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祭台顶端到下边的空地约有百步,林傲雪每一枪落下,都能收走一条禁军的性命,她迈下祭台石阶的脚步从容不迫,稳健有力,光是那夺人的气势,便让上前围剿的禁军心胆俱寒,到得后来,禁军围在外边,距离林傲雪二人约有两步,竟不敢再逞勇上前。
林傲雪搂着云烟很快从祭台上走下来,倒在林傲雪手中的禁军不下二十余数,在场外目睹这一幕的修何吓得心脏几乎从嗓子里蹦出来,林傲雪一枪在手,无人能挡,连身后也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只要有人靠近,就会被她先一步割破喉咙或者捅穿胸口。
祭坛的台阶不宽,能上去的人数量有限,林傲雪二人下了祭台之后,地势变得开阔,她高人一截的优势消失,四面八方的禁军都围上来,林傲雪的压力增加了一倍,但她出招始终快而狠,就像一个永远不会耗尽体力的战神,不管是谁拦在她的路上,都会被她斩杀。
蛮兵众多,却奈何不了林傲雪,更伤不到林傲雪怀里的云烟。影肆和另外几个暗卫以最快的速度聚到林傲雪身边,替她分走蛮兵的兵力,林傲雪压力大减。
影肆一刀斩落一个禁军士兵的脑袋,他现下是扮作了林傲雪的亲兵,便跟在林傲雪身边,一边杀敌,一边飞快问道
“偏将!现下该作何打算?”
人越来越多,他们的体力飞快消耗,若再这样下去,总有将体力耗尽的时候。他们的人手已经开始出现伤亡,而距离他们闯出祭坛还需要一定的时间,且就算从这里跑出去,也还有重重追兵,形势不容乐观!
到时候,恐怕能活着离开博卡部落的人,除了他们几个混在队伍里的好手,其他人会有很大的伤亡。林傲雪也知道眼下形势紧迫,必须速战速决,便高声喝道
“让他们都聚过来!咱们一起冲出去!”
李群虽然拉响了窜天猴给外边的驻军发了消息,但大军要从芦苇荡赶过来也需要时间,他们不能平白耗在这里,至少也要冲出祭坛,如此一来,也方便与大军接头,更容易撤退一些。
一直注意着林傲雪动向的修何见林傲雪下令让刺客们聚集起来,他立即让禁军拦截,祭坛内一片纷乱,人影攒动,不时便有人倒下,被混乱的步伐踩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林傲雪手下还能动弹的兵马以极快的速度聚集起来,围在林傲雪身边,林傲雪一眼扫过,约摸六七十数,已经耗损近半了。林傲雪手里挥舞银枪,眸光冷厉,下令结阵,让众人将后背交给信得过战友,只需认真对抗身前的来敌。
一旦有人倒下,立马便从旁上来一人补上空位,他们没有时间去救已经倒下的战友,战况这般惨烈,能从敌军重兵围剿之中逃出去,多一个都是幸运。
结成阵型之后,林傲雪等众伤亡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他们背靠着背围成一圈,看起来像个全身布防的刺猬,行进的速度也因此加快了些,不多时,他们一众人便即将抵达祭坛边缘。
“拦住他们!一定不能让他们跑了!”
修何的声音炸响在祭坛内,林傲雪闻声,回眸瞥了他一眼。
那一眼扫过修何的脸庞,一瞬间,修何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匹饿狼盯上,一股寒意从脚底板蹿升上来,让他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仓惶地后退了两步,仿佛林傲雪下一刻就会从那乱军之中冲过来,将他置于死地。
“傲雪,此人暂且不杀,可以制衡博卡内的势力。”
就在林傲雪的目光落在修何身上那一瞬间,她耳边响起了云烟温柔的叮嘱声。
林傲雪撤回目光,看了一眼怀中正朝自己露出微笑的女人,轻轻点了点头。
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修何是博卡族的二王子,修睦一死,此人便成了最后一个可以继承王位的人,他一定会争夺王位,柘姬身后势力庞大,必定不能被此人容忍,他们还是会继续内斗。
但她若是在此时杀了修何,没了继承人的博卡族势必会更改旧制,以柘姬之能,在没有绊脚石的情况下,将更容易收拢各部势力,得到博卡内王公重臣们的承认,那时候草原才算完成真正的统一,那么他们对北辰而言,就是一个天大的麻烦了。
所以,林傲雪不能让柘姬这么顺利地掌管博卡一族的大权,她需要一个人来与柘姬明争暗斗,彼此竞争,这个人,恰好修何最为合适。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是不会对修何动手的,再者,她身后数十条北辰将士的性命都系在她身上,若她此时妄动,转向去杀修何,他们这一支队伍最后能剩下几个人,实在难以预估。
故而,她只瞥了修何一眼,便再一次搂紧云烟,继续朝祭坛外冲锋,意图带领身后数十个ji,ng兵强行冲破层层叠叠的蛮兵防线。
在修何话音落下之后,扑向林傲雪等人的蛮兵越来越多,他们每人都拼尽全力,今日新蛮王在他们眼皮低下被林傲雪杀害,他们无论如何无法撇清关系,说不定还会落得一个护主不利的结局,被修何或柘姬抓出几个典型,斩首示众。
所以他们在阻拦林傲雪的时候每个人都竭尽所能,武功不及,便以人墙堆积,妄图阻挡林傲雪的脚步。
原本这般不顾损耗的人墙之战的确能带给林傲雪及其身后之众一些打击,却在此时,祭坛外也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
修何脸色一变,抬眼四顾,但见一众不下十万的北辰士兵毫无预兆地闯进博卡部落,从后背给了王宫禁军一击,将没有防备的禁军队伍冲得七零八落,一瞬间就在禁军中切开一道豁口。
祭坛内的空间本就不大,双方人马很快开始厮杀,死的人越来越多,不断有人倒下,混着血与泪,化作战场上的英魂。
林傲雪搂紧云烟,身旁跟着影肆等众,趁着王宫禁军片刻松懈,以极快的速度朝祭坛边缘靠近。
双方兵马打得不可开交,北辰军也开始出现伤亡。
修何紧张地握紧双拳,一脸愤恨地盯着即将撤走的林傲雪等人,心里却有几分窃喜。林傲雪只杀了修睦,却没有针对自己,只要林傲雪领着兵马一走,那他就是博卡仅剩的一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他要在这混乱之中获得权势,比修睦在时要容易许多。
眼下,禁军别无选择,只能暂时听从他的调遣,只要能赶跑林傲雪,那么他就还是博卡一族的功臣。
修何情绪激动,大声下放着几许追击的命令,靠在林傲雪怀中的云烟冷漠地扫了他一眼,而后唇角微掀,意味深长地轻声言道
“可真是不知死活。”
云烟就像是笃定着什么,胸有成竹地断言。这人与他的哥哥修睦相比,也好不了太多。
在云烟话音落下之后不久,王宫禁军的人马中忽然出现了莫名的伤亡,那些禁军像是突然失去了力气似的,一个个的连兵器都拿不稳,几乎在与北辰军接触的一瞬间,就被北辰军缴了械,禁军队伍中伤亡大肆增加,不一会儿,便已有近两成被斩于刀下。
林傲雪见状亦是一愣,她用力挥开两个来敌,对方像是骨头松软,不等她主动进攻,就身子一歪倒在地上,被后边蜂拥上来的北辰军士兵砍成数段。林傲雪虽一头雾水,但知不能让王宫禁军在此时全军覆没,便即刻下令撤退。
李群先前看着一场颠覆性的大战,还想将这部分蛮兵全部消灭,获得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胜,岂料林傲雪却在这时候下令撤兵,他闻言既惊又怒,但林傲雪才是此次讨伐战的主将,林傲雪的话便是最高军令。
林傲雪话音一落,北辰军立即有条不紊地护送着林傲雪和云烟从祭坛退出来,并以极快的速度撤出了博卡部落。
修何早已目瞪口呆,他想不明白王宫禁军为什么在关键时刻竟然全部都失去了战斗力,此番虽然没有被林傲雪一网打尽,但这些人手软脚软地倒了一地,竟像是中了毒的样子,还能站起来的人少之又少。
很快,他心里就闪过一个想法,不管这些禁军是因何缘故倒下,这都是他败落柘姬名声的机会!修何不再理会已经撤走的北辰军队,转而将目光看向柘姬,见后者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从始至终不发一言,他顿时冷笑起来,做出一副愤怒至极的模样
“柘姬!没想到你竟是吃里扒外的东西,这些北辰军是你引来的吧!居然还给禁军下毒!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为了争夺权力你可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修何大声质询,一番抢白率先收拢了那些不明就里之人的注意,的确这件事仿佛只有柘姬才能做得出来,而且刚才北辰的军队动手,柘姬也没有调用博卡外其他部落的人马去阻拦,很明显别有用心。
而柘姬则在林傲雪的人马如风一般突然撤走之后眉头便皱了起来,心里暗道糟糕,林傲雪突然来这一出,倒是给了她一点颜色,她先前已经下令外围其他部族的军队按兵不动,就是猜想林傲雪这一次来博卡,会将先前邢北关的损失连本带利地收回去。
而今事出突然,她再下令拦截显然是来不及了。
修何突然倒打一耙让柘姬愤怒的同时也还有几分好笑,她从未对自家人动过手,但禁军现下的表现,联系云烟昨日跟随修睦的侍从离开时风轻云淡的样子,她哪里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一切都是云烟在背后捣鬼。
说不定林傲雪突然撤军也是云烟的主意。
这个危险又狡猾的女人。
半分好处也不愿叫她占了,这人倒是平安撤走了,却还给她留了这么大一个烂摊子,禁军伤亡不大,纵然现在战力全无,她也不能明面上率领其他部族的人闯进来攻打,否则就坐实了修何口中吃里扒外这句话。
一旦让她背负上这样险恶的名声,此刻在她麾下听她调遣的其他几个部落的蛮王蛮将会作何想?无外乎会在心中认为,柘姬连自己出生的博卡族都能出卖,又怎会当真对他们胆肝相照?他们继续听从柘姬的命令,是否值得?
这样下去的危机显而易见,柘姬不但会失去竞争的机会,甚至连已有的势力都有可能因为修何的离间而产生动荡,云烟此女真是难以对付,与北辰贺一样,都是j,i,an滑的老狐狸!
与此同时,禁军身上的毒不致命,则意味着他们很快能恢复过来,只要禁军一恢复战力,修何又是博卡唯一的继承人,那么不论民心还是禁军大权都会落在修何手里。林傲雪领兵来了一趟草原,非但没有帮她将形势扭转过来,反而让她的处境更加严峻了。
修何本就狡猾j,i,an诈,必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在林傲雪撤兵的第一时间,没有让自己的亲兵出去追,而是极为干净利落地针对起柘姬来。
可真是好算计!她又怎可能令此人如愿?
柘姬冷笑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来,先下令让外边的其他部族人马阻截林傲雪的队伍,不管人能不能拦住,她的样子必须做出来,待命令下了,她这才转头看向修何,目光冷冽地讥讽道
“我的好王兄,贼人还没走远,你不派人继续去追,竟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剪除我,你这一出自导自演的好戏可真是漂亮!大家都是明眼人,你以为,你能瞒得了谁?”
修何会利用林傲雪的兵变打击柘姬,柘姬自然也能把白的说成黑的把责任往修何身上推。
本来今日之事最大的受益之人就是修何,哪怕他提前并没有意料,但林傲雪杀了修睦之后又及时撤兵之事明里暗里都像是在帮助修何。前来观礼的其他部族之人又不知晓具体的事情经过,他们谁能得到旁人信任,谁说的就是真相。
本来是一场盛世大典,却活生生变成一场窝里斗的闹剧,前来观礼的各部蛮王蛮将们手足无措,博卡王族内部争斗,他们没资格管,也管不了,所以即便柘姬和修何吵得不可开交,针锋相对像是随时能打起来,他们也尽可能保持缄默,不站队,也不帮谁。
博卡外围的驻军接到拦截林傲雪等人的命令时,林傲雪已经领着手下的兵马跑出十里地了,他们再追,只能扑一脸马蹄踩踏jian起的烟尘。
林傲雪走得从容,离开祭坛之后便从旁夺了一匹马,带着云烟一骑绝尘。
云烟被林傲雪拢在怀里,一路上咯咯直笑,林傲雪一边驾马狂奔,一边低头看着怀中之人,但见后者脸上笑意明艳,明明她们刚从蛮人聚集的地方跑出来,云烟却好像与林傲雪一同出行游玩似的轻松写意。
林傲雪的心情也一点一点放松下来,这才有机会问出心头疑惑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云烟仰头,将后脑勺枕在林傲雪肩头,笑吟吟地看着她,明知故问
“你问的是哪一件事?”
林傲雪脸色一僵,激怒愤懑消退之后,理智也再一次掌控了她的意识,羞怯与窘迫连番涌现,让她的脸色忽明忽暗,看起来像是在染缸里着了色,有趣极了。
她急促地轻咳几声,用力撇开视线,故作生气地问道
“就是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庆典上,又怎么突然就成新王妃了?!”
提起王妃这个字眼,林傲雪还觉得十分别扭,恨不能再将修睦那厮多捅几刀,一枪就取了他的性命,简直太便宜他了,此人当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rou,色|欲熏心,自不量力!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看自己是个什么德行!
云烟见林傲雪这般,仿佛是在秋后算账,却不急着回答她的问题了,反是笑问
“那你就不好奇那些禁军为什么突然就倒下了?”
林傲雪胸口一堵,谁在意那些禁军的死活?
她面色一沉,冷哼一声,用力踢了一脚马腹,让座下马匹快速奔跑起来,冷着脸不说话了。
云烟见她真的生气了,便收了笑,不再逗她了,她倒不知,原来林傲雪也有如此小气、斤斤计较的时候。
她抬手抚了抚林傲雪的脸颊,却叫林傲雪轻哼着躲了开。
云烟失笑,抓在马鞍上的另一只手也松开,竟不顾危险扯着林傲雪的胳膊要侧过身坐。
林傲雪心里一惊,哪里还顾得上生气,赶忙一把搂紧了云烟的腰,待后者重新坐稳了,她才面有急怒之色地低喝
“你干什么啊?摔下去怎么办?!”
云烟测过身子,抬起两手,可以合力将林傲雪的脸捧住,她面上半点害怕之色也没有,从始至终都笑吟吟的,见林傲雪这般焦急,她心里轻笑,这人到底还是在意她多一些,便也不计较林傲雪的态度,笑着说
“我知道你不会让我摔下去的。”
她笑得从容,算准了林傲雪会保护好她。
林傲雪呼吸一凝,抿紧了唇不再言语,脸色一点都不好看。
云烟依旧捧着她的脸,强硬地扶正林傲雪撇开的视线,让那一双黝黑明亮的眸子与自己对视,她眼里擒着温温软软的微笑,放软了声音哄道
“我告诉你就是了嘛,你别生气。”
林傲雪依旧黑着脸,没有被哄好的意思,但云烟敏锐地捕捉到林傲雪嘴唇微微撅了一下,看起来真是委屈极了。
云烟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林傲雪闹脾气的样子也这么可爱,叫她好想将这人搂在怀里狠狠揉搓一番。
她将林傲雪脸侧的发别到耳后,这才笑着与她解释
“昨日修睦派人将我请过去,说对我一见钟情,想册我为妃,那个傻子特别好骗,他跟我说做了他的王妃就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与他曲意逢迎,言说他要若真的喜欢我,就将此事昭告天下,同时我要看看他那万人之上长什么模样,他一点不怀疑,就带我去了庆典举办的地方,若非如此,你哪能一来就看到我呀。”
云烟眼里噙着笑,双手微微用力,将林傲雪的脸颊挤变了形,而后又继续说
“先前你不是派人过来寻我,纵然是玄鹤手下人手,但我也知道那是你的意思,心里便有了主意,借此人之手与你里应外合,我就让玄鹤的人拿了我配的药去给禁军的伙食里下点东西,我知道你今天一定会来。”
“怎么样?你今日的大胜,可得算我一份功劳。”
林傲雪眼里的愤怒早已消解下去,任由云烟拨弄着她的脸,她的发。听了云烟此言,她视线垂落,扫过裹在云烟身上的衣裙,却只轻轻“嗯”了一声。
林傲雪的冷淡出乎云烟的意料,她原以为她若将话与林傲雪解释清楚了,后者便不会再生她的气,怎么看起来林傲雪好像还是耿耿于怀?
就在云烟心生疑惑之际,林傲雪忽然开口
“你回去就把这身衣服换了,我不喜欢,你还是穿原来那身裙子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