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傲雪再见到郭文成的时候是在军医营里,她方才在战场上被蛮兵将胳膊划了一刀,故而来军医营寻云烟包扎诊治。云烟虽然不是军医,但营里伤兵皆在军医营中休养,云烟临时搬来此处,并不奇怪。
见到林傲雪来,云烟放下手里正忙着的东西,快步走到门边,她心思细腻,几乎在林傲雪踏进屋门的瞬间,视线就凝固在林傲雪胳膊上的刀伤上,她眉头一皱,嗔怒道
“怎么受伤了?”
林傲雪倒见怪不怪,摆了摆手说
“哎呀,战场上刀剑无眼,这么个刀口算得了什么伤,不打紧。”
云烟见不得林傲雪对自己的身体这般不注意,林傲雪才刚说完,云烟便一个巴掌拍在林傲雪的脑门上,将后者后面絮絮叨叨的话全都堵进喉咙里,她手里拎着伤药和干净的纱布,两眼圆睁,对林傲雪怒目而视。
林傲雪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发言触怒了云烟,立马禁了声,面上有些惶惑。
“将胳膊伸出来。”
云烟凶巴巴的。
林傲雪一缩脖子,不敢违抗,立马将受伤的胳膊递了过去。
云烟不由分说,刷刷两下将林傲雪的衣服剪开,将伤口露出来,林傲雪心痛得不行,两眼一红,眼泪就要掉下来了,急声道
“啊!烟儿!你怎地将衣服剪了!这刀口补补就行了,这一剪可就不能穿了!”
这身是云烟给她做的衣裳。
今日战事来得突然,这几日战况紧张,她的兵服都已经破破烂烂,穿不了了,营里资源紧张,也没有派发新的兵服,林傲雪换上了云烟给她做的新衣裳,还没穿暖和,就被迫上了战场,结果不慎被划了一刀,她已经心痛得不得了了,这下倒好,云烟直接给她把袖子都剪了。
云烟闻言,抬头又见林傲雪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心里那一点愤懑的情绪一下就烟消云散了,她瞪了林傲雪一眼,佯怒道
“这是我做的衣裳,我为什么不能剪?你给我老老实实待着,那边柜子里还有一套新的,待会儿换那个。”
林傲雪被一套新的衣裳封了口,她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刚刚被剪掉的袖口,还是痛惜,干脆撇开脑袋不再去看。
云烟见她如此模样,哪里还板得住脸色,唇角不由自主地掀了起来,这人没打开心扉的时候,就摆着一副别人都欠她钱的臭脸,油盐不进,她费尽了心思,这下总算能看到一些寻常人都有的喜怒哀乐。
她喜欢林傲雪身上这样的改变,也唯有如此,才能让人真切地体会到,这人鲜活存在于她的生命里,渐渐霸占了她生活中的每一个细微而短暂的时刻。
即便她们之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面对这样的林傲雪,她觉得,一切都是值得。
“好了,伤处莫要沾水。”
云烟处理伤口的手法很是熟练,不一会儿,便将林傲雪的伤口包扎好了。林傲雪抽回手,看着自己从中断掉的袖口,一脸心疼地试探着询问云烟
“烟儿,这衣服还能不能补补?”
闻言,云烟又好气又好笑,她甩了林傲雪一个大白眼,无奈又宠溺地回答她
“好好好!补一补!”
换个袖子而已,也不是难事,她以前怎么没发现林傲雪竟然如此小气。林傲雪得到了想要的回答,顿时大喜过望,欢快地去换上新的衣裳。
战事刚刚结束,北辰隆还没来得及进一步对付郭文成,郭文成得了空,来了一趟军医营,恰巧碰见了刚刚包扎好伤口从军医营中出来的林傲雪。
郭文成在她面前站定,在沉默许久之后,说道
“林郡尉,杨督军死了。”
林傲雪猛地一愣,半晌没回过神来。
郭文成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随后摇了摇头,没与林傲雪多说什么,只道
“当初在京城,我对不起你。”
他心里的愧疚和痛苦几乎要将他折磨到疯狂,人心似海,他对北辰隆一直忠心耿耿,没想到却落得这样的下场,连杨近都死了,北辰隆还有什么是不可以舍弃的呢?
他之所以来找林傲雪,向她道歉,是因为当初他们同去京城的时候,他曾因为林傲雪和宗亲王府走得近些,怕她被宗亲王蛊惑,偏离了自己的路子,对北辰隆不忠。
而今想起来,郭文成只想自嘲苦笑,他自己愚忠便罢了,不仅拖累了杨近,还牵连了林傲雪,或者,林傲雪当初若有机会直接留在京城,反而不会在泥潭中陷得那么深,直至,再也无法抽身。
郭文成说完这句话后,便在林傲雪莫名的目光中转身走了。
林傲雪不明就里,懵懵懂懂地回到自己的营帐里,连刚刚见了云烟的欢悦都淡了下去,她闭上眼睛思量郭文成刚才对她说的那些话,以及近日邢北关内越加诡异的现状。
她只得一个郡尉,军中重要的会议她是没有资格参与的,故而也没有接到杨近秘密出关的通知,她还以为,杨近郭文成等将都是随军出战,再一同撤回,明明是战况大好的一次突袭,为什么回来之后,竟得到了杨近战死沙场的消息?
但她对前段时间的圣旨一事有所耳闻,此时将所有消息联系起来,心里也隐隐有了几分猜想。
杨近与她是有恩的,她初入军营之时,多是杨近在照看她,给她各种帮助,她跟随杨近的队伍出战也不是一回两回,她深知杨近此人拥有一颗忧国忧民的良善心肠,当初永安事变,杨近见到永安的惨状,竟跪地痛哭,那时林傲雪便知道,杨近是个好人。
他很好,很善良,正因为此,他迟早会与北辰隆生隙,死在北辰隆手上。
林傲雪有所预料,却没料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
她长声一叹,终究只摇了摇头,心里有遗憾之情涌动,但她却并不能为此做些什么。
杨近死了,邢北关又少了一个好将。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了,勉强只晚了一个小时,我尽力了,总算可以安心去睡回笼觉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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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请命
林傲雪和那些明哲保身的将领并无不同,若不涉及自身安危, 她也愿意支持郭文成和杨近, 这并不是因为她信任北辰隆, 相反, 正是因为她对北辰隆的疑心极度了解, 所以她才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让北辰隆抓到把柄。
即便她此刻依旧是同情郭文成的,但她也要从这一刻开始, 彻底与郭文成划清界限,只有如此, 才能让她不被北辰隆怀疑, 越是在这样紧要的关头,越要显得冷血无情。
现实在很多时候都显得非常残酷, 不论是杨近的死,郭文成的痛,还是林傲雪此时, 明知是北辰隆的过错,她却不得不站在北辰隆这一边, 违心地与郭文成疏远, 都是源自残酷的现实,身在局中的他们, 根本无法反抗。
林傲雪心中有些悲痛,夜里辗转难眠,迷迷糊糊熬到天亮,被营地里的擂鼓声叫了起来。
一大早, 她听着帐外的擂鼓声,迷迷糊糊地起身穿好衣裳,走出营帐,刚掀开门帘,便见一队人马匆匆自跟前跑过,面色惶急,看起来似有大事发生。
这样的一幕似曾相识,林傲雪眉头皱起,面露疑惑,她想起前段时间五皇子遇刺那一天,军营中也像眼前这般慌乱,而今天的情况显然更加复杂,连她帐外的卫兵都不见了踪迹。明明关外敌军已经被他们逼退,不至于这么快又来攻城,那么到底是什么事情,让这些兵行事如此匆忙?
林傲雪拉紧了衣襟,快步走出营帐,随手拉住一个疾行的士卒,问道
“你们此去何事?”
此人见拦路之人是林傲雪,忙唤了一声“林郡尉”,随后面露惊慌地说道
“林郡尉!将军遇刺了!”
林傲雪眉头一皱,脸色肃然,一把抓住此人的衣领,冷声问道
“你将话说清楚!将军怎会遇刺?他受伤了吗?!”
此刻战事未起,北辰隆在关外迎战蛮兵的时候都没有遇刺,又怎会在关内突然遇刺?难道是因为北辰军大败蛮兵,让蛮兵心中生出危机之感,所以发动了他们藏在邢北关内的暗线,想除掉北辰隆?
这个想法一起来,很快就被林傲雪自己摇头否定了,如果蛮族真的有本事将眼线安cha到北辰隆身边,他们何故要耗费那么大的周折,举兵进犯,一开始就刺杀北辰隆,不是更能明了局势,控制战争走向吗?
所以,刺杀北辰隆的人,应该不是蛮族所派。
这士兵对具体情况也知之不详,但林傲雪问起,他不敢不答,便道
“回林郡尉的话,大将军是被郭将军行刺的!郭将军今晨持刀闯入大将军的营帐,直接动手,大将军是否受伤小的并不清楚,但郭将军已经被扣押下来,正听候发落。”
待这士卒说完,林傲雪怒目圆睁,眼里的震惊完全无法遮掩,她诧异极了,没想到郭文成会直接闯进北辰隆的军帐,杨近的死对他的冲击很大,但却没有改变他迂直的秉性,他无法忍受这种痛苦,也不能忍受北辰隆的y险,所以竟选择用最愚蠢的方式,想直接了断北辰隆的性命。
但北辰隆为将多年,自身武功很不寻常,且他生来多疑,警惕之心极重,以郭文成的能力,又有北辰隆提前防备,其人性命如何能轻易了结?他多半是在逼郭文成造反,而郭文成的行动,正中北辰隆的下怀。
林傲雪松开那士卒的衣领,示意他跟上队伍,而她自己的脸色则yy晴晴,起伏不定。
良久后,她长叹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昨日杨近刚死,今日郭文成便按捺不住自己去送人头。昨夜她还在为要与郭文成划清界限的决定而愧疚,岂料今日事态的发展就叫她不得不直接与郭文成反目,再也不要有半点牵扯。
愚蠢。
除此之外,林傲雪实在不知该如何评价郭文成此次的行动。
她放走那士卒之后,自己则转身回到营帐里,对后续之事不再过问。
身在军营中,就算她不主动去问,消息也会自然而然地传进她的耳朵里。
很快,北辰隆遇刺,郭文成被擒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邢北关,郭文成被北辰隆的亲卫押送到营地内的刑台,于众目睽睽之中,北辰隆亲自宣读了郭文成的罪状,旋即一声令下,刽子手手起刀落,郭文成身首异处。
林傲雪也和众多兵将一样,排在队伍之中,神态哀戚,却沉默着,不发一言。
杨近死了,郭文成也死了,短短两天,这两个曾在邢北关抛头颅,洒热血的猛将死得惨淡,甚至在死后,也无人再敢提及,在战争和权势面前,一个人的性命显得如此脆弱,微不足道。
林傲雪的眼神中包藏了一摸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淹没在茫茫人海,将那愧疚和惋惜的疼痛,深深埋藏起来,不叫任何人发现。
郭文成的死一文不值,没有杨近辅佐的郭文成,如同一个只会闷头厮杀的莽夫,不攻心计,不思筹谋,又如何会是北辰隆的对手?北辰隆要杀他,轻易拿捏他的软肋,让他发疯发狂。
北辰隆杀死郭文成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神情冷肃,一点旁的情绪也无,仿佛郭文成此前十余年的效忠皆是一纸空谈。待那一刀落下,他冷漠的视线甚至朝那滚下刑台的脑袋看了一眼,旋即收回目光,转身走回自己的营长之中。
屏风后始终未曾露面的军师难得主动开口,声音一如既往地沙哑低沉
“朝中有新的动向。”
北辰隆刚在案前坐下,手里毛笔还未蘸墨,忽而听军师如此一说,他冷静地拧了拧眉,问道
“有何异动?”
军师沉吟片刻,而后回答
“杨督军战前两日向朝中秘密发了一封急报,由暗探快马加鞭送到宜平,再经由飞鹰传回京城,陛下已经得到关内消息,定论将军心有反意,不再执着请将军进京,陛下意图与关外蛮人讲和,待压下战事,再出兵讨伐将军。”
听军师一席话,北辰隆唇角一勾,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他眼中寒芒冷厉,笑道
“不愧是本将此前多加信任的左膀右臂,即便本将让他去死,他也要在死前摆本将一道。”
他提笔蘸了墨,在面前白纸上大书一个“反”字,旋即冷笑起来
“既赶着要让本将造反,那本将,便反了他,他能奈我何?”
北辰隆话音刚落,帐外立即有人高喝一声
“报告将军!五皇子遇刺,性命垂危!”
北辰隆甚至并未抬眼,五皇子是皇帝自己送到边关来的,现在被人当做策反皇帝和北辰隆的棋子,他一死,北辰隆和皇帝之间再无和谈的可能。
但即便北辰博不遇刺,因为杨近那一封密信,北辰隆与皇帝之间间隙已成,皇帝想要北辰隆的命,北辰隆还哪里来的闲心去理会北辰博的死活,他脸上半点波动也没有,只道
“云医师过去了吗?”
他没像上次一样火急火燎地赶去确认北辰博的生死,形容淡漠地询问来报卫兵。那卫兵显然没有预料到北辰隆竟然是这个反应,他愣了一下,而后才道
“云医师已赶去相救,言道恐怕只能吊着一口气,拖上十余日。”
北辰隆脸上没有太多意外,他点了点头
“那刺客抓到了没有?”
“此番与上回一样,刺客刚被擒拿就服毒自尽了。”