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点忘了,表妹帮我拿下来可好?”
“好”
两人靠的很近,近到能从彼此水润润的眼睛里看到对方的小小倒影,仿佛时间停在这一刻,浑然忘我到将天地万物一并拥缠融入进去。
阿昭,你看我的眼神为何永远这般温柔,为何永远这般柔情,你对我当真没有一丝爱意?
“表妹”
就在此时,雷公怫然而怒,柳惜音本还在咂摸自己烦乱思绪,下一刻便被拥入熟悉的怀抱。
“表妹,别怕,我在”
漠北惨剧,那天的天气犹如今晚一样,风雨瀌瀌,一望无垠的黑暗不仅是柳惜音心底最脆弱的地方,也是叶昭心里最柔软之处,这么多年以来,在战场上每想到自个表妹被魔掌包围的场面,她就恨不得回到柳惜音身边,告诉她:“别怕”
柳惜音原本想拭去泪痕,破涕为笑,可唇边竭力勾起的笑却总是有泪接二连三的划过去。
“阿昭,这些年你不在的时候,我闭上眼就做噩梦,梦里爹爹和娘亲都死了,你把我丢下,自顾自去了,任凭我在后面怎么呐喊,哭泣,你都不回头,不留下”
一阵接一阵的酸楚堆悉叶昭的眼眶:“别怕,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的”
叶昭眉眼间脱去星辰浩淼,锁住万千仇恨,可她更恨自己,这道加诸在她表妹身上的疤痕为何总是弥亘不断,自己却束手无策,无法帮她拔去。
柳惜音的世界开始渐渐褪色,喃喃自语:“是啊,你从不会丢下我,虽然欺负我最多的人是你,但最照顾我的人也是你,我打坏了青花瓷,你替我顶罪,我撒谎,你替我圆谎,不管我做了什么坏事,你都会原谅我,我知道阿昭对我最好了,对我...”
柳惜音的眼皮倏合倏开上下打了几架,随着声音缓缓放低,低到细如蚊呐时宣告缴械投降,扑棱棱的睫毛如蝶羽在面颊上投下两道扇形的阴影,柳惜音渐渐入睡。
“表妹,表妹”
叶昭听着她浅浅的呼吸声,随即轻轻晃了几下,见没什么动静,才垂下双眸看了一眼怀中的人:“累坏了吧”
从雍关城一路马不停蹄地赶来京城,几乎除了打尖住店,柳惜音都没有怎么好好休息过,难得今天终于松懈下来,还靠在叶昭的怀中,不知不觉困意便偷偷涌上来,无声无息沉眠下去。
“表妹,你真的原谅我了?”
四周只有淅淅沥沥的滴答声,无人回应她。
“也是,你肯定还没有原谅我”
她深深叹息一声,喉音空灵飘渺,轻飘飘像一阵烟,随意拂过的风都会吹散。
“不原谅我没关系,只要你以后能过的更幸福就行”
叶昭脸上刚好划过一抹湿意,仿佛昙花一现,又好像是错觉一般。
“还要比在我身边过的更幸福”
叶昭目光很深,深到里头的风起云涌都无法窥探,她突然眯着眼睛笑了一声,然后打了一个横抱将柳惜音抱在怀中,极力放轻脚步,每走一步便会瞧柳惜音一眼,就怕走得快把她颠醒,这若是平时,叶昭肯定一个轻功直接窜到床上,可此时她把一步缩小成两步,两步缩小成三步,硬生生拉长距离。
这段距离在她看来不长不短,终有尽头。
夜已深,夜还长。
“表妹,晚安”
叶昭轻轻挽起袖子,手轻抬,剪灭琉璃盏内灯芯,慢步爬床,帮柳惜音掖了一下被子,自己也滚进去。
都说往昔如荼蘼总会凋,岁月如峥嵘总会变迁,难以平也无处移。
人生如逆旅,谁亦是行人。
既然离开的亲人已渐渐逝去,曾经的记忆也渐渐成灰,便唯有身边珍视之人,留方独予她的幸福。
表妹,只愿你此后:
――顺遂
……
星阑张扬而淡去,曜灵裹挟着光影湍溢整座东京城,摞起一声接一声的鸡鸣敲醒各家各户。
而隐在层层静谧中有人乜斜着眼乱晃。
“小姐你醒了?”
端着洗漱用品的红莺踏足剥落一地趵趵的声音,轻轻推开房门攒声问道。
“阿昭呢?”
“将军早早就起来去上朝,算时间现在约莫回来了”
红莺颇有眼力见,在幔账掀开后,小步跑过去,拿起外套披在柳惜音身上。
“红莺待会把那盆碧纱草送到郡王和阿昭房间里”
柳惜音指着桌上的那累累红色花朵的小盆栽,对着站在一旁红莺,凛声。
红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纳闷遂而反问:“小姐,将军和郡王不住一起,那这花送给谁”
“阿昭和他...”
言犹在耳,柳惜音踯躅好一会,身体骤然肆无忌惮的放松下来,经过揆度和思忖后,原本脸上暗淡的气色仿佛划过一抹温柔,眉眼间添了一分缱绻。
“不用送了,我亲自拿去给阿昭”
“红莺,阿昭在哪?”
红莺膛目了一眼柳惜音:“应该在书房”
“红莺,快帮我更衣”
“是,小姐”
乍一看她家小姐似乎不太对劲,此前她是最了解的,现在突然成了一摊浅沙,浮表而已,不过还是喏喏拿起衣服帮柳惜音穿戴。
“小姐今日看起来心情极好”
“红莺越发会打趣我了”
往日柳惜音梳妆打扮哪有如此心急,而且翘上的唇角似绷住一样,都没放下来过,明眼人一瞧便知有份翩然跃起的喜悦堆悉眼底。
“红莺只是实话实说”
柳惜音脉脉双眸流转不一样的光华,柔声道:“好红莺你家小姐我知道了,快帮我梳发,可好?”
“是,小姐”
红莺梳发鬓的过程虽然也很慢,总归会有到底的时候,簌簌的如瀑青丝随拂来的一阵风扬起来,顷刻遮住镜里镜外都在笑的人,夹糅的清爽感与秀发的丝滑感交替,挽出一道繁花锦簇的美景,刻画出仰俯天地唯一的那个人。
且容她默念一声。
――阿昭
……
书房门被悄无声息的打开,融进来的白光斜斜洒下,驱散一隅黑暗,柳惜音的眼睛生了根,蔓延过去的目光流眄在叶昭身上,许是昨晚劳累又晚睡,今天还得早起去上朝,回来后枕着自己胳膊趴在桌案上沉眠。
门开阖的响动接连传来又消散,柳惜音极力放轻脚步,慢慢走过去,解下身上的披风盖在叶昭身上,眼神落在叶昭身上,一点点的寻觅和兜转让往常温和的神色更加软甜软绵长。
“阿昭”
她撩开叶昭额头间一缕碎发,轻轻唤她一声。
“阿昭”
叶昭似乎真的很累,除了有浅浅的呼吸声连亘不断地传来,她几乎整个姿势都没怎么挪动。
“阿昭,你怎么能骗我呢?”
柳惜音的语气尽显委屈,眨眼时有滴泪泫然滑落。
“你怎能是女子呢?”
这次语气颇有点埋怨之意。
“你怎么能嫁给别人呢?”
她温柔嗔怪一句,却添上几分恨意。
“不过呢”
她目光深深地描摹叶昭,仿佛将她的样貌刻在心底,然后极淡极淡地说。
“我已经不怪你了”
第二滴泪再次悄然而至。
“可是我不能原谅你”
她抚上叶昭的脸颊,从她光洁的额头慢慢摩挲,顺着剑眉滑到她高挺的鼻梁,最后停在紧泯的薄唇,她霍然低头,附耳呢喃细语。
“除非”
一个轻如鸿毛的吻吧唧吧唧点在叶昭的侧脸。
“你补偿我,我才能原谅你”
四周静悄悄的,静到能听见心头堆积的鼓槌在敲击般怦怦狂跳着,柳惜音不得不赶紧垂下酡红的嫣颊,来掩自己慌张的心绪。
“小时候你偷亲我那么多次,该换我了”
她带着些许耍赖的趣味搁话:“算你赔给我的”
柳惜音余光扫了一下叶昭,然后像做贼一样,转身提起裙角走出去,脚步仍然极力放慢。
就在此时,叶昭的琉璃珠子忽而转动了几下,随姓躬起脊椎,盖在身上的白色披风倏然落地,昏昏噩噩的她才瞬间归位,她伸了一下懒腰,捡起柳惜音的披风,眨巴眨巴眼睛:“表妹什么时候来了?”
晨光满地中的人蓦然站起来,将柳惜音的衣服挂在臂弯后迈开脚步走出去。
有脚步声一路蜿蜒流淌,便占据半个郡王府,她沿着曲折小径与虚荡的风呼啸同行,轻柔拂到梧桐院那厥。
“将...”
候在一旁的红莺看见远远而来的叶昭正想出声行礼,便看到叶昭竖起食指贴在唇上,示意她噤声。
柳惜音穿着丝绸白衫,正在门口拨弄盆开得艳丽的碧纱草,似没有察觉身后走廊正靠过来的人,直到一阵薰风忽而掠过,拂来熟悉的气息,她才蓦然回首。
“阿昭”
叶昭将披风重新系到柳惜音身上,絮齐过肩头,垂落下来,她看到叶昭舒展眉头,眼窝沾过阳春水,润润生华,然后抬手将她的一缕秀发撩开夹到耳后,耳畔飘过昔日喃语捎至袭来。
“还你”
她抬眸便知。
――许是平生第一眼便已折服
☆、第 21 章
――许是平生第一眼便已折服
我与她,或许是注定空欢喜一场。
她每每用须臾言语道我知,僾然如落叶轻点湖水荡涟漪,僾然如白鹭张翼徕徊扫罡风,柔声徐徐入耳。
她每每舒展眉目抬眸瞧我,僾然驱叆叇吞风雪留晴空,攒温热暖意抖料峭寒意,似将天地万物与我一并拥缠入怀。
“表妹,天气凉了,你把披风给我,你怎么办?”
阿昭你看我的眼神这般温柔,这般柔情,你当真对我没有一丝情意?
我与她又或许还有希望,或许...
“阿昭不是已经还给我了”
这话乍一听感觉有些不对劲,叶昭不理会,直接将柳惜音的手握在掌心:“你看看你,你的手好冰”
“你下次要是再这样,我可就要好好骂你了”
柳惜音从小就体弱,此前还一直噩梦缠身,睡眠质量不是很好,在叶昭打仗那八年里又总是每天忧心忡忡的,CAO劳CAO累的,就算身子骨再怎么扎实也还是会有所磨损。
“阿昭,舍得骂我吗?”
叶昭舍得骂她?当然不了。
叶昭仿佛有些委屈,她是不舍得骂,从小到大一直都是护在手心的珍宝,怎么会舍得:“你啊,就是笃定我不会骂你”
这句温柔嗔怪的你啊,好像小时候叶昭想骂她又没办法,只能轻轻戳了一下柳惜音的额头,眉眼间堆悉宠溺却冲她敛额。
“将军,将军”
就在此时,秋华秋水两人的声音从不远处飘来,叶昭与柳惜音对视一眼,便双双走过去迎上她们,凛声。
“何事?你俩怎么如此着急”
“将军,昨天有新入的小队夜间集体赌钱喝酒,彻夜喧哗未眠,误了晨练。教头派人去传唤,他们借着酒胆,人多势众,反把传信的小兵揍了一顿,这个小队带头的家伙叫马有德,是宫里受宠的马贵人的侄子,家里有当权的朝廷官员,他被我们抓在军营,请将军前去处置”
“表妹,你要不先回去,我军营还有事”
柳惜音低头不语。
“表妹,想去?”
叶昭的声音平淡到没有一丝波澜起伏,让人琢磨不透其意思。
“如果我说想去,阿昭愿意带我去?”
叶昭唇角一敛朝柳惜音笑:“很血腥,表妹怕不怕?”
再怎么血腥能有屠城那天浸满长街令人惶遽..
“不怕,阿昭说过好女孩要坚强,惜音不怕”
惜音什么都不怕,只要跟阿昭在一起什么都不怕,唯一怕就是阿昭不在身边...
“那走吧”
柳惜音心头蓦然一震,有人淬不及防地把她抱在怀里,大步走出去,而她无处安放的手虚虚搭在叶昭肩上,似乎碰到就会被烫到一样迅速缩回。
“踏雪”
叶昭走到门口时,打了个唿哨招来四蹄踏雪,然后将柳惜音抱上马背,紧接着自己一踩马蹬,利索翻上去。
“表妹,抓紧”
她把缰绳递给柳惜音,自己握住柳惜音的手,随即往后扽扯一下,刮起漫天灰尘遮住街道上两人的身影。
我与她或许真的还有希望...但愿吧。
……
军营轰然一片,訇然炸裂之声洐息的张扬。
闹事的二十三个家伙五花大绑,拖去校场的高台上,跪在全军面前。
马有德的底气最足,压根儿不信叶昭会将他怎么样,还嬉皮赖脸道:“将军,小的知错了,小的一时糊涂,饶了小的这一回,待会去给兄弟赔礼道歉,以后万万不敢了”
“晚了”
叶昭与柳惜音并肩站在一起,满目阴翳与风呼啸堪堪蔓延到校场高台上违抗军令的人,接踵而至便是沉声疾徐入耳:“宣读□□铁令”
校尉上前,手持□□铁令,一条条高声宣读。
“一、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二、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三、夜传刁斗,怠而不报,更筹违慢,声号不明,此谓懈军,犯者斩之。四、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五、扬声笑语,蔑视禁约,驰突军门,此谓轻军,犯者斩之。六、好舌利齿,妄为是非,调拨军士,令其不和,此谓谤军,犯者斩之……”
言罢,叶昭扬手道:“刽子手,准备”
马有德见大势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