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
“将军有何吩咐?”
“去,拿笔墨过来”
两人被叶昭的声音震得嗡嗡,急忙应了一声,便鬼使神差般朝那厥奔去。
就在此时,暮色霭霭的密云遮住了天光,遮住了那个明媚天真的少女,霍然带走她的笑靥。
假如没有这场战争,假如旖旎桃花没有凋谢。
是否还会如初...
――无忧亦无虑
……
漠北城破,父母双亡,柳惜音和在外的祖母侥幸逃过一劫,灵堂上,摆着五具空棺。
但她的祖母由于承受不了阴阳两相隔之痛,瘫痪在床,年仅十二的她白衣素缟,总会在夤夜无人之时哭得声嘶力尽,只恨不得以身陪葬。
而此时眸中蓄满的薄雾朦胧却显得婆娑碍眼,垂下的手早已是沉寂如死水,再也没有抬起过,她任催花雨一滴滴落在身上却砸得生疼。
“小姐,你起来好不好,你已经跪了三天三夜,红莺求求你起来去休息一会”
柳惜音自岿然不动跪在灵堂前,对红莺所言所语充耳不闻。
少焉,红莺无奈想去请柳天拓的夫人前来劝勉,脚抬起未落便撞见一道倩影,她福身赔礼后,眼睛生了根落在柳夫人身上。
“惜音,昭儿派人给你捎了封信”
烛泪翻滚戛然而止,飘忽之人瞬间归位,接过柳夫人递来的信纸,慢慢展开。
纸上一行七拐八弯的字横批:
“别哭,你的仇,我替你一块儿报”
顷刻间,远阔的天空划过笑声,羸弱的她抱着信件,摇摇晃晃站起,终于止住了眼泪。
她抬头便看到。
――少年的容音从远方倏尔归来。
☆、第 17 章
漠北城破后,叶昭继承父志,临危受命,封镇北大将军,多次率军出战龛敌。
由于起初大宋兵力空虚,从附近各都城调集的兵力屈指可数,可叶昭等人不甘示弱,带虎贲铁骑突袭辽军,几乎每次战役皆是以少胜多,偶尔她还独自直闯敌阵,杀数千人,斩敌军多名将领头颅,令人闻风丧胆。
后,纠结三万骑军,布阵重征,数度突袭,分股绞杀敌军部队,直逼辽军主营,辽兵败,退百里,宋多座城池皆已收回。
镇北将军所到之处无不血流成河,白骨碎骸无不堆积如山,被称“活阎王”。
民间歌谣纷纷传唱“阎王到,沙漠红,漠北的男儿化白骨,漠北的小儿不夜啼……”
而隐在层层谈资的房内有人轻轻笑出声。
“小姐,你都不知道外面是怎么传将军的”
“怎么传?”
柳惜音抬头望了红莺一眼,饶有兴致的问道。
“它们都说将军是活阎王,是银面煞星,不仅长的凶神恶煞,而且还奇丑无比”
乜旁人竟会混淆的胡扯,心如明镜的她又怎会不知?而今自己总是整日忧心忡忡,这两年叶昭在外东征西战,时刻都在想她到底安然可否?三餐是否可饱?寒衣是否可足?外头罔世纷扰嬉以胡笳吹奏而已,不了解也罢。
“好了,外头怎么说都和我们无关,我只希望这场战争能早点结束,阿昭能早日归来”
“红莺,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待一会儿”
红莺颇有眼力见,爽利应了一声便自觉的福身退下。
屋内重归一方寂静。
柳惜音缓缓踯躅了一下,还是起身走到窗前。
阳春三月,应是旖旎桃花盛开之时,可自那场噩梦后,往昔的富丽美景皆已成了记忆中的灰尘。
她知道最是无情销铁泥,战场上刀剑向来无眼,稍有不慎便任人宰割,而此时她最在乎的人却时时刻刻行走于薄冰之上,于生死界线徘徊挣扎,怎么能不令她终日惶惶?
想她,念她,更恐她受伤。
这两年来她睡眠越发不安稳,也渐渐变浅,可屠城那天的场面却犹如寸草发芽,频频于梦中与她突兀重逢,纷扰得她昏昏欲睡,每每惊醒后总会剩下细思恐惧,无以为寄。
且容她一遍又一遍唤她,暂以慰藉。
――阿昭
……
前方战事吃紧,刚被熄灭的袅袅狼烟总是如丝如缕,连亘不断被燃起,让叶家军紧绷到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而身为大将军的叶昭更是连喘气的机会都是宝贵的,唯有在夤夜难以入眠之时,她才会像现在掌心笞搭后脑勺,卧榻仰首,任由心事流露。
所有人都觉得她威风凛凛,每每打胜仗,从东京接踵而来的嘉赏,教人满目放光。
可往昔如峥嵘,难以抚平。
不是她想要坚强,而是她所有亲人与她生死两茫茫,逼迫她挑起重担,踏上荆棘丛生的送命途征。
不是她想要强悍,而是这场残酷的战争逼迫她必需勇敢无畏,成熟稳重,成为没有弱点的战神将军。
这两年来她早已习惯了不去哭,不喊痛,不怕失去,不怕寂寞。
可她当真不会痛,不会寂寞,不怕失去,不会难受?
人非草木,怎会不为之所动。
无非就是她在自欺欺人而已。
她生于漠北,也长于漠北,屠城死的人数超过了八成,曾经熟悉的城楼也毁于一旦,就算重建,也再不是记忆中的模样。
而陪着她长大的亲人几乎都死了,现在除了她表妹能够让她护在手心,陪她度过最难熬时光,也愿意去关心她,只有她一人。
虽然两人隔着漠北风沙黄土,隔着千重山海,所幸还有信纸上横亘的寥寥几字能够给彼此施加安慰,施加关切。
表妹,还好有你在,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乱世里飘摇山河由我来护,所以你千万要照顾好自己,现在我叶昭身边只有你,唯有你。
就在此时,她的眼皮终将休矣倏合,从天光乍破的一道带光罅隙划过营帐的帘布,揉入她的眸中,心头却落下一记重锤。
“表妹从小就胆子小,也不知怕不怕打雷?”
……
空中氤氲叆叇成一团,有淅淅沥沥的雨沉沱而下,电闪雷鸣萦绕着血腥的场面,裹挟着訇然炸裂的嘶喊侵入她的梦中。
屠城那天接二连三在她面前漂浮,令她极度颤栗的辽兵正一步步朝她迤逦走来,她想挣脱,可铺天盖地的火光和烽烟再次将她拉回。
“阿昭,快来救我”
恶魔的手掌堪堪蔓延过来,顷刻僵住了她的脚步。
“阿昭”
毅然唤她得到却是寂然的回应,可唯有这两个沉甸甸的音节才是无垠黑暗中的救赎。
“阿昭”
她骤然坐起来,紧闭双眼以及捂着耳朵,可外头破天空的轰隆雷声仍朗朗蹿耳。
“阿昭”
这两年来她做过无数次的噩梦,而空荡荡的屋内能压下她心中极度的惶遽,唯有一遍又一遍默念叶昭的名字。
可梦里支离破碎的画面每聚集一次,便会猖狂地敲击着她的心灵,她看着所有的亲人在她面前纷来沓至走向地狱,连她的救赎也自顾自走了,仅余茕茕孑立的她,耳边总会传来卧倒天边的嘶吼和竭斯底里的尖叫。
屠城的煎熬时光早已随风倏尔远去,可留下的创痛却恍若昨日,每时每刻啃噬着她,明明荼蘼已凋零,为何纷扰总会在每次电闪雷鸣的夜晚让她兀自难安。
“阿昭,你何时能归来?惜音需要你,惜音真的好害怕”
就像现在,隔空沉吟得到却是无声的默然。
“阿昭,我已经等了两载,还要再等多久?”
“你是不是也应该等我?”
梦里,该是换你...
等等我了,别再抛弃我了。
今夕何夕,瞥见檐外闪烁微光,惊猝犹听訇然雷声,疾如婆娑割心的生疼,来不及自我抚平,已魔怔再次跃起恐惧。
假如身旁有你,乍耳如裂帛是否有所缓减?
假如漠北如初,名山秀水与我同去是否已履行?
……
远方山崖盘旋的鹰隼蓦地怒吼,沙场上戳磨的刀剑兀自相撞,重重血泊迸溅的亡灵倏然飘荡。
而隐在层层烽火中的人裹挟着满目凶戾杀气湍溢漠北方圆,正想于天地翕合前迅速斩断这场硝烟。
熟料...
“将军,小心”
除了大宋将领骤然爆发的声音外,还有一条从背后飞快扑来的人影,带着一把嗜血的精光无声刺来。
变故生的如此淬不及防。
她还没来的及反应,一股突如其来的强大力量狠狠地袭至叶昭的背上,顿时剥落一地蜿蜒殷红。
“将军”
弯刀忽而哐啷落地,叶昭倾倒于营救她的士兵怀中,紧接着铺天盖地的黑暗渐渐侵入,有滴汗沿颌骨逶迤流淌到胸前,堵的胸口剧烈绞痛。
她突然想起自远方而来的一封信:阿昭,此去一别,切记珍重又珍重。
摇曳和褪色的世界蓦地沉睡。
表妹,惟愿下次睁眼时漠北桃花依旧如初。
……
军营如置冰窟,料峭寒意直逼心扉,顷刻僵住跳动,有人乜眼旁站立之人,凛声。
“将军这伤颇为严重,让她好生休养半月,切勿再动刀舞剑,老夫会时常过来探脉”
军医哆哩哆嗦嘱咐秋华秋水几句,递给她们两人装药膏的瓷瓶,然后拂帘而出奔往那厥煎药。
心提到嗓子眼的两人紧蹩眉头,迎着醺然的灯火以指尖一股微凉涂膜在布条上,一圈接一圈缠上叶昭的后背,她紧绷充满力量的利落线条,竭力嘶喊一声便又昏昏沉睡下去。
矍然惊呼的秋水秋华差点没稳住手上的药膏,简直是一刻飘忽至云端,一刻坠落至地狱。
“将军,将军”
潦草几声却更添忧虑,揆首思忖后两人继续为叶昭撇血涂药。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士兵的求见声音。
“进来吧”
她们掖了一下被子轻盖叶昭脖颈间,才踟蹰应声,迎上朝她们走来,跪在地上的士兵。
“何事?”
“有柳姑娘的信,请将军过目”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士兵将信递给秋华后却没有起身抱拳退出。
“为何还不下去?”
“回秋将军,以往将军接过柳姑娘的信后,都会命属下快马加鞭回复柳姑娘,那...现在”
屋内重归一方寂静。
“将军背上受了重伤,没办法写信,你跟表小姐直接说就行”
沉默良久的秋华突然开口,然后目送士兵退出营帐,似乎感觉到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
……
有马蹄声躂躂地响彻柳府。
秀帕丝绢落下最后一针,却鬼使神差般扎破柳惜音的手指,深深针眼口婆娑碍目,融血红线,她忧心吟声。
“红莺,去看看是不是阿昭手下来了”
“是,小姐”
红莺福身而出,待她回来后脸色突然变得与往常尤为与众不同。
“红莺,是阿昭来信?”
耳边温柔的声音却震得她嗡嗡作响。
“红莺”
第二声呼唤仍然很轻,可她依旧盈盈站立,未语。
“是不是阿昭出什么事了?”
两人对视着,也对峙着。
“小姐,将军她...”
一开口便是吭哧嗓音,更加吊打柳惜音已开始七上八下乱起来的心。
“她受伤了,到现在还..还在昏迷中”
如惊雷闪现。
“小姐,小姐...”
话莆刚落,一道倩影带着满目殷红魔怔奔出去,红莺的指尖僵在那,白色袖子一瞬间滑过,既有丝绸感也有清凉感,可为何此时令人莫名揪心。
“阿昭”
直到一声骤然爆发的悲绝哭喊,六神无主中的红莺才慌忙追出去,跨过那道横亘的门槛,可她没有走到柳惜音身边,而是一直一直静静凝视蹲在庭院门口的嶙峋身影。
她知道她家小姐太过懂事了,太过为人着想,才会任由眼泪淹没自己,也不愿忤逆一次自己,去战场看那令她天天寝食难安的人。
柳惜音每次收到漠北军报,她的心都提到嗓子眼,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唯恐收到叶昭的坏消息。
而今听到叶昭被砍伤后背,重伤倒下时,她整个人都快疯了,若不是那个理智的自己拦住她,简直恨不得奔去战场,与叶昭并肩共战。
可是她更知道叶昭不喜欢这样,儿女情长在残酷战争面前,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小姐,此时我多么希望你能不要这么懂事。
红莺看着蹲在地上的人突然停止哭泣,起身晃悠悠走回房间,而可那双眼睛淬满了无限的悲恸。
她知道她家小姐忧君悱恻,却无以宣泄。
红莺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小步跟着她。
一路蜿蜒而行看着她将最好的伤药包在一方锦帕中,递给叶昭的手下,带回到那人身边。
紧接着有咣咣的门声将她阻挡在外,可屋内传来微弱的啜泣声疾如雷入耳,令她感到极其悲痛。
作为贴身丫鬟,比旁人再清楚不过。
她家姑娘的感情太过炙热,溢得太满。
她刚刚看到其上有横批行字:
“一方锦帕寄君知,横也丝来竖也丝”
寸缕寄相思,羹聊表心意。
还望将军切勿负了姑娘的一腔深情。
……
军营中的血腥味再次弥漫。
“混账,谁允许你们把我受伤的事告诉表妹的”
叶昭向来报喜不报忧,偶尔受重伤也会遂以小化再告之自家表妹,而今她俩居然...
“将军,先别动气,你的伤口好不容易才缝好的,军医嘱咐一定要小心休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