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己被困在迷雾中摸不清心意,本以为是曾经的时光太过美好,习惯姓放不下舍不掉,也不愿她的表妹不能像其他人一样享受天伦之乐,可正是这份责任感掩下她沉在心底却不知的那份喜欢。
她以为表妹是九天翱翔的凤应配得上世间最好的男儿,别人能给的她给不了,才会不敢往前迈步,希望她能得到幸福甚至要比在自己身边过得更幸福,直到她知道她表妹对她的感情早已超脱一般男女之爱,划成心安的归处,她的表妹可以为了自己毁灭所有的名声,对任何人狠心甚至明知前路堪万丈深渊还决意跳下去,这世间可能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如此爱她,那天她的表妹说柳惜音非叶昭不可,没了叶昭的柳惜音相当于没了精魂的裹尸,或许早在不知不觉中已将那份相互依偎换成护她一生,守她一生。
既然她的表妹非自己不可,而自己又只想护她一生安好,不管这份感情是爱情还是亲情,便极力放长,一直到老,或许往后有一天会明白,或许......
柳惜音心想,从儿时叶昭承诺娶她开始,已经对她生了情根,再者屠城那天少年单枪匹马在一望无垠的夤夜救赎她,那时起自己便默默许下此生非卿不嫁。
在她的阿昭抗战八年,几乎没日没夜都是念她,想她,更恐她受伤,前方战况兀自纷乱扰她整日忧心忡忡,惶惶不安,也唯有一份思念能够慰藉自己,她觉得叶昭便是她的世界,是黑暗中一道摸不着的光,却能感受她带来的温暖。
直到女儿身揭破,大梦初醒时,她嗔她的阿昭怎能骗她,她怨她的阿昭怎能先食言,她恨她的阿昭怎能弃她于不顾嫁作他人妇?
可在郡王府重逢时,那一眼她便知道此生黄粱美梦也罢,所有的嗔痴怨恨都在叶昭给她那份柔情瞬间冰消雪化,这便是她为何愿把自己抛入低微尘埃却仍然无怨无悔。
阿昭,惜音非你不可,你是惜音的希望,更是惜音唯一的依靠。
“阿昭”
她用格外温柔的声音,以春风化雨凑过去附耳呢喃细语,再伸手轻轻捯饬叶昭额间凌乱的碎发,指尖所触及熨帖的温度,一点点的融入她心里,匿成一汪阳春水囊满她发烫的面颊,似天地万物再美好也不及一个吻。
“表妹,你又偷亲我”
一抹温软刚得逞,还没来得及心弦一动,已被一双突然睁开的水润润眸子反将一击,柳惜音顿时红霞布满面。
“阿昭,你装睡?”
叶昭没有正面回答柳惜音的问题,而是无声无息的泯唇揆度了一会,突然伸出手捂住柳惜音的眼睛,吧唧吧唧也在柳惜音脸上落下一吻。
“你看不见我,你也是装睡”
然后掀起被子,跳出床外,看着柳惜音俏皮地说了一声:“扯平了,来日方长,以后再战”
紧接着急如闪电地穿衣蹬靴,来不及迈开脚步,身后一声高过一声的“阿昭”占据叶昭耳畔,僵住了脚步,然后她敛眸,魔怔似重新掀开幔账,将柳惜音捞在怀里:“表妹,以后是不是都不需要红莺来伺候你了”
“如此甚好,红莺是时候该歇息了”
柳惜音应声踯躅,靠在叶昭身上,任她抱着,一步步走到梳妆台,她忽然想起少年往昔的呢喃。
“表妹,等以后我带你去风景秀丽的名山,去幽深蜿蜒的秀水”
可现在她抬眸时便看到那人的音容,徐徐入眼的浩荡星空,或许假侧身旁有你,名山秀水已不及一方小小屋檐。
……
清晨忝居眼里的阳光,一半洒进小池塘旁云水青天的碧波,一半透过窗棂融进莹莹亮的发梢。
“阿昭,你转两圈,我看看合不合身”
叶昭平常都是穿深色的袍子,束黑色的蹀躞带,然后简单的绾发,但是今日柳惜音特地为她准备了一件白色圆领长袍,没扎发髻,而是高高扎起发辫,垂下肩头。
她听到自己家表妹发号施令,在阳光的沐浴下慢慢转了几圈,扬起的衣角和晃动的笑像极柳惜音梦中骑马归来的俊俏少年郎,潇洒又不失温和。
“表妹,怎么样?好看吗?”
柳惜音静默下来,温柔的眼神落在叶昭身上,一遍又一遍的蜿蜒流淌,眸中夹糅着意味深长的感慨,她抬手抚摸叶昭的脸。
如果没有那场战争,阿昭应该会像儿时那般无忧亦无虑,那该有多好。
“表妹,不好看?”
叶昭见柳惜音迟迟不开口,以为她的表妹不满意,话还没说完便有一道倩影自前而来靠在她的怀里,她说:“好看,白色更衬阿昭”
叶昭舒然一笑:“表妹满意就好,我还怕你不习惯我穿白色”
阿昭,惜音好希望你能卸下肩上的重担,解甲归田,和我一起融入蒹葭苍苍的风花雪月,然后过着烹茶温粥的恬淡日子,再也不用行走于薄冰之上,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
可惜音更知阿昭是一击长空的雄鹰,属于远阔的天空,只有在战场上的你才能真正的肆意淋漓,才能真正的光芒四射。
阿昭,何时鹰隼才能不再盘旋?何时才能与你相许竹屋花丛中,有你点叶舞剑,我于旁为你抚琴伴奏,泫然而语之――未知。
“叶昭,你好了没有”
就在此时,赵玉瑾的声音在屋外响起,打破两人横亘已久的寂静,叶昭看到柳惜音点头,她在柳惜音额头落下一吻,然后松开她打开房门走出去。
“催什么催,这就来了”
门咣咣的响声,蓦然一眼,胡青与赵玉瑾等人先拉长下巴,愣愣眨了眨眼睛。
“好看吧,这是我表妹为我准备的衣服”
叶昭表面粲然笑语,内心默默给膛目结舌的几人翻了个白眼。
“将军穿起来还真是...人模狗样”
胡青故意将最后几个字说轻,轻到只有自己能听见的细如蚊呐之声。
赵玉瑾啪嗒打开折扇,眯着眼睛,侃侃誾誾甩了一句:“叶昭,去喝个酒有必要穿成这样,小心招蜂引蝶,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秋老虎附和道:“将军,今天乞巧节,街上一堆姑娘,小心被围攻”
叶昭心头蓦然一震,回头对上柳惜音的眼睛,却见她全无意外之色,又想起她家表妹今天要她穿的衣服,她突然暗暗啐骂了自己几声。
叶昭你真该死,居然连乞巧节都能忘。
“赵玉瑾,你们走吧,我不去喝酒了”
叶昭轻巧的哂了一句,却令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连柳惜音都有些被吓到了。
叶昭此前与军中弟兄约定好每月小聚一次,刚好这次与乞巧节撞上,但是自己向来比较粗心,如若不是刚刚秋老虎说出来,可能她到现在脑袋还掉在洼坑,浑然不知。
说变就变,赵玉瑾骤然满肚子火气捣鼓成怒吼:“喂,叶昭不是说好一起酒楼喝酒,你怎么能说不去就不去”
“我是将军,还是你们是将军,我不去了,喝酒什么时候不能去,老子今天就是不想出去”
听到叶昭理直气壮的一番话,胡青等人更气,化成利剑出鞘,撒脚丫子就想跑来扛叶昭走,熟料叶昭霍然转身抱起柳惜音,用上自己的招牌轻功,刮起一阵风模糊了胡青等人的视线,转眼间连个鬼影都没有。
“他奶奶个狗腿,将军跑得真他娘贼快”
兀自站在原地的几人铁青着脸色,虽然觉得叶昭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继续勾肩搭背齐齐去酒楼喝酒,也不理会叶昭到底还去不去。
而那厥叶昭搂着柳惜音已经肆虐呼啸到门口,然后叶昭打了个唿哨,招来四蹄踏雪,抱着柳惜音上马,自己一踩马蹬利索翻上去,将缰绳递给她,自己覆手上去,下巴抵在柳惜音肩上,附耳呢喃细语:“表妹,今天踏雪和我都交给你,你去哪我便去哪,等黄昏我们再回来”
话莆刚落,两人一马晃晃悠悠,枕风淋尘,融入渚清沙白傍晨曦,挽出一道道自摆衣角交缠荡暖阳,顺着颊际相贴倒映出仰俯天地唯一一个你。
阿昭,我好高兴,从小到大,我都做着同一个梦,马背上两相依偎,袍角扫项背絮浮肩,紧倚耳畔落红霞,潺潺眼波流转扣心弦,你与我便是不胜温柔。
――此时梦已顺遂
……
乞巧节当天的阛闠摩肩接踵,语笑喧阗,匍匐逛街的人数不胜数,不可谓不热闹。
而隐匿在层层喧器中的梧桐院有人正以浮灯许愿,那荡起的圈圈涟漪之上寄托柳惜音的心愿,曾经她十指相扣惟愿在叶昭心舟渡个小小位置,而今她惟愿与叶昭相许永远,再不分离。
“表妹,许好愿了吗?”
叶昭迎着摇曳的火光,站在一旁看着正蹲在池塘边的柳惜音,眸中落下星辉,流转不一样的光华,敛声。
“许好了”
叶昭看着那个背影起身,转过来后一步步向她走来,停在她身边,她抬手轻轻刮了一下柳惜音的鼻梁,眉目间堆悉宠溺,笑道:“表妹,许了什么愿?”
柳惜音靠到她耳边,饶是随姓应答:“不告诉你?”
然后与叶昭拉开距离,纵出数步,将声音娓娓随风蔓延过去:“阿昭,你闭上眼睛,我数一二三你再睁开”
叶昭垂下双眸,驱散一隅白光,听着心跳的声音默念。
“一......”
“二......”
“三......”
“咚咚...”
四周刹那间寂静下来。
她睁开眼睛的瞬间,融入少年时那个在桃花树下跳舞的女孩,那时她叼着狗尾巴草偶看湛蓝天空,偶看遍地碧粉,偶看漫天花瓣,直到此时她却将所有的光统统聚集在拈指旋腰的人身上。
这是第一次从柳惜音的身韵步伐看到另一个人。
那个在她身边翩翩起舞,天真明媚的少女,那个为她苦守八年,为她走亲访友筹集军粮,挑灯缝补冬衣,以指尖渗血丝寄来锦帕的柳惜音,那个千里奔赴即将陪她慢慢变老的人。
娶她?
娶。
舞到最后一式,叶昭一步步走过去,年少所有的一切随着脚印捎来袭至脑海和耳畔。
“阿昭,如果我变成丑八怪,你还会娶我”
对不起,表妹,我来晚了,我知道我食言了。
“表妹,等以后我当上将军,我就带你去云游四海,放马南山,去风景秀丽的名山,去幽深蜿蜒的秀水”
对不起,表妹,我当上了将军,可是我还是食言了。
现在还来的及?
叶昭走过去时,一道扬起的水袖遮住了熟悉到刻骨的面容,她的目光跟着慢慢滑落的袖子一路逶迤流淌,一点点的寻觅和描摹让她心头骤然升起许多复杂的情绪,百感交集。
她知道昔日的少女已随风倏尔远去,可她的一颦一笑却穿过记忆里的灰尘于此时与她突兀重逢,仍然依稀可见。
表妹,我说过要娶你,可是我忘了,你会怪我?是否还来得及。
表妹,我说过要带你云游四海,放马南山,我又忘了,你会怪我?是否还得及?
表妹,我说过等我当上将军带你去名山秀水,我食言了,你会怪我?往后可否还有机会?
假如漠北没有城破该有多好。
假如这些年我不曾离开你该有多好。
假如我们还是那么无忧无虑该有多好。
不会有假如了,那便让我履行从小骗你到大的所有诺言。
“你说可好?”
叶昭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柳惜音愣住了,她有些茫然,不知道为什么她从叶昭的话语一闪而过奇怪的停顿,檀口轻盈:“阿昭,这是什么意思?”
叶昭看向她的目光似乎和以往不一样,灼灼到很深沉,深到看不出里头的风起云涌,波澜起伏,她抬起手一遍又一遍在柳惜音脸上来回摩挲,压下心底酸楚,微微笑:“没什么,我记得就好”
表妹,以后我不会再骗你了,不会再食言了。
一字一顿在心底默念,像是慎重又诚恳的发誓。
“小姐”
柳惜音总觉得叶昭有些不对劲,似乎每个眼神都夹糅了许多令她看不透的复杂感情,正想开口再询问,耳畔占据红莺一声呼唤,她才从钝重的思绪醒神,恍然想起接下来自己准备好的环节,便先放下心头堆积的疑惑,对红莺使了一个眼色。
“将军,小姐”
红莺颇有眼力见,读懂柳惜音的眼神后,便拿过来装针线的篮子,递到两人面前,福身。
“表妹,还想再看我输一遍?”
柳惜音粲然一笑,饶有兴致的调侃:“阿昭,上次不是说你是常胜将军?怎么会输”
闻音后,叶昭双眸似落下星辉,一闪一闪,她靠过来,停在柳惜音耳边:“我不是说过我从来不打败我,但是却总是输给柳惜音,不过呢...”
不过什么?
柳惜音耳边滑过俏皮的笑声和那几个字一同捎来:“我可以再输一次”
叶昭打趣完后,移出头,与柳惜音对视,向眼里的小小倒影发号施令:“开始吧”
红霞攀上耳根的人顿了顿,仍然不疾不徐地拿起针线,慢慢的穿,当线头即将触及针孔时,她缓缓踟蹰,看着身旁的叶昭明明比她先一步,却还是嘟着嘴,端倪不出半点眉目,然后她故意挪到叶昭面前,轻巧地说了一句:“阿昭,看好了”
“表妹,你赢了,说吧,有什么要求?”
柳惜音踌躇了一会,叶昭见她隽秀的眉目如常,可是嘴角弯弧狡黠,似乎挖好陷进在等自己跳下去,不过她依然笑着,侧耳等待。
“我要阿昭娶我”
这一声如此毅然决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