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继续沐浴。
隐在袅袅雾气中有人托腮陷入宂芜的钝重思绪。
“叶将军,柳姑娘要嫁给赵玉瑾做妾?”
这句话刨根揭底反而有问题,表妹与赵玉瑾压根就不搭,更何况他奶奶个狗腿赵玉瑾哪点配得上表妹,娘也,烦死老子,待会再问清楚。
良久后。
“红莺,下去”
柳惜音珲挥手,缱绻的眼神落在正打盹的人身上,一点点的寻觅和描摹让神色霍然定下,她放轻放慢脚步,堪堪靠近。
这段距离不长不短,终有尽头。
娉婷身影先弯腰,温柔的目光攒着星月浩淼,从叶昭额间一路逶迤而下,潺潺流动到微泯的薄唇,顿时摩擦出丝丝缕缕的火花,她竭力按下心头翻涌的悸动,闭上眼睛如蝴蝶穿花轻轻点缀。
两唇一触即分之时,柳惜音忽而抬起眼帘却看到波光粼粼中自己的小小倒影,有双深邃的眸子穿过自己藏掖许久的心意,于此时与她突兀重逢。
“阿...”
叶昭仓皇的膛目了一下柳惜音,紧接着倏地起身,吭吭哧哧甩了一句:“我我...我去看太医来了没?”
叶昭由于心神恍惚,有些飘飘然,走出去没几步差点脚绊脚摔下,稳住了后连人带灰尘打开门,又被吓个魂飞九天外。
“将军,太医来了”
红莺领着孟太医刚好在门口撞见面颊如骄阳的叶昭,骤然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没去多想,然后轻巧说了一句。
“我知道了,进去吧”
叶昭佯咳几声,若无其事的看着太医从身旁过去,本想落荒而逃,熟料耳畔占据红莺一声:“将军,你不进来?”
“进进,有什么好怕,偷亲又不是我”她攥拳默念几遍,然后一步步挪进来,低头停在柳惜音面前。
“姑娘,请伸手”
微微躬身的太医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柳惜音有些心不在焉,恭敬地说了一句。
整个过程两人的目光从未触及,静默着,也对峙着,任由彼此心事流露。
直到门开阖时的响动接连传来又消散,屋内重归一方寂静。
“阿...”
“表妹,我话问你”
叶昭在太医诊断期间便已捯饬好所有思绪,起初她是有些进退维谷不知怎么敞开那话匣,但在经过揆首忖度后,那个吻对比心中堆悉的疑问根本不值得一提,所以拧紧眉头,毅然决然的先一步沉吟。
“何事?”
叶昭拉了柳惜音身旁的椅子,坐下来,敛额与她对视:“你知道你落水后会有什么后果?”
虽然叶昭从小女扮男装,但她也不是对女子的名声和清白之事毫不了解,再加上柳永的话如惊雷闪现劈下来,也敲醒她。
表妹与赵玉瑾在众目睽睽下双双落水,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她不是不知道。
上京遍地谣言四起,空叭叭的嘴也随之到处扩散,荼毒柳惜音的名节,然后彻底毁于一旦,那些人便会由于逡巡不上门提亲,就算有个别觊觎柳惜音的美貌,端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娶了她,嫁过去后也会被夫家抓住槽点而受委屈,最后迫于无奈,便只能让赵玉瑾纳了她。
“阿昭,心里很清楚,何必问我?”
阿昭,你可知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能留在你身边,你却问我会如何?当真可笑至极。
“表妹喜欢赵玉瑾?”
这句话犹如一只利箭呼啸穿过胸口,柳惜音仿佛听到某种...心碎的声音,悄然苦笑一下。
“阿昭,觉得呢?”
我喜欢的人在问我是不是喜欢别人,还真是自始自终都是我柳惜音一直在画地为牢。困住那个为她喜为她悲的人,到最后大梦初醒时还是千般万般舍不下。
“表妹”
这一声如此陌生,簌簌落地后透露令人难以琢磨的意味,柳惜音看到叶昭紧蹩眉头,眼神却灼灼到很深沉:“我不希望你嫁给赵玉瑾”
不管表妹喜不喜欢他,他都配不上你。
出乎意料之举,柳惜音应声踯躅:“阿昭,这是何意?”
叶昭顿时化作利剑出鞘,铿锵有力:“我表妹是九天翱翔的凤绝不允许给别人做妾”
“阿昭”
“就算他赵玉瑾娶你为妻我也不允许,我不允许表妹所嫁之人,身边还有其他的女人”
阿昭这是何意,为何会说狐狸精娶我为妻?
莫非她和狐狸精...
柳惜音小心翼翼地从叶昭神情窥探,敛声:“阿昭,何为赵玉瑾娶我为妻?”
叶昭恍然想起三年和离之约一事:“我凯旋回京时,今上赐我与赵玉瑾成婚,但我和他约定好三年后一拍两散”
柳惜音听到她言辞中一闪而过的另一番意思,心头蓦然震了一下,翻涌起其他的色彩。
叶昭你这没心没肺的人,当真瞒得我好辛苦。
“所以不管表妹喜不喜欢他,我都不想表妹嫁给他”
柳惜音静默着,一直未语,看向叶昭眷恋的眼神慎之又慎,好像此刻她的阿昭已经回来,可终究还是不会如此疏疏朗朗便过去。
紧接着另一个徕回的问题又再次浮现脑海中,夹糅了太多未知,飘到云端的心又开始慢慢下垂。
阿昭,能否接受我?
女子与女子似乎隔着千重山海,万千沟壑,该往何处移?
“所以表妹我不想你嫁给他,他配不上你,我觉得他...”
叶昭的唇突然被一抹温软捂住。
“阿昭”
她懵的愣愣眨了一下迷蒙的眼睛,只见柳惜音倏然靠近,凑在她耳边,滑过熟悉的气息。
“我也觉得他配不上我,所以...”
所以什么?
叶昭似乎闻到一丝香气,紧接着有笑声和那几个字捎至袭来:“我不想嫁给他”
表妹,如此甚好。
柳惜音放下手,沉默一会,一颗心吊得高高还没有歇下来,耳畔飘入另一个问题:“表妹,你刚刚对我...”
时间仿佛静止于此刻,静到能听见彼此某根心弦断裂的声音,可那份答案终究还是不知如何说出。
“表妹,你对我不会...”
千里奔赴的自己为了所谓的心安归处,把自己抛到尘埃,一直近似奢求那个小小心愿。
可如今叶昭问她,她应该如何?
“叶昭,你从小骗我到大,到现在还在骗我?你说你是不是该罚?”
我怎么骗你?
还有罚什么?
“叶昭”
柳惜音与叶昭拉开距离,纵出几厘之差,对上叶昭那双眼睛,从满满倒影看到多年来自己的眷恋,然后她沁出一抹微笑,回以柔软的触感。
“表妹,你...”
“你对我真的...”
哂出的话刚落地没多久便听到有如平地雷的声音占据半个房间,紧接着重重摔门声突然响起,掸去灰尘遮住了自己湣湣的身影。
柳惜音喜欢叶昭?
喜欢。
叶昭喜欢柳惜音?
“......”
叶昭用一种醇厚低沉的声音反问自己。
“将军”
就在此时,红莺突然从不远走来,看到灵魂出窍的叶昭,怔怔盯着那扇门,她福身。
叶昭敛眸,竖起食指贴在唇边,示意红莺噤声,然后自己流星大步走过去,停在她面前,用一种格外温柔声音疾徐入耳。
“照顾好表妹”
“照顾好她”
“一定要照顾她”
三句后叶昭没有迟疑,没有留恋,没有停顿转身离去,可为何此刻红莺望着越远越小的背影却感到如此悲凉,如此令人绝望,悱恻到惹人涌起泪水。
叶将军你当真不是薄情之人?
……
消息传出,整个后院都快炸了窝。
“将军”
叶昭从柳惜音那里出来后本想去赵玉瑾房间嘘寒问暖,脚没跨出几步,便瞧见从远处大摇大摆走过来的胡青。
“将军,我听说了柳姑娘的事,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
胡青幸灾乐祸地说了一句,叶昭的脸立刻比煤炭还黑,撒了一下手肘狠狠撞胡青的胸口,惹得他嘶嘶呼痛,然后便看见叶昭潇潇洒洒甩袖子走人。
“将军等等我,我正有事跟你说”
胡青一边嘟嘟嚷嚷一边撒脚丫子小跑跟过去,干嚎了半天叶昭也没理会,最后只得悻悻地跟到赵玉瑾房间。
“赵玉瑾,你没事吧”
他矍然一惊,以为叶昭是来兴师问罪,立刻在地上蹦蹦跳跳,转了两步,解释:“你表妹怎么办?先说明,我绝对没有见色起意,故意拉她下水”
靠在一旁的胡青最清楚不过了,此前柳惜音来上京,他就觉得颇为蹊跷,凭柳惜音的样貌才能为何会在雍关城找不到好人家,非要到上京来?揣着心里的疑问立刻捎信往雍关城调查,果然一查便直接刨根揭底。
“郡王落水前可有感到哪里不舒服?”
赵玉瑾循着胡青的声音,一瘸一拐走过去,抻起腿裤,指着发麻的地方,敛声:“我站在岸边,突然感到脚传来一阵酸痛,然后浑身没力气,整个人栽进湖水”
胡青讪讪一笑,故作惊讶出声,然后拉着叶昭看向赵玉瑾腿上的针孔,贴在叶昭耳旁轻巧说了一句只有她一人听见的话:“你表妹以前有学武?”
胡青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叶昭一手勾着脖子拉出房外:“狐狸,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叶昭心如明镜,柳永说柳惜音想要嫁给赵玉瑾做妾,然后第二天又发生落水之事,此事太过碰巧不由引起她的疑惑。
更何况赵玉瑾被救起来时是被打昏,膝盖上又有个极细的针口,刚好自家表妹手上戴的蛇形戒指便是为了以防有他人近身所做的暗器,难道真的是表妹做的吗?
胡青顺手丢过一叠纸片:“给,早查好了”
叶昭接过后展开从头看到尾,脸色慢慢僵住,她表妹从前便练过武,并非表面看似那般柔弱,不过叶昭还是起了包庇之心,直接将纸条撕碎,盯得胡青阵阵毛骨悚然,全身发凉,忍不住打了两个冷战。
“狐狸,这事要是捅出去,我就CAO练死你,你看着办吧”
然后将温厚的掌笞在胡青肩上,使劲捏了几下,胡青隐隐作痛,从牙缝挤出几字:“你这是包庇你表妹”
“懒得跟你废话”
叶昭自然而然的松开手,哂了一句后拍屁股走人。
……
接连几天叶昭整个人都心慵意懒,飘飘然定不下来,要不就躲在军营要不就跑去酒楼,怂到不敢回去,不过郡王府是在落水那天炸翻天,外头也是几张嘴空叭叭围成一堆议论个不停。
“郭兄,听说你上次去跟郡王打探活阎王表妹的事,最近怎么不去”
坐在一旁的男子故意调侃叨叨一句,角落一桌的秋华秋水有些按耐不住,而叶昭镇定心神,表面风平浪静,揽下两人,继续若无其事地听那群起哄的男子左一句右一句。
“别提了,那小娘们的事你们又不是没听说过,光天化日之下与郡王落水,还贴在一起,指不定她俩就有一腿”
“那娘们长得美若天仙,郭兄不心动”
“我呸,长得再美也是破铜烂铁,再心动也不要”
哐啷。
就在此时,不知何处丢来的酒壶砸向正议论柳惜音那群男子的桌子上,然后气咻咻拍桌子,怒吼道:“谁,哪个混蛋敢朝老子丢东西”
“你爷爷我”
整座酒楼霎时安静下来,众人纷纷循着声音看过去,刚好看到叶昭的背影,起来再转身,满目黑云压城城欲摧,随时都可搅个天翻地覆:“上叶下昭,活阎王是也”
叶昭勾起一抹寒溘溘的笑,陡然朝刚刚说话最大声的男子走去,那男子眼底全是心有余悸的戚然,腿也渐渐有些哆嗦,指着叶昭支支吾吾:“将军,小的刚刚不是有意的”
“晚了”
叶昭甩出石破天惊的箜篌声,将男子拎起来,眉眼间洗去烟波浩渺,锁住万千怒气。
“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乍如裂帛的话震的在场所有人耳朵嗡嗡,他们紧绷下颚线条像只鹌鸠,咋舌哑然,而那垂在半空的男子吓得屁股尿流,紧闭眼睛不敢触及叶昭近在咫尺的怒视。
“说,你们一直是怎么议论的”
抖如筛糠的人,哆哆嗦嗦说了一句:“他们都说郡王和将军的表妹早就情投意合,但是由于将军您善妒,不肯让她进门,所以才会故意在大庭广众双双落水,还说...”
“还说什么?”
话莆刚落,有只鹰隼突然把小麻雀像丢入了冰冷冽骨的湖水中,炸起寒毛后不禁佝了佝身子:“还说若是将军不同意郡王纳了她,便再也不会有人娶她”
“谁说没人娶她?”
那人突然睁开眼睛恰巧撞进叶昭那双深邃的眸子,凛冽冷厉,然后一五一十讲出来:“那姑娘名声尽毁,所以他们都在议论将来没人会再要她”
“谁说她没人要?”
叶昭颓然垂下头,眼里流过丝刚决果断的厉色,瞬间消失不见。
叶昭喜欢柳惜音?
“......”
“将将将军”
本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叶昭,被他唤了一声,骤然掀起狂风暴雨将男子丢在地上,看向秋华秋水:“好好教训他,不想脏了我的手”
叶昭下了最后的通碟,崩着脸走出来,踏出没几步又想起刚刚那句话。
叶昭喜欢柳惜音。
喜欢。
想娶她?
“......”
叶昭有些恍惚。
她想,许是经过岁月与时间的变迁,从小到大相互依偎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