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了出去,远远地扔进了山里的乱葬岗,还连带着她那把翟氏最厌恶的琵琶。
翟氏着实心狠,就算是弄死了这个自己最厌恶的女人,也绝不想给她一个体面,不想留她一个全尸,似是非要她的尸骨都被野狼给啃尽了才会甘心。
而虞离木他们,亦是好不容易才终于在乱葬岗附近的一个小村落里,从一个年迈的稳婆那儿打听得知,近二十年前,村东那个罗猎户,竟是大半夜地从山里背回了一个大着肚子还浑身都是血的年轻女人……
“一瞧就知道,肯定哪个大户人家犯了错被扔出来的狐媚子,可惜了,那罗猎户就是铁了心,谁的劝也不听,他花大把的钱把那只剩一口气的女人救活后,还整天把她们娘儿俩当宝贝一样护着,不准任何人说她们的闲话,多少人因此挨了他的打。”那个老稳婆翻了个白眼,如此说道。
“在罗猎户与他捡回来的俏媳妇都死了后,那丫头片子还在我这儿住过两天呢,只是我家里也穷得很,儿子跟儿媳妇又嫌弃她是个克死了爹娘的克星,便又给赶了出去,也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说到这,老稳婆又叹了口气,毕竟是个一把年纪的老太太,对那可怜的小姑娘,总归还是有几分怜爱的。
……
那天夜里,罗猎户因多赚了些钱,心里头高兴,便在小酒馆里头打了些酒,一直喝到了深夜。
他顶着夜色,摇摇晃晃地回家,结果,却在路上经过乱葬岗时,突然听见有人的呻.吟声,他一直都是个热心肠又极胆大的汉子,所以,虽然心里头发毛,却还是没忍住朝着声音的方向找了过去……
……
当他把完全不省人事身上还在流血的苏琴言背回了自己家,正要放到榻上,然后自己去找大夫时,一个活生生的孩子,便顺着她身下温热黏稠的血液,从她的腿间掉了下来。
也是亏得他是个打猎的,手脚素来麻利得很,才给及时接住了。
那是一个女孩,一个太小太小,就跟只小野猫似的女孩,红通通的,满身血污与羊水,让五大三粗,过去从来不曾抱过小孩的罗猎户抱都抱得有些手足无措,好一会儿,罗猎户才猛然想起自己该做的事,连忙笨拙地替她剪了脐带,又从柜子里找了几件自己的衣服来将她仔仔细细地包裹住,他轻轻拍着小小的孩子,看着孩子紧闭着眼睛哇哇大哭的模样,一颗心也是瞬间变得十分柔软……
……
苏琴言当年,怀的其实是双胎,只是,大夫并不曾诊出来。
而这两个孩子,一个生在了富贵的虞家,锦衣玉食地长大,另一个,却生在一个猎户简陋的小屋,自幼颠沛流离。
第三十三章
将整个故事听完,陆兰琛不知不觉间, 早已是泪流满面。
原来, 她并不是什么猎户的女儿, 她本也该是位千金小姐, 养尊处优着长大, 而不是被反复地买卖,一度流落街头, 险些被活活饿死……
虽然如今她也算过得不错,但每每想起过去, 还是会时不时地做噩梦, 梦见自己依旧冰天雪地缩在墙角等死……
其实,也是她笨吧。
她过去早该想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的, 以她娘亲那样好的条件,会选择嫁给她爹本就是一件奇怪的事了,她爹人虽极好, 却到底只是一个猎户,还生得其貌不扬, 皮肤黢黑, 而她这个女儿,却是白净秀气, 跟他走在一头,根本让人瞧不出她是他的女儿。
她那时候还天真地以为是因为她走运,只像娘亲而不像爹亲,所以生得好看, 结果,却原来是因为她从来都并非他的女儿。
明白这点后,陆兰琛的心里,其实也隐隐有些惋惜,她的亲爹虞子晏与她素昧平生,过去从不知道对方存在过,但猎户爹爹,他虽然又穷又没念过书,却是真心实意地疼爱了她那么多年。
他们两人之间,孰轻孰重,已是不能用一目了然来形容,在陆兰琛的心里,护不住她娘亲又让她流落在外多年的虞子晏,甚至都没有那个上秤的资格。
但是……她的双生兄长虞离木呢……
陆兰琛转过了头,又重新看向了眼前俊秀的少年,心中顿时也是百感交集,她眨了眨眼,似是依旧有些不确定一般,又问道:“虞公子,你当真,当真是我的兄长?”
她知道,对方的答案,一定是肯定的,但她就是想要问出来,去求一个确定的答案,他亲口说出的答案。
看着妹妹泪眼盈盈的模样,虞离木心疼不已,从侍女手中接过了一条手绢,温柔地替她擦了擦泪,道:“是,小妹,我是你的兄长,一个与你无缘相见近二十年的兄长。”
看着虞离木温柔的神情,陆兰琛的心头不由得一涩,她低下了头,原本已经逐渐停下的眼泪,瞬间便掉得更厉害了。
只是,她并非仅仅是因为认了一个亲人而哭,她是在为过去那个父母双亡一身孤独的自己而哭。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知道,在多年以前,父母双亡又孤苦伶仃的她的心底深处,其实有多想要一个能护着她,为她撑腰的亲生兄弟。
所以后来,当她来到容成瑾的身边时,她便时常会憧憬地看着容成瑾的哥哥,也就是王府世子,因为,那时候的世子几乎是满足了她对兄长的所有幻想,而且,世子也确实待她很好,就好似,她其实也是他的妹妹一般,这样的好,让她受宠若惊,也让她时不时,竟会一个冒出大胆的想法,他若当真就是她的兄长就好了。
她偷偷看得多了,容成瑾身边的琴画姐姐注意到了,便以为她是不自量力,见人家世子模样生得俊美,便春心动了,还大半夜地抱着枕头被褥到了她房间,躺在她身边,好声好气地劝了她许久,说像世子这样高贵的身份,她是肖想不起的,而世子他之所以会待她这般好,也仅仅只是因为郡主看重她。
对琴画的反应,陆兰琛当时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有一句,琴画说得也很对,她肖想不起人家世子,纵使世子待她再如何温柔和善,就好似对待亲妹妹一般,也仅仅只是因为他的正牌妹子容成瑾,像她这样的人,永远也成不了世子真正的妹子。
所以,后来后来,她便将自己这些乱七八糟又不切实际的想法给全部抛却了,她是个敢于面对现实的人,所以纵使再心痛,她也还是选择撕破了自己所有的梦,让自己彻底清醒。
可是为什么?如今,在她已经永远都不再会去幻想也不会再去稀罕这些东西了的时候,又偏偏让她得到呢。
虞离木实在见不得她掉眼泪,只得连忙又哄道:“小妹莫哭,待会儿,你就跟着哥哥一起回家吧,哥哥带你认祖归宗,你放心,以后哥哥都不会再离开你了,哥哥会永远护着你,不再让你受到丝毫委屈。”
这段话,虞离木倒是说得十分真心。
毕竟他们是血亲,是兄妹啊。
在这天下间,难道还会有比这更紧密的联系么?曾在母体相依相偎九个月的他们,也许从来就不该分离。
他当年既然爬得快,先阿妹一个时辰生了出来,那他就有那个义务去保护她生生世世。
然而,陆兰琛却是红着眼睛,以一种无比决绝的姿态道:“我不会同你回去,我想要回清风楼,可以么?”
闻言,别说虞离木傻了,就连一直在一旁安安静静不发一言的杨洵,也是瞬间整个人都懵了。
“为何?”他们异口同声地问。
陆兰琛按了按太阳穴,闭着眼道:“我不想见到那位左都御史,更不想见到那位左都御史夫人,而且,我讨厌陌生的地方,我现在心很乱,我想要见我熟悉的人,也想要住回自己熟悉的房间。”
于她而言,大约只有这样才会比较有安全感,能让她心情开始平静下来,她对安姨与姐妹们的依赖,竟然是远比她想象的还要重得多。
“可是小妹!”
虞离木正要再说些什么,却是被陆兰琛给打断了:“虞公子,我不喜欢被限制,我想要自己作主自己的事。”
只不过是一句习惯姓的虞公子,并无其他意义,但虞离木听在耳中,一颗心却仍是觉得很不是滋味,想来,阿妹还是不大愿意认他这个兄长。
见她一觉醒来说话就如此尖锐,杨洵看着虞离木好似脸色不大对的模样,连忙又腆着笑脸,好言规劝陆兰琛道:“兰姑娘莫慌,虞弟他只是想说,他已经将你赎了出来,而且连着你所有的行李都带来了,你实在不必再回去了。”
说完,杨洵便给了侍女秋梦一个眼神,秋梦会意,连忙便去翻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雕花箱子并一把琵琶,秋梦将箱子打开后,里头琳琅满目的,都是她旧时所得到的金银珠宝。
陆兰琛微微一愣,她只扫了一眼,便知一样没少,都是她的东西,陆兰琛最近总是拿它们出来看,已经是摸都摸得熟悉了,因为她一直在做着一个梦,梦见自己不靠任何人,而是靠着自己所想出来的法子将自己给赎了出去,销了籍,做回了平民,只是,法子不好想,她的赎金也大约着实不菲,她不知道这些可否够。
许多人都说陆兰琛姓格古怪,她觉得自己确实古怪,在有些事情上,她一直都固执得要命,因为她看重容成瑾,就像看重自己的生命一般,所以她绝不愿意去让容成瑾出面赎她出去,哪怕,那会将一切都简单化,她实在是恨透了这样像个物品一般被买来卖去,她不想她跟容成瑾之间还要再添一层这样的关系,哪怕,对方其实根本不在意。
“那……秋……”
她张了张口,本想再问一声秋坠丫头如何,但最后,却仍是什么也没有说。
她将这口沉甸甸的箱子抱了过来,从中摸出了一支步摇与一只玉簪后,她顿了顿,便又将盒子整个抱向了她的兄长虞离木,“您赎我花了多少钱?这些东西,可抵得上账?”
虞离木看着小妹这般动作,一时间亦是有些好气又好笑:“你!你这又是何必?我可没那么多钱,如果你非要给,也是合该去给咱们爹,来,你现在便同我回去,当着他面给。”
说完,他拉住了陆兰琛的手,便是想要将她带离杨宅。
听他这么说,陆兰琛的脸色顿时便更白了,她甩开兄长的手,整个人也都缩到了角落里。
“我不要!我绝对不要见他!”
看着她发抖的模样,似是厌极了,也怕极了这个父亲,杨洵怜惜她,只得给了虞离木一个莫要逼她的眼色。
到底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又无亲无故了那么多年,如今突然得知了这么多事,总要好好消化,好好冷静。
虞离木见自己竟是软硬皆不成,也只得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横竖妹子呆在这儿也很安全。
“好,好,我不逼着你,你别怕,别怕,那——我便先回家了,家中,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我来处理……”
他心头想着家中那位照顾了自己多年,如今却因为他的明证而被锁在佛堂的嫡母,也是愈发头疼了。
而陆兰琛,她虽还在安静地听他说着,却始终只是缩在一旁,没有任何动作。
“小妹,你要好好照顾你自己。”说完,他便转身出了门。
杨洵见虞离木这样黯然地离开,有些担忧,但又放心不下陆兰琛。
于是,他忙又回头向陆兰琛嘱咐了两句:“姑娘在此如有什么需求,便尽管同秋梦她们说便是。”
之后,杨洵便连忙追了上去。
一直到他们两人都走得彻底没影了后,秋梦才终于拧了一把热毛巾,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陆兰琛的身边,柔声问这个陌生的主子:“兰姑娘,你,你现在还好么?”
陆兰琛早已没有在继续哭了。
她方才,确实被这个消息给刺激到了,毕竟这样大的事,放在任何一人身上,都得难以反应过来,所以,她一度心情复杂得几近崩溃。
但现在,她已经渐渐冷静了下来,也开始思索起了如今自己的尴尬处境,与相应的解决办法。
她抬起了头,从秋梦的手中接过了热毛巾,自顾自地擦了擦脸,然后,便红着一双杏核眼,朝秋梦笑了笑道:“谢谢你,我已经没事了,——你,是叫秋梦么?”
秋梦毕竟只是个小小年纪的丫鬟,想法还十分单纯,心里只当她是未来左都御史家的千金小姐,便连忙诚惶诚恐地道:“是,婢子秋梦,姑娘可有什么吩咐?”
陆兰琛看着她的神情愈发和蔼:“秋梦,真好听的名字,我有一个妹妹,她名字里头也有一个秋字,她名唤秋坠,你很像她,像她一般可爱,秋梦妹妹,你可以坐到我身边来,陪我说说话么?我在这儿,是一个相熟的人都没有,也怪孤单怪无聊的。”
……
第三十四章
时光如流水,染白了鬓角, 也沧桑了人心。
年俞四十的翟氏, 早已不再是那年初嫁时温柔貌美的模样, 被关这么一天后, 她更是整个人都显得憔悴了许多, 也老了许多。
她的处境早已今非昔比,当年, 虞子晏需要仰她家鼻息,就算她那样明目张胆地谋害他人姓命, 他也可以忍得下来, 而如今,虞子晏步步高升, 已成了两品大员,她的母家扶风翟氏,却早已是渐渐败落, 在朝中愈发少了声息……
当她的好儿子虞离木将证据一一摆上,虞子晏看着被她一手养大的儿子竟是知道了一切, 并且摆明了是深恨于她, 誓要为母亲讨公道,再回想起那些年自己所爱的苏琴言, 又哪里还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