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
叶昭攥拳起身,而背后汩汩细血随着裂开的伤口渗入皮肉,却丝毫不觉得比堵在心头那份担忧来的生疼。
她不想让她的表妹因她受伤一事整日忧心忡忡,愁眉苦脸。
“你们...”
竭力逼出气若游丝的声音犹如一阵烟,轻到随意拂来的风都能吹散。
“快去拿笔墨...过来”
郁结于心,难以愈合。
“是,是”
两人懵的慌,由于心神恍惚,跑出去几步便撞到从柳府赶回来的士兵,仓皇失措膛目此人,也顾不得赔礼道歉便极速奔往那厢拿笔墨。
“参见,将军”
“起来,有表妹的信?”
士兵缓缓应声,抬头看到叶昭眉眼间星月浩淼,挂满焦愁,他揆首忖度后,才将手中收紧之物递给她。
“表妹,怎么样了”
叶昭接过锦帕,一边打开一边凛然询问。
“表小姐看起来很难过,属下见她眼睛通红”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营帐重归一方寂静。
寥寥几字尽显心意,可她...
心悦君兮君不知。
“表妹,谢谢你”
锦帕被折叠放至胸前,她静静地盘坐在床榻上,闭目假寐,等待秋华秋水她们归来。
隔了一刻,两人像一阵风一样席卷进来,将笔墨置于桌案,本想走过去搀扶叶昭,熟料被狠狠的剜了一眼,然后忽忽不乐当起闷葫芦。
叶昭一步步吃力挪动到桌旁,桡搦毛笔,蘸墨提字,瘫软无力的手根本使不上劲,可她更担心柳惜音,所以力求赶紧在信中告知她伤势已无大碍。
……
阿昭,寸缕寄相思,你可否已收到。
屋内烛泪翻滚,深不见底的目光蓄满了哀伤。
柳惜音蜷缩于床榻上,如青瀑丝散落肩上,这种未知的等待最是煎熬。
阿昭的心意是否与自己的心意一致?
何时才能知?
她的思绪瞬间烦乱僵在某个空间。
直到门被敲响之际,答案随着白色的光线蔓延过来。
她慢慢展开自远方而来的信:
她说:“表妹,我的伤已经好了差不多,你可再别担心,我听士兵说你的眼睛哭的通红,如果你再哭的话,真的像琉璃兔子灯的眼睛一样丑了,所以别再哭了,我没事的,帕子很漂亮,谢谢表妹”
“阿昭,我答应你,不再哭了”
她眼眶里挤出的金豆子争先恐后涌出来,与所言所语截然相反,可明明她看起来那么开心,比平时都还要开心。
唇边晃着笑,眉眼间却映着明媚的少年。
她的阿昭是她无垠黑暗中的救赎,更是最好的良人。
她知道,阿昭对她最好了。
她也知道,终有一天她的阿昭会以凤冠缚她,允一诺,长久年月冠以叶氏,栖身于旁。
她抬眼便知。
――凛冬的暖阳,更胜春天
☆、第 18 章
――凛冬的暖阳,更胜春天
我很喜欢她,她是阿昭。
暮色四合的桃花旁,碧粉裹挟着和煦春风湍溢整座漠北城,少年须臾言语慰籍我思乡之情。
晴天镜里雪毰毸,琼芳裹挟着凌冽寒冬湍溢高墙门户,少年攒满身料峭寒意捕以刀鱼寄我。
叆叇于天地翕合前泅散,昏暗裹挟着微弱啜泣湍溢整栋绣房,少年允诺许以凤冠霞帔缚我。
荼蘼随浓雾蔓延而凋零,不舍裹挟着青梅竹马湍溢整片桃花林,少年足踏牵我蜿蜒而行。
烽火无情迸溅重重血花,硝烟裹挟着刀光剑影湍溢漫天惶遽,少年于无垠黑暗中救赎我。
所以我很喜欢她,寸缕寄以丝绢,惜音思她。
“小姐,你最近心情看起来极好?”
“红莺是怎么知道的?”
柳惜音眉眼间搁着星月浩淼,应答踯躅,笑声却尽显俏皮娇嗔。
“往日里小姐总会花上几个时辰温书,可近日却只看信,未碰过书,而且还只看将军寄来那封信”
“好你个红莺,竟会打趣我”
“小姐,红莺是替你高兴,红莺知道小姐那天以锦帕微表心意,如若将军信中所言不是小姐心中所想,小姐又怎会如此欢喜,红莺是替小姐感到高兴”
红莺满脸慨然,前段时间因叶昭受伤,她家小姐寝食难安,眼眶红了一圈又一圈,自己劝了又劝仍是岿然不动,而叶昭从远方寄来的一封信却能瞬间令她归位,她怎会不知其内容为何意。
“小姐如今与将军心意想通,小姐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红莺为小姐感到开心”
“红莺还是你最懂我,惜音别无所求,只希望阿昭能平安归来”
“会的,小姐总会等到那一天的”她劝道。
“希望吧”
红莺低头不语,她家小姐的感情太过炙热,溢得太满,只希望她家小姐能得偿所愿便好。
“红莺,先下去吧,我有些乏了,想早些歇息”
“是,小姐”
红莺颇有眼力见,福身退出屋内。
自那天以后,那场萦绕已久的噩梦出现的次数渐渐减少,也许是因为叶昭,也许...
长夜漫漫,月色正好。
酣然入梦的她似乎多了一分喜悦。
少年卸下重担沿芦苇荡逶迤而行,白衣覆身与踏雪翕然,掌心撇开披风拂肩,附耳呢喃细语。
“表妹,我回来了”
少年绝尘轻骑带她穿过青梅竹马的时光,穿过漆黑的烽火狼烟,穿过岁月所有的变迁,融入江花雪月的两相依偎。
……
四季交替运转,约莫两载流水划过。
前方战事吃紧,剑戟相撞发出冷锋如漠北虚荡的罡风,连亘如绵,扰人兀自难眠。
“将军,表小姐最近一直派人问前方战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我们怎么回复?”
飘摇山河,沉浮不定,虽说她叶昭总是以少胜多,也有战神之称,难免也会有束手无策的时候。
之前一股股被歼灭的零散部落又再次死灰复燃,倘若有天八大部落再次聚集怕是又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的鏖战。
而现在宋营军粮告急,众将士整日忧心忡忡,无精打采的,就怕等不到浴血奋战那天便先撑不住。
最烦躁唯叶昭莫属,身为将帅,边关告急,军粮告急,犹如一记重锤落在心头砸的生疼,她不是没有想过办法,也不是没有努力去寻找办法,可接二连三发到京城的奏折却总是未得到回复,恐怕有心人在刻意阻扰。
尽管此事非常棘手,自己也是夙夜难安,可她更不想让她的表妹知道,要忧便让自己忧,表妹太苦了,身边没什么亲人,还要整日为了她叶昭CAO劳CAO累,太苦了。
“随便找个借口,不准告诉表妹军需的问题,这是军令”
“是,将军”
叶昭的声音如利剑出鞘,铿锵有力。
“我们现在的军粮大概还能支持多久?”
两人踌躇了一会,还是在揆首忖度后,低声沉吟:“回将军,约莫一月左右”
叶昭紧蹩眉头,欷歔一声。
……
“叔母安好”
“好孩子,快起来”
柳夫人扶住行礼的柳惜音,牵着她坐在旁边:“惜音,可是有什么事,叔母看你这几天一直没什么胃口,脸色也差了些”
柳惜音颔首低眉,遂答:“叔母,惜音没事,只是最近阿昭信里总是寥寥几句就代笔而过,惜音总觉得她有什么事未跟我说,叔父与阿昭同在前方战场,可有来信说发生了什么?”
柳夫人似乎有些骇讶:“昭儿那孩子没跟你说最近边关告急,军粮不足的事?你叔父和昭儿都忙于到处奔波,往附近各个都城筹集军需,她没跟你说?”
“没有,许是阿昭怕我担忧才没告诉我,她向来都报喜不报忧,故未告知惜音”
柳夫人嗟叹一声:“昭儿这孩子在外奔波劳碌,没个尽头,许多事又总是自己承担,真是苦了她”
柳惜音顿了顿,微微笑。
她的阿昭向来如此,每每受伤和战况出了些许问题总是一个人担着扛着,可是阿昭,你可知那年惜音一个人抓着你寄来的信,跪在灵堂极力窥想与你同在沙场并肩作战的画面。
惜音的家人也被摧残到无一人幸免,惜音心痛,可惜音更恨,恨自己同为将门之女,却未曾习武,只能整日以泪洗面,聊以慰藉。
所以这次惜音不想再像当初那般无助,就让我帮你解决后顾之忧,帮你减少负担,也帮自己尽点为家人报仇的微薄之力。
既然你在前方以汗以血厮杀,那便让我在后方与你一起并肩作战。
柳惜音毅然将目光蔓延到柳夫人,神色透着坚定和决绝:“叔母,惜音有一事想请您帮忙”
柳夫人见她神色颇为不解,敛额:“何事,但说无妨?”
“叔母,惜音这些年攒了些嫁妆,请叔母帮忙换成军需,然后再告知叔父,我怕阿昭她会不接受,所以先别告知阿昭”
“傻孩子”柳夫人从前便有察觉到她这个侄女对叶昭有情,只是未曾想过如此深:“你这孩子,要是把嫁妆变卖,你往后可怎么办?”
她迟滞了一会,眉目间刻画出少年的音容:“惜音没事的,惜音只希望阿昭能早点平安归来,别无他求”
“好孩子,叔母答应你”
柳夫人抚着她的鬓发,轻轻揉了几下,眼神落在柳惜音身上,一点点的寻觅让往常温和的脸色更添了几分,却也攀上了几分担忧。
……
“小姐,你在做什么?”
“红莺,帮我把这些东西,全部拿出去变卖”
红莺矍然惊呼:“小姐,这可是你的嫁妆”
“先别问这么多,赶紧拿去变卖”
柳惜音知道前方战事吃紧,士兵都在赌命,她没时间去解释这么多,这些对于她来说只是身外之物,更何况她不仅仅是为了叶昭才如此,身为将门之女也身为大宋子民,应当为那些拼命的人尽点绵薄之力。
“还有,你把这些东西变卖后,跟我出去一趟”
红莺点头不语,她还能多置喙什么话,能让她家小姐如此,除了叶昭还会有第二人。
不过这次她倒是只猜对了五成,她家小姐早已不是起初那个天真明媚的少女,屠城带来的创痛不仅时刻啃噬着她,更是敲醒着她,她不愿再让其他人像她一样接受烽火的洗礼,摧残得匀墨不成墨。
所以她做下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决定。
她决定鼓起勇气,进入漠北各家各院的深闺,软言相求,分析利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更多人一起出份力量,只要每人出点绵薄之力,总会堆积如山。
而她带头变卖嫁妆,换来军需粮草,只是一个引线,希望能有更多人同她一样扛起微弱的重担,虽说她不是生于漠北,可早在搬来此定居,已把漠北当成第二个故乡。
都说小家不卫何以卫国,可既然她的阿昭拼死护卫大宋,那她便在后方为她撑起另一方天地,守护漠北这个家。
……
“小姐,你都游说了一天,可他们都只顾自己,丝毫不为之所动,要不我们先回府...”
柳惜音摇了摇头,粲然笑出声。
要走?不!
要放弃?不!
漆黑的狼烟逼迫她的阿昭走上一条荆棘丛生的送命征途。
那自己亦是如此。
她也要自己站起来,自己往前走。
有人坚决迈开脚步,再次敲起那扇门。
“你烦不烦啊,怎么又来了”
“你听我说,前方的战士需要我们,如果不是她们拼死拼活在尸山血海抗战,也就没有我们现在的安宁日子,她们都在以命换命,为我们换安稳得生活,还有...”
那姑娘有些不耐烦的勾起唇角:“还有什么,你继续说”
柳惜音见似乎有些希望,继续分之以利弊的敞开话匣:“还有漠北是我们的家,我们都经历过屠城之痛,都亲眼看见家人从我们怀中走向地狱,所以你不恨它们,你不想报仇吗?”
夜幕长街十里弥硝烟浸白骨,不想报仇?想!
鲜活肉身遭践踏,以碧血洗刀刃,不恨?恨!
姑娘眉眼间锁住万千仇恨,沉笑了一下:“报仇,像我们这种深闺女子,怎么上战场?,怎么报仇?除了跪在灵堂前以泪洗面,还能怎么做。”
沉浅血水镶满大梦经年,柳惜音也跟着她笑起来:“其实报仇不一定要亲自动手,我们可以在后方为她们筹集军需,寄托到前线战士身上,他替我们手刃仇人”
远阔的天空划过一声轻叹:“说的倒挺轻松的,好了,你走吧,我没功夫跟你废话”
“咣咣...”
一隅黑暗再次扑来。
“小姐,我们走吧”
红莺颇有眼力见,她家小姐分明字句有理有据,疏疏朗朗再清楚不过,却还是难以撼动她人,她边摇头边急忙迈开脚步上前搀扶她家小姐。
“走吧”
就在此时雨下,淅淅沥沥的嘀嗒囊满她的眼窝,而一双眉目隽秀依旧如初,清澈见底又攀上些许无奈。
“喂”
身后一抹白光突然迎着雨幕刺入柳惜音眼底。
“再不进来,我可关门了”
柳惜音猝然转身,空无一人,可敞开的大门骤然明亮起来,那一路蜿蜒的脚步声淹没在雨水中,她仰头笑乜,足踏剥落一地湿意跨过那道横亘的门槛。
――阿昭,惜音似乎成功了。
……
屋内灯火醺然,一滴滴血红珠玉渗在皮肉,却丝毫不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