
“你二人在瑜州共患难的事我知道,你武功高深出手救颜儿我也知道,我且问你,你这一身武艺向谁学的?”亦清羽不想留任何安全隐患在秦君岚身边,这也是秦君岚心里一直的疑惑。
“我与母亲在十三岁那年被父亲扫地而出,绝境之际被恩人所救,她教授我武功,我曾答应过恩人不轻易施展武功,一直隐藏身手,那日出手是逼不得已。”柳千寻应对从容,从她显露武功开始,便想到会有这一天。
“如此...”亦清羽尚有疑虑,秦君岚拦下她的追问,“姨母,寻儿今日恐怕没有心情思及这些,不如改日...”
“改日?你还有时间吗,三日后便是你母后大寿。”亦清羽轻瞪秦君岚,这种关口她还心疼柳千寻,照顾她的心情。
亦清羽可不会顾忌那么多,她一心只念助秦君岚一臂之力。
“太后大寿...”原来时间过得如此快,这么说来丞相已经在暗暗行动了?近日柳千寻忙着陪伴母亲,险些忘记了秦君岚还有个大麻烦在这里。
“柳千寻,我问你,你喜不喜欢颜儿?”亦清羽单刀直入,直接发问。
“姨母~”秦君岚无奈地笑了笑,她这位姨母虽然系出名门,却是江湖气息浓厚,这么直接地问出这样的问题,也真不怕自己尴尬。
柳千寻不语,抬眸对上秦君岚的目光,犹豫不决。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亦清羽脸色微变,连承认自己感情的勇气都没有,谈何相守。
秦君岚生怕亦清羽又说出为难柳千寻的话来,便抢先一步问道:“寻儿,你可愿意进宫?”
“进宫?”柳千寻等到这个时机很久了,不止她,凌钰也伺机许久。她一直在等秦君岚开口,终于等到这一刻,但她还是缓缓问道:“进宫作何?我是风尘女子,怎可能进得了宫,谁都不会容我。”
“你只要说愿意不愿意即可,其他的你无需CAO心。”亦清羽霸道中带着长辈的温柔,让柳千寻竟无法抗拒她的威严,只得点头,“我愿意,不为皇权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