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过鼻的山峦拂风吻过额间,沿面颊轻刮而下,终趋于口舌撰成波光袅袅的暖,她说:“阿嫂同意了”捎至耳畔。
在不远处流淌过来的缱绻目光突然堪堪向上仰天慨然叹息,范二娘于此刻歇下所有忧虑。
若是不放在心上,又怎会露出如此幸福的欢颜?果然情字已动便难以转圜。
……
千里之外的草原刮起瑟瑟的寒风和燃起熊熊的烈火,随着接二连三传来的捷报和掖藏的阴谋一路迤逦到东京城。
悍然起兵的西夏终于悄无声息地逼迫今上重启被囚禁牢中的柳天拓,命其将功补罪,再派胡青秋老虎等人为副将重披战袍,正式拉开宋夏之战。
此次叶家军整装上阵,而真正的主帅之位却以前天下兵马大将军的身份为他们送行,此时校场已摞起一坛接一坛的酒,然后倒满碗里与君共饮,再以锵訇之声直逼云霄。
“祝叶家军早日凯旋而归,荡平西夏,扬我国威”
“杀......”
“杀......”
“.........”
众将士举碗饮酒入喉,化作利剑出鞘,甩出破长空的嘹亮欻声,响彻天际。
“臭小子,你要是敢在我抗战的时间里娶了惜音,我回来就抽死你”
就在此时,柳天拓突然走到叶昭身边,温厚的掌笞在叶昭肩上,沉笑嗔道。
早在柳天拓接到假圣旨回京时,那天夜里叶昭和柳天拓在书房秉烛夜谈,无人知晓聊了什么,才能撼得动柳天拓这牛脾气,同意她与柳惜音在一起。
“舅舅,放心,我一定会等你回来喝我们的喜酒”
叶昭表面扬起天崩地裂都还嘻嘻哈哈的弧度,实则内心泛着恨意,她恨这个错综复杂的庙堂,有人在暗处纵横捭阖,有人张口江山社稷,闭口黎民百姓,却在形势处于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刻,危难来临之时,以女子身份剥夺了自己上战场的权利。
“舅舅,此去切记珍重又珍重”
柳天拓拍了一下叶昭的肩膀后,然后没有停顿,没有迟疑,向三军发号施令:“出发”
兀自站在原地的人悄然攥拳,绽起青筋,目送叶家军踏上荆棘丛生的征途,直到有人掰开她合拢的手指,然后紧紧握住她。
“阿昭,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应该不会有人像柳惜音一样了解叶昭此时的心情,她知道她的阿昭想随军出征却被那些人逼到只能在原地嗔怪自己。
“表妹,抱我一下吧”
叶昭此时的心里堪万丈深渊,辟径越阡,可是有人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仿佛眼前泛起一道光,虽不是金晖遍野,却让她睁眼便是春天,有种让她安心的力量在包围着她。
她忽然想起漠北抗战时那些没了家园的士兵都会说:“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
此刻她便又记起来。
如果我变成丑八怪,你还娶我?
娶。
不是因你生来貌美才娶你,而是此心安处是吾乡,所以才娶你。
表妹,我再也不会食言了。
……
胶着日久的前方战事终于燃起最后一道狼烟,被成千上万条鬼狼蜂拥而至,聚集城墙下,打开了宋第一道城门,嘉兴关破。
边关战败,柳天拓,秋老虎和胡青等人葬身火海,十万宋军成了空空孤魂无以为寄,轰天动地的消息传到东京城,当今圣上气得当场吐了血,接踵而来的噩梦穿过了时间的洪流再次降临宋边关。
而最难过的人此时正嗔万籁俱寂,屋檐下淅沥的哭泣声萦绕在柳惜音耳边,连亘不断。
她驻守边关的舅舅,以及城内的舅母,堂兄堂姐堂弟堂妹,还有陪着自己一起嬉戏长大的闺中好友们,再次像屠城那天化作灰烬。
阿昭说过,好女孩不能哭。
阿昭说过,好女孩要坚强。
阿昭说过...
可她眸中的水光还是悄悄晃动便会氵朝起氵朝涨,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袭来,一滴滴顺着面颊,划过下巴,滴在被子上,泅散开来,晕出水渍。
直到门开阖时的响动接连传来又消,驱走一隅黑暗,她知道阿昭来了。
叶昭穿过了灵台空虚带来的暗哑哀鸣,穿过了无情硝烟带来的心如刀割,停在柳惜音面前,蹲下来后仰头,与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的人对视。
“莫哭”
第一声,缓缓开口,叶昭抬手拭去柳惜音眼角旁的泪水,指尖所触及的微凉温度直刺心扉,却远不及数万儿郎一夕化为枯骨来的生疼。
“莫哭”
第二声,摒弃滞顿,剥离战场上的鲜血碎骸,叶昭以一股轻柔的力道慢慢擦掉柳惜音的泪痕,施加安慰。
“莫哭”
第三声,疾如东风,她将掩不住颤的声,打了个卷的音,以及内心掖不住的恸怛,跟着柳惜音一样沁出湿意。
三声以后叶昭忝居眸中婆娑碍眼的氤氲,还来不及抬手拭去,已魔怔似的将柳惜音拥入怀中,以熨帖的热度一点点给彼此安慰。
阿昭,还好有你在。
表妹,还好有你在。
一程山水葬亲人。
――还好有你在。
☆、第 26 章
――还好有你在
一程山水葬亲人。
那年,长街十里白骨碎骸堆悉孤城,鲜肉活身剥落一地殷红蜿蜒流淌,叶柳两家满堂以碧血洗刀刃,仅剩她与我被恶魔囊满大梦经年,我嗔万籁俱寂时留她一人于无垠夤夜,我更恨无情销铁泥裹挟刀光剑影湍溢整座漠北城。
今时,远方草原兜转的鹰隼再次仰天怒吼,我莅临目送舅舅踏上荆棘丛生的送命途征,熟料前路堪万丈深渊,此一别便是灵位空虚带来的暗哑哀鸣,烛焰骤晃入眸中令我猝然跪下,灯火焚烧出撕心裂肺的余味却远不及她于眼前滑落一滴泪,我说:“莫哭”
“阿昭,还好有你在,还好有你在我身边”
她潸然而语之,呜咽声疾徐入耳却乍如裂帛,从始至终我都惟愿她笑靥如春风化雨,六月骄阳却总不能顺遂,我说:“莫哭”一字一顿挫念于她听,化一份体贴愿能擦去她忝居眼里的珠,抚平她横亘心里的恸。
“阿昭,你也莫哭”
倒劵而来的须臾言语足以慰籍我心底掖藏的悱恻,眉眼间洗去星月浩淼后撑起沉沉氤氲瞧她,温热的柔夷堪堪靠近倚泪而拭,一点点的寻觅和摩挲令我往日的神色添上几分缱绻。
“惜音,还好有你在”
于此时将她划为心安归处,相许余生一同融入蒹葭苍苍的风花雪月,我点叶舞剑她于旁抚琴伴奏,然后将她与天地万物一并拥缠入怀,顷刻僵住时间,换挚爱不灭,我与她便是比永远更永远。
……
一瞬间的翻江倒海,一瞬间的风起云涌,一夕之间数万儿郎成空空孤魂无以为寄。
嘉兴关破后大宋人心惶惶不安,而残阳里的朝堂却静到如簌簌落叶枕风沉水,唯有一人隐隐幽暗的影子在咆哮,嗔怒,责怪满朝男儿皆无用,整日就几张嘴空叭叭的反对。
“圣上,臣推荐前兵马大将军叶昭”
赵玉瑾的声音看似平淡到没有一丝起伏,却成了平地雷在百官脑中訇然炸裂,僵住翕动的唇,骤然缄口无言,垂头当起了一只鹌鸠。
“准了”
别人都是生,则以身护国,死,则以魂护国,可这些张口江山社稷,闭口黎民百姓的百官却都不如一个女人,还能反驳?还敢反驳?
“男人婆,你又欠我一次”
赵玉瑾的话同圣上的旨意从皇宫蔓延到郡王府,封叶昭为边关总统领征讨西夏,收复大宋山河。
而隐在这个早已是意料之中的消息里有人竭力压下眼眶一波接一波涌起的泪水。
自从上次边关战败后,对于叶昭再次重披战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她也知晓儿女情长在残酷的烽烟下根本不值得一提。
所以她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阿昭说过,好女孩要坚强,好女孩不能哭,可眸中的泪水还是悄悄晃动便会氵朝起氵朝涨。
“表妹,你的仇我帮你一起报”
耳畔犹飘过少年往昔的喃语。
那年漠北城破时,她亲自目送她的阿昭踏上一条荆棘丛生的送命途征,一别便是春秋八载,那么这回此去又得多久?
阿昭,曾经深浅血水囊满大梦经年,我极力遐想与你并肩作战,可如今又会不会只是孤身一人于庭院眺望你高举叶家军旗,眺望你以一力破十会,然后看着漫天飞沙隔千里云万里风,周而复始地默念何日是归期?何时才能再重逢?
有脚步声一路迤逦而来,答案便随着被揭开。
“阿昭”
她应声缓缓踯躅,在叶昭走过来时柳惜音已将婆娑碍眼的薄雾拭去,然后掀起一抹笑靥迎上她。
“惜音”
叶昭停在柳惜音面前,任由缱绻的目光一遍又一遍在自己脸上流淌,那一点点的寻觅和描摹似乎想将叶昭深深刻在心里。
“阿...昭”一开口便是吭哧的呜咽声,柳惜音竭力沁出的笑却有泪接二连三的划过,抬起的手由于力有不逮骤然垂下,刚好落入叶昭的掌心中,叶昭依然笑着:“惜音,莫哭”
晶莹剔透的水光盈满柳惜音的眼窝,她拼命忍住攀上喉间一阵接一阵的酸楚,将心里七拐八弯的音节汇成一句沉甸甸的话:“阿昭,此去珍重再珍重,惜音会等你回来的”然后将掩不住颤的声和打了个卷的尾音回以一个拥抱,牢牢用熨帖的热度包围着,也淹没着。
叶昭搂住柳惜音的腰,她能清晰感受到泫然落下的湿意慢慢渗入她的衣料,还有努力压抑的轻微颤抖,她掩下眸中千丝万缕的眷恋,过鼻的山峦拂风吻过柳惜音的额间,然后附在她的耳畔,用格外温柔的声音捎来一句话。
“惜音,为我再抚一次琴”
柳惜音从叶昭一闪而过的话语中稍加停顿,下一刻她温热的柔夷袭上一抹微凉的温度,在悄无声息中有人牵着她打开房门走出去,择个悄然无声的寂静挑眉,勾唇。
“剑来”
卧倒天边有一把剑朝叶昭扔来,她松开柳惜音的手,聚集所有的冲力向半空划出一道人影,疾速又潇洒的抖落在方寸大地,抱剑后展臂一呼,即刻便有铮然弦声倏地传来。
柳惜音蓦然一震,然后循着声音看过去,庭院不知何时已摆放好之前叶昭送她的那把琴,她缓了一会才堪堪走过去,坐好后将芊芊玉指抚上去,抬眸便看到有人匿着一汪莹莹亮的星子,在一望无际的天空中,迎着最明媚的光绽放一抹笑靥。
“惜音,起乐”
话莆刚落,拨动第一根琴弦时便有利剑出鞘,闪烁第一道迸撞的冷锋,在枕风淋尘中恍若骖龙翔舞,雷霆收震怒,江海凝清光。
抚琴和舞剑的人都把余光给了彼此,一刚一柔,是无懈可击的配合,是天衣无缝的默契,恰到精妙绝伦,如日月合璧为明,五星连珠为聚,刚好融合为一,同辉,同耀,不可分割。
舞到最后一式,叶昭眉目攒着星月浩淼,锁住万千欢颜,朝柳惜音方向翻身跃起,在她面前落歩停下,突然翻转剑柄,递到她面前,敛声。
“惜音,拿着”
柳惜音清清楚楚地透过那层氤氲雾气看到剑柄上所刻的字。
――柳惜音
“这次你的仇自己报”
年少时跪在灵堂的自己只能抓着皱巴巴的信,将所有的嗔怨恨湮灭在肆无忌惮落下的泪水,然后以寥寥几字极力窥想自己与少年一同CAO干戈动兴亡,飞刀拔弩掀敌军头颅,报血海深仇。
而今她的阿昭亲手递剑许她并肩作战,果然她与我便是日月同辉,双星同耀,早已是一体。
“阿昭,愿意我去?”
柳惜音这一问似乎略带些难以置信的意味,她抬起眼帘触及到叶昭那双琉璃色的眸子,见她剥落一地春水夏花的温柔,迭起毅然决然的肯定。
“我的惜音是九天翱翔的凤,应当和我一起展翅高飞”
接踵递来的剑柄再次往柳惜音面前挪动,这次她摒弃踟蹰,紧握剑柄冲叶昭粲然而笑。
“阿昭,你我一心,同去同归”
一程山水葬亲人,一片天空绽放鹰凤之光。
――昭惜一心,同去同归
……
翌日,边关总统领叶昭披挂上阵,率兵汹汹离开东京城,刮起的风沙一路延伸至北方的草原上,再次将他们拖入漆黑的烽烟中。
“赵玉瑾想不想证明自己不是绵羊?”
营帐中的叶昭走到赵玉瑾身边,将温厚的掌笞在他的肩上,故作调侃的鞭策他,沉笑道。
“男人婆,别小瞧人,现在我已经可以接你几招,试试不就知道”
起初赵玉瑾被秋华秋水硬扛到军营CAO练可是气到上窜下跳,像突然掉入水中的旱鸭子不断拍打重重水花,就是死活不愿意,推推搡搡的动作到最后却引来一阵轰动的嘲笑。
好歹自己也是个大佬爷们居然被叶昭的手下看不起,他心里一万个不服气,所以后来也渐渐沉下心来学,再加上叶昭与柳惜音在一起后,把赵玉瑾扔入湖中的荒唐事告诉她,柳惜音便开始竭尽全力为他调理,所幸虽已落下病根但还是有转圜的余地。
随着肤色逐渐黝黑,初生的羽翼也渐渐坚硬起来,虽不知是否能一飞冲天,一鸣惊人,起码试一下才知能否蜕变成功。
“赵玉瑾,拿稳了”
叶昭将伪造的重刀和镶银兽面递给他,勾起嘴角一笑:“待会你就是活阎王”
然后她转身看看尚未大亮的天色,走出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